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上校昼夜未眠千里奔袭回来讨了一口咬伤,心情反而比在路上时安定许多。
——起码他现在知道柳若松是为什么反常的了。
地下通道的另一侧,撤离人员开始有序撤离,人流顺着出站口向外缓慢地移动,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揉在一起,恍惚间有种地面都在震动的错觉。
他们俩躲在狭窄的应急空间里,在与世人一墙之隔的地方隐秘地交换彼此的秘密。
柳若松崩溃似地发泄了好久,傅延一直没有打扰他。他只是搂着柳若松的腰帮他保持平衡,同时放松肌肉,等着他自己缓和情绪。
柳若松的胸口起伏着,眼泪和温热的吐息透过薄薄的作训服传递给傅延,带来一种无声无息的指责。
傅延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不称职。
虽然不知道柳若松经历了什么,但傅延大致猜测了一下就知道,柳若松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对现状和未来彻底失望了。
所以他才不再相信任何人,甚至连傅延都算在其中。
怪我,傅延想。
柳若松愤恨之下没留力,很快有丝丝缕缕的血线顺着傅延的肩膀留下来,摩擦间摸出一片血痕。
柳若松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猛然一个激灵,松开了齿关。
傅延被他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正想说也不疼,就见柳若松红着眼睛重新扑上来,捏着他的肩膀吻住了他。
这个吻带着一点末世里不顾一切的狠劲,柳若松撬开傅延的齿关,有种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感觉。
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柳若松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捏紧了傅延的肩膀,在亲吻的间隙中含糊道:“就算你不同意也不行,这次我已经决定了。”
“没有不同意。”傅延说:“我听你的。”
傅延对柳若松的“宣言”其实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如果柳若松知道的信息比他更多,那把决定权交给柳若松也没什么不好。
他没有偏执的控制欲,更不会固执地想把所有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更何况,傅延相信无论如何,柳若松的目的必定和他一致,那既然如此,谁来占据主导位置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傅延补充道。
柳若松微微向后仰了身子,认认真真地盯着他,想从傅延的目光中看出他的真实态度。
傅延坦荡地任他打量,末了垂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但是能不能告诉我,那些时候你都经历了什么?”傅延问。
他还是对错过的时间很在意,但柳若松摇了摇头,好像不太想说。
“那就算了。”傅延握住他的手,说道:“如果你不开心,那就不说。”
柳若松粘人的待机状态还没过去,他不想说话,却急需“充电”,于是向前半步,轻轻靠在傅延身上。
他身上狂乱失控的情绪好像已经慢慢褪去,正如风暴平息,重新变回平静深邃的海。
柳若松深吸了口气,闻到了傅延身上独特的洗衣粉味道。
这种时候,他总是感激于对方的体贴——无论傅延自己怎么在意那些折叠的时间,只要他不想说,傅延永远不会硬问。
他永远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强求别人付出,哪怕柳若松带着记忆从未来回来,怀揣着无数秘密,轻而易举就能达成傅延现在想要达到的目标,傅延也可以毫不在乎地当做不知道,然后自己重新按部就班地走一遍这条路。
“邵学凡不是个好人。”柳若松轻声道:“他欺负你了。”
傅延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出发之前赵近诚的嘱托。
“所以一号才说把他分开看管?”傅延没问具体“欺负”的细节,只是追问道:“他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关。”柳若松说。
柳若松知道自己不能完全冲傅延保密——再来一次,他和傅延必须在所有一切发生之前加快自己的脚步,才能尽可能地逃离之前的结局。
所以他们俩必定要拼尽全力,任何不必要的隐瞒都是拖慢进程的隐患。
柳若松放开傅延,从兜里掏出那只金属U盘,将其托在掌心,拿给傅延看。
他挑挑拣拣,尽可能把他们之前两辈子查到的事情客观地告诉傅延,其中包括邵学凡和乔·艾登的关系,以及B-92和培养皿的存在等等。
傅延很难在短期内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但他努力从里面挑出了最有效的部分,尽可能理解了。
