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宁不知道特殊行动队内部的弯弯绕,更不知道傅延就随身带着定位芯片,乍一听还以为对方说的是地方救援队。
他心说当兵的就这点死脑筋,广播里都“鼓励自救”了,他们还上哪能等来救援去。
然而这一路上到底是傅延出力更多,于是方思宁在心里吐槽了两句,到底把这句泼冷水的话咽了下去,没好意思说。
断电的冷链仓库里只有高墙上的一小扇窗,还是开在超市内部的,断电之后一点光源都没有,方思宁还没法习惯这种黑暗,勉勉强强眯着眼睛,也只能看清仓库里的大概轮廓。
冷链仓库之前是放一些冷冻商品的,现在那些东西被统一堆在超市的一个角落里,不知道断电后有没有变质。
原本躲在仓库内的十几个人看起来像是几家人凑在一起的,里面老弱妇孺凑了个全乎,其中还有三四个年轻轻的小姑娘,看着像是外来的,穿着制式相似的扎眼荧光外套,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
坐在最外圈的是三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大约是那小姑娘的父亲,此时正抱着那个小丫头,低声说着什么。
男人声音放的很轻,方思宁只零星听见几个词,似乎是在问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六七岁的小孩人虽然不大,但好歹记事儿了,心里知道好坏,也明白自己刚才是被他们俩人救的,于是悄默声地跟自己爸爸说了不少傅延的好话。
男人听了一会儿,心里又惊又怕,低声道:“我不是只让你去楼里拿吗,你怎么出去了?”
“楼里的下面有怪物。”小姑娘显得很委屈:“我就扒窗户下去了,回家里拿的。”
她说着把手里一直护着的黑色塑料袋一把塞进男人的怀里,邀功似地仰着脸看他。
方思宁虽然不是有意偷听,但这屋安静得要命,空旷的大厅里又没有什么隔音设备,但凡那边声音大一点,他这边都能听的清楚。
那边三言两句间,方思宁也把事儿听清楚了,心说这家长心也是够大的,外面就那么个破情况,他也能放自己孩子自己出去,那不送死吗?
方思宁忍了忍,没太忍住插了句话:“外面情况很严重了,尤其是这超市里,感染者太多,一个小孩子出去实在不安全。”
“我也知道。”看得出来,那男人性格教养很好,被陌生人这么指责也没生气,只是沉沉地叹息一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二楼还好,一楼的管道实在太窄了,除了孩子谁也爬不出去。我本来是让她走到一楼拐角拿了东西就回来,谁知道她跑出去了——幸好遇见你们。”
男人说着把塑料袋塞给小姑娘,冲她打了个眼色,那小姑娘也机灵,往人堆里爬了两步,钻进了后面的人群里消失了。
男人在身上摸了摸,从兜里摸出了半盒烟,隔着老远丢到傅延面前,冲他搭了句话:“兄弟,伤得厉害吗?来一根消消火。”
傅延略动了动,接受了他的好意。
其实他本来洁身自好,烟酒不沾,是上辈子在末世里摸爬滚打几年下来,才学会了一点消遣法子。
在荒山野岭的时候,有时候需要提神,又不能总打针吊精神,只能靠烟草来顶一顶。
他跟那陌生男人默不作声地隔着大半个仓库抽完了一根烟,然后各自安静下来,开始修生养息。
方才进来的时候傅延就发现了,这群人虽然人在超市,但是可用物资却不多,更像是被外面那群丧尸“赶”进来的,食水都缺,唯一的“财产”就是墙边那些不可食的冷冻生鲜肉。
再加上和平年代的人不敢杀人也不会搏斗,宁可缩在冷库里抱团取暖,也不敢出去在丧尸手里抢食物和饮用水。
傅延闭着眼靠回墙上,琢磨着等邵秋他们到了,得把这附近清理一下。
剧烈运动后又负了伤,傅延精神不怎么好,很快便靠着墙角睡了过去。方思宁不敢打扰他,只能盯着那唯一一扇换气窗发呆。
仓库里没有光源,也不知道外面天黑还是天亮,方思宁迷迷糊糊地打了几次瞌睡,每次醒来眼前都是一片漆黑。
