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从“未来”回溯而来的,可柳若松没有。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靠着蛛丝马迹和顺藤摸瓜跟傅延站在了同一步调上。
他从薄薄一沓纸和东拼西凑的信息里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甚至从傅延一些反应里猜到了他的想法,从而把傅延的猜测进度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傅延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但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到实验基地再看。”柳若松冲着傅延笑了笑,继续说道:“毕竟这类东西很复杂,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想——而且方思宁还有没说的信息,我试探过他,感觉他不像心虚,只是单纯有所保留。如果能拿到其他文件佐证,可能更容易让他说实话一点。”
“哪有那么麻烦。”贺棠淡淡地说:“大难临头,他自己掂量掂量分寸也该知道,就算之前犯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现在要是有办法解决问题,少说也得给他判个缓刑——如果咬死了不说,那就是有问题。”
“小姑娘家家,张口闭口要打要杀。”贺枫幽幽道:“你小心嫁不出去。”
“那我吃你一辈子好了。”贺棠一点不吃亏,回头冲着她哥做了个鬼脸,吐槽道:“自己还是光棍一条呢,建议先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哦。”
这兄妹俩好的时候仿佛能穿一条裤子,掐的时候也势均力敌,柳若松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俩看,只觉得新鲜得很。
“好玩?”傅延凑过去跟他咬耳朵。
柳若松点点头,说道:“关系好啊,看着逗乐。”
“差三岁多呢。”傅延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雀鹰就是追着游隼来的,她哥本来不同意她入伍的。”
“队长——”贺棠拉了个长音,说道:“我听见了。”
“我知道。”傅延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这不是实话吗?”
贺棠:“……”
贺棠少校发现说不过顶头上司,不得不一把邪火旁落,烧在了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我哥纯粹是大男子主义。”贺棠睁眼说瞎话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他这是对伟大妇女同志个人能力认知的不全面,我得代表组织给他上一课。”
柳若松扑哧一乐,心说这兄妹俩放在这真是屈才,要是现在还在和平年代,他俩做个号弄自媒体,不知道能吸多少粉。
无端被冤的贺枫轻哼了一声,恶作剧一样地从背后伸手过去,拉住贺棠背后的皮带弹了她一下。
贺棠惊叫一声,回过身去又跟他你来我往地掐了好几句,柳若松在后面听着,总觉得这是俩不用放电池的人工电台。
身边有插科打诨的队友,后备箱里有储备充足的物资和弹药,这赶路效率比傅延独自带着方思宁上路时快上一倍。
贺枫和贺棠轮换开车的情况下,把原先傅延的行动计划时长缩短了三分之一,要不是必要的夜间休息,恐怕能把林城休息的三天一起赶出来。
在到达方思宁所说的“科研基地”之前,傅延一直以为这地方跟外面那种实验楼差不多,顶多上下五六层,做什么都在一栋楼里。
结果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是他低估了邵学凡这个人的“品牌效应”。
他不但拥有一整栋安保俱全的实验楼,甚至还有一大片圈起来的实验培育基地。
邵学凡的实验区跟小型基地差不多了,外面用高网连起来,里面三步一扇门,方思宁变魔术一样地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带着行动队一路走进去。
但令傅延疑惑的是,这偌大一个实验基地,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丧尸,倒是自动发电机还在运转,方思宁带着他们进了大楼,伸手拍开中央灯时,傅延眼尖地发现,居然连中央空调也还能运作。
这看起来实在有点诡异,这么大个实验基地,就算里面的科技再怎么现代化自动化,没有一个人看着也很不正常。
“这里的人呢?”傅延问。
“老师把他们叫回S城了。”方思宁说:“老师不在的时候,这里是不留人的。”
“就算实验机器可以停,那你们培育的种株呢?”柳若松说:“那些苔藓和植物很娇贵,难不成没有人每天记录数据吗?”