“你是说,邵学凡只是参与了其他项目的研究,对丧尸病毒本身不知情?”傅延确定道。
“应该是。”柳若松说。
“我觉得,他没完全说实话。”傅延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按你说的,他只是负责研究复生药物,那他为什么要采集邵秋的DNA。”
“为了保障吧。”柳若松说:“他很宝贝邵秋,知道丧尸病毒的存在后,应该想要根据邵秋的DNA研究相关药物,免得像现在这样病毒爆发,邵秋有危险——不过当时副队跑得快,没被他得逞,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所以说,他早知道这个病毒会大规模爆发。”傅延说。
柳若松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没跟上傅延的脑回路。
傅延好像也不知道怎么三言两语解释这个,只能换了种问法,说道:“也就是说,邵学凡在国外时有接触R-01的渠道,而且‘凑巧’知道了那群人在进行丧尸病毒实验,并‘无意中’窥破了他们想要投放病毒武器的秘密,所以才紧急逃回国想要进行对应药物实验研究——那既然这样,他手里R-01的样本是哪来的。”
柳若松猛然一愣。
他忽然发现这确实是个被他们一直以来都忽视的问题——第一次重启时,他曾经从邵学凡的小楼里带出了很多资料,其中一份项目书里提到过,他们成功在冰川里提取到了B-92的“未变异种”。
柳若松知道这个所谓的“未变异种”就是R-01,所以从来没细想过,只当是邵学凡无法从国外带回R-01的原毒株,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重新在冰川中进行查找提炼。
可此时此刻,这件事被傅延一语道破,柳若松才猛然发现这个说法的奇怪之处。
如果说R-01一直都掌握在乔·艾登家族的手里,那一个“叛逃”的研究专家究竟是怎么能携带着大量的病毒原株回国,用以培养B-92的。
而且如果邵学凡手里有毒株,他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从冰川里进行反向提取——要说是样本用完了,柳若松不太相信。
而且配合邵学凡手里的项目书看来,就好像……邵学凡手里是先有了“B-92”,才根据这个折回去找的原毒株一样。
第一次重启时,傅延对信息的把控不足,他天真地以为B-92就是核心病毒,所以压根没往这边想过。但现在因为柳若松的关系,他有了更多可供参考的信息,反而发现了第一次没注意过的角度。
“……他是先有的B-92。”柳若松说:“这不是他窥破秘密之后的临时研究。”
在上一次查探出乔·艾登的踪迹时,他们曾经坐下来,对邵学凡进行过分析。
那时候柳若松就猜测,邵学凡在进行修复类药剂研究时,是偷偷沿用了他之前研究再生药物时的实验成果。可现在被傅延这么一说,他猛然间有了个更离谱的猜想——B-92说不定也是乔·艾登知情的东西!
或者在这个编号之前,B-92原本的模样并不是为了修复丧尸病毒,而是有着另一种用途!
邵学凡的信用在柳若松这里早就清零,他说的话柳若松现在一句都不相信,他把印象里邵学凡口中的信息整个推翻,从另一个方向捋出了一种可能性。
邵学凡甚至可能根本不是“逃”回来的,他最早回国,或许乔·艾登完全知情。
“……他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撒谎。”柳若松咬牙切齿地说。
“这都是猜测。”傅延说:“具体有没有证据,还要看之后的调查结果。”
柳若松很难完全理智地思考这件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上辈子最后几年的情景——那时候邵学凡在基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偏偏实验总是进入瓶颈,药剂研究永远只有延缓的作用,离根治还有十万八千里。
柳若松一直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一直无法找到丧尸病毒的变异锚点,所以无法针对病毒对B-92进行改良。
可现在想想,如果邵学凡一直以来就知道B-92的核心性质不在于消灭丧尸病毒,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是装模作样。
怪不得,柳若松想,怪不得在得到傅延之后,邵学凡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B-92,原来他早就知道B-92根本没用。
柳若松咬牙切齿,心里的恨意达到了巅峰,甚至想现在折返回去,一枪打死邵学凡了事。
傅延一把拦住他,担忧道:“若松!”
“我知道……我知道。”柳若松含糊地捂住额头,深呼吸着,努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没有证据,不能贸然行动。最起码,我们得先弄明白B-92到底是什么。”
柳若松说着握紧了手里的金属U盘,说道:“我现在就得去一趟他的研究基地,那里一定还有更多东西,是方思宁见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