几辈子加起来,柳若松的印象里,只有两个人出现过这种情况。
一个是面前这个陌生的青年,一个是第一辈子陷落在丧尸潮中的傅延。
柳若松猛然间反应过来,其实他更早就应该发现傅延的特殊——因为当年傅延陷落在双子楼时,他也是被丧尸活活咬死的。
如果他足够敏锐,那么在第一次重启的时候,就应该反应过来傅延是不受丧尸病毒影响。
可惜第一次重启的时候他稀里糊涂,等到第二次重启的时候,这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再加上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傅延本人失去意识,柳若松看的视频视角受限,所以无论他也好,傅延也好,彼此都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直到今天……这个被柳若松遗忘多年的细节才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柳若松只觉得浑身的血沸腾起来,他看着那个陌生的青年,眼里有无数翻涌晦涩的情绪。
在上辈子……他就一直想给傅延找一个替代品,只是最后没有成功。
这就是我一定要回溯到一切开始的原因吗,柳若松想。
如果重启的意义在于“解决问题”,那么每个人回到的时间点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这一瞬间,柳若松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如果把这一切比作游戏,那他和傅延的回溯时间点,说不定就是他们各自的“主线完成度”。
那只不知名的手早已看透了未来的一切,它知晓总有一条道路是正确的,所以每次“回溯”,都会将人送回选择错误的岔路口。
或许面前这个青年,就是他已经错过两次的“选择”。
柳若松的理智与情感缠绕在一起,但不论哪一点,都最终指向了一条道路。
他要留下这个人,柳若松想。
就算他不会像邵学凡一样做人体实验,他也得给傅延留下一个保障。
他拨开人群,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只见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围观群众执意认为那青年身上有伤口就是感染隐患,哪怕对方出具了医疗证明和一周前的狂犬疫苗注射证明,暴怒的人们也不肯听他解释。
柳若松挤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吵吵嚷嚷地要把两个人一起丢出撤离点。
那年轻的男孩吓得浑身哆嗦,身躯单薄,在众人的怒火之下显得很微不足道。
相比起来,那青年显然就镇定得多,他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人,眼里有恨意,也有悲凉。
“我可以走。”青年说:“但是小歌没问题——他身上没有伤口,是正常进来的,你们如果把他也送出去,你们就是杀人。”
“你们俩是一起的,谁知道他在不在潜伏期啊!”
群众里爆发了一声尖锐的喊叫,听起来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子,躲在人群里,分不清谁是谁。
他这一嗓子点燃了群众敏感的神经,一群人推搡上来,不依不饶地要动手。
柳若松落后在人群外圈,被挤得东倒西歪,只过了短短几秒钟,就听人群里传出几声尖叫,人们推搡着急速后退,差点绊摔一大片。
他最开始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前面的人一往后撤,站在原地的柳若松就自然而然地被推了前排,终于看清了情况。
——那青年居然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咬开了。
他应该是下了狠手,本来就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彻底开裂,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好狠,柳若松想。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时瓷砖上那滩血迹,心里大概明白了对方是怎么让身边的男孩脱身的。
“你们不信我,好啊,没问题。”青年大咧咧地把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冷笑道:“要么你们答应我,我自己出去,要么我们同归于尽算了!”