“后面的培育基地是完全模拟植物生长环境的。”方思宁解释道:“这里的所有东西,在待机状态下都可以保障这个基地三个月的运作。”
好大的手笔,柳若松想,这么大的摊子铺开,邵学凡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就是不知道当地给他批条子的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可能在搞危险实验。
这么大的实验楼里窗明几净,玻璃钢窗上只落了浅浅一层薄灰,看起来安静又无害,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放松警惕,甚至比在外面还要警戒。
邵秋和贺枫甚至下意识交换了站位,他们站在一楼的大厅里四散开来,邵秋和贺枫的余光各自盯住了对方方向的两侧走廊,贺棠和姚途一左一右地靠近大门,柳若松背着个双肩包,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看起来毫无存在感。
在短短几息之内,傅延心里已经拉出了三条撤退路线,甚至以眼神跟两个副手做完了交流,只有方思宁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是老师的基地。”方思宁低声道:“老师的文件放在他的办公室,你们——”
“现在去。”傅延说:“行动组内部不保密,在场诸人有权调阅任何文件,保密文件回去后会补给你。”
方思宁沉默了一瞬,这次没再推脱什么。他抿了抿唇,下意识看了一眼邵秋,见对方的眼神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于是眼神暗了暗,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带着他们往电梯间走去。
邵学凡的办公室在顶层,占据了整整一层楼,从电梯出去就是一个及其宽阔的玻璃大厅,整层楼分成了三个大部分,除了邵学凡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之外,还有他一个小型实验办公室。
方思宁带着他们走到办公室里,然后弯下腰划开电脑屏幕,敲敲点点了半天,从里面调出一个隐藏页面。
他将电脑屏幕转了一百八十度,方便桌子对面的傅延他们也能看到内容。
最后,他迟疑了一瞬,将脖子上的金属U盘取下来,插进了机箱预留口中。
屏幕上的画面一闪,紧接着跳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屏蓝色荧光块。那些拇指大小的荧光块像是某种代码,飞速地在屏幕上重组又拆解,如此反复了数次后,最终重组成一个莹蓝色的加密屏幕。
一条信息输入框从屏幕上跳出来,显示了一个八位密码。
傅延的眉头紧皱起来,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方思宁,冷声说:“密码呢?”
“我不知道。”方思宁说。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傅延说。
方思宁抿了抿唇,他这次没有回答,而是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最终看向了邵秋。
几乎在同一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眼神都下意识随着他看向了邵秋。
邵秋对方思宁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很反感,当年方思宁拿著录取通知书来“通知”他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的眼神,一点都没变。
“怎么?”邵秋不耐烦地说道:“你不知道,难道我知道?”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方思宁说:“我知道你对老师一直心有怨恨,但老师一直是顾念你的。”
邵秋的脚步不耐烦地挪蹭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想要退后,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是我觉得,老师遇害了,可能有些遗憾一辈子也没法补全了。所以他没说的话,我起码得告诉你。”方思宁加快了语速,说道:“这样东西,至今我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写得是什么。我有怀疑,里面的东西会不会造成更大的风波,让世人误解老师,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它真的交出来。”
“但是老师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要用到这个东西,一定要把它交给你。”方思宁说:“他说只要我告诉你,你就知道这个密码——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把这个处置权交给你。”
“他想必过于自作多情了。”邵秋诡异地冷静下来,他不再焦躁不安,只是眼神冷得很,他直视着方思宁,很不客气地说:“我没有兴趣隔空跟他演父子情深握手言和的戏码,你的深情转述可以停止了。”
方思宁早知道他有这个反应,也不气不恼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邵秋知道。
年轻时候,方思宁就是个很温和的人,甚至温和得有些绵软。他不爱跟人争辩,也很少背后说人坏话,邵秋偶尔口不择言骂起人来,他也从来不帮腔。
邵秋本来以为他是涵养好脾气好,后来才知道,他不过就是没什么共情,所以总是下意识从“礼节”的角度思考问题。
“小秋。”方思宁的眼神很柔和,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他抿了抿唇,放低声音,温声说:“仔细想想,既然老师说了,你就一定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