说来好笑,这群人把青年当毒气弹的时候一个个义愤填膺,现在这个“毒气弹”自己拔开了塞子,他们又怂了,生怕沾染到对方的血,也变成门外那种怪物。
在末世里过了这么多年,柳若松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讲理是讲不通的——在生死的威胁下,无论年龄学历职业,都只会依照本能的恐惧行事。
方才还嘈杂的人群死寂一片,柳若松的眼神一扫,发现最早骂人的那个男人已经缩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柳若松想,青年一个人,竟然还能搞出了跟千军万马对峙一样的架势。
于是他轻轻笑了笑,从人群里往外迈了半步。
“可以,答应了。”柳若松说:“你走吧。”
他这一开口,连带青年在内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柳若松面不改色,接着问道:“就看你信不信我了。”
青年像条受伤的狼,现在看谁都是一副不信任的表情,他紧盯着柳若松的脸,像是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你能说了算吗?”青年问。
柳若松笑了笑,他撩开衣摆,反手从枪套里抽出枪,在众目睽睽下将其横放在掌心掂了掂。
“你说我能不能说了算。”柳若松反问道。
在这个阶段,枪械之类的热武器对于群众的威慑并不比丧尸病毒差多少。青年定定地看了柳若松几秒钟,无声地接受了他的保证。
“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青年又问。
“可以。”柳若松说。
他身边的男孩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一把搂住青年的胳膊,止不住摇头。
“不要。”他哭着说:“你把我也带走,我不……我不一个人去燕城。”
青年没有说什么,他抹了抹男孩的眼泪,然后极轻地环抱了他一下。
柳若松眼尖,只见对方稳准有力地以手做刀,趁着拥抱的机会敲晕了对方。
果然是个拎得清的人,柳若松想,果断、敏锐,又不拖泥带水。
男孩软绵绵地坠在青年臂弯里,青年怜惜而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把他放平在了地上。
他大概是并没有完全相信柳若松,于是硬挤了挤自己的伤口,把伤口的血抹在了男孩身上。
他抹得很小心,又很巧妙,恰好介于“不会跟男孩接触”和“震慑别人”的限度之间。
……还很聪明,柳若松想。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柳若松几乎要欣赏对方了。
现在看来,在柳若松没插手的“第一次”里,对方就是用这种方法保下同伴了。
“不要忘了你的承诺。”青年单手撑着地站起来,语气沉沉:“我会一直看着你。”
柳若松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青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孩,捂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转头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人群像避讳瘟神一样让开一条通道,柳若松目送着青年走远了,才走到人群中间,单手扯起了晕倒的男孩。
柳若松能感受到周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或忌惮,或疑惑,更有甚者夹杂着恶意,仿佛他跟对方一接触,下一秒就也会变成丧尸一样。
柳若松对这些恶意的目光视而不见,他掺着男人,视线扫了一圈,然后架着他走到了候车大厅边缘的一角,将他交给了一个岗哨人员。
“他身上的血迹不是丧尸血液。”柳若松说:“送他去二号VIP候车室,我一会儿来。”
方才的闹剧岗哨也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只是环境太杂乱,他们也没怎么听清。
再加上柳若松得了赵近诚“便宜行事”的特权,很多事比之前更说得上话。
“知道了,柳先生。”岗哨说:“您是有什么事要办吗,需不需要警卫帮助?”
“不用。”柳若松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通行证给我一张。”
S市高铁站是新建筑,在候车大厅外有一个面积几百平方的玻璃阳光房,既是原本的安检入站处,也是撤离点的备用防线。
现在撤离点已经关闭,理论上不存在任何和外界连通的进出口,但柳若松依稀记得,从安检那里的玻璃房径直上二楼,可以去往一个半露天的观景台。
柳若松回忆了一下记忆中那只白骨森森的手,对比了一下记忆中的位置,就觉得八九差不离——对方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他竖高领子,重新消失在人群里,如一尾游鱼般在人群中几个闪身,就甩掉了身后那些探究的眼神。
柳若松揣着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外面的安检区,跟撤离点的负责人打过招呼,就一个人往旁边的小奶茶里一拐,走进了一条狭长的管理员通道。
地面上滴落着新鲜的血迹,因为时间尚短,所以还没有干透。
柳若松顺着这条几十米的通道走到尽头,然后拐上一条向上的弯折楼梯。
他追上青年时,对方离观景台只有短短二三十米的距离。他捂着伤口,整个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正在天人交战。
柳若松放慢了脚步,从背后追上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年反应颇大,他整个人一激灵,警惕地回过头来。
然而看到柳若松的那一瞬间,他又愣住了,似乎不明白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追到这来。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个麻烦。”柳若松淡淡地说:“你的人,你还是自己保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