他这些天也担惊受怕得厉害,精神一松就有点缓不过来,一时间也顾不上这里安不安全,不知不自觉间也睡了好几觉。
方思宁睡得歪歪斜斜,顺着墙面滑落下去,不小心栽在傅延身上,顿时一个激灵惊醒了。
他下意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起身时手背擦过了傅延的侧颈,摸到了一片灼烫的温度。
方思宁愣了愣,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简直烫手。
“你发烧了?”方思宁问。
方思宁问完了才发现这是句废话,外面大雨倾盆,傅延后背上又被划了那么大一道口子,被浸满了雨水的衣服一泡,不发烧才怪。
他这句话没刻意放低声音,很快仓库那边也传来了一点声响,紧接着,先前递烟过来的那男人也跟着询问了一句情况。
方思宁一被盘问就心虚,生怕对方觉得傅延有危险,要仗着人多势众把他俩赶出门,连忙解释了一句,说他八成是伤口发炎,跟感染没关系。
“我知道。”那男人温声说:“有发烧症状的,肯定不是感染者了……那个病玄乎得要死,人感染之后身体就会慢慢开始发凉,最后凉得像冰块,等出现症状的时候,伤口也早就开始烂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方思宁问。
男人苦笑了一声,说道:“你看见外面那群人了没有,其中一大部分本来都是和我们一起逃难的,我们一起躲到这个超市来,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一点点变了模样……”
男人说着顿了顿,没细说,只匆匆说道:“你要是见多了,你也有经验。”
说话的功夫,傅延也从浅眠中醒了过来,他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皱着眉感受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事。”他说。
对面的男人犹豫再三,低声叫过自己的女儿,从怀里掰了块什么东西递给她,附耳凑过去,说了几句话。
小姑娘点了点头,她也不怎么怕傅延,握着手里的东西跑到他面前,然后半蹲下来,把小手摊平递给他。
她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铝箔片,边缘锋利,封口上带着点雨水冲刷过的痕迹。
怪不得,傅延想,原来她是出去找药的。
“阿莫西林,应该有用吧。”男人说。
方思宁意外地看着男人,末世里缺衣少穿,药品更是稀缺物,他居然就这么大方地拿出来分给傅延,虽然只是一片,也显得有点过于无私了。
谁知傅延跟那小姑娘对视了一会儿,伸手把她的手指退回去,重新握成了一个小拳头。
“拿回去,我不用。”傅延说:“药不好找,你们自己留着吧。”
方思宁:“……”
如果说对方是个傻子,那傅延自己显然也不精。
方思宁心说你都能摊鸡蛋了,居然还在这“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到底什么觉悟。
小姑娘茫然地看看傅延,又回头看看亲爹,然后蹬蹬蹬跑回去又折返回来,手里的药换成了一件干外套。
傅延上手一摸,发现这件外套上还带着体温,不知道是从对方谁身上扒下来的。
他接受了这点好意,隔空道了一声谢。
方思宁对他算是没脾气了,反正就算劝也没用,傅延才不会听他的。
傅延执意相信自己的抵抗力,看起来非要自己退烧,拒绝了药物帮助后便外套一蒙,歪在角落里接着睡去了。
方思宁没他那么心大,心里总犯嘀咕,琢磨着要是傅延一直这么轴,他该怎么离开这座建筑物。
他心里想了一万种撤退方法,但到底没有胆子离开傅延单独出去,最后那些预想好的撤退路线都被他划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一肚子气。
好在那群人对他还不错,指使小姑娘过来分给他半包辣条和半瓶水,方思宁连带着兜里的饼干一块吃了,估摸着自己还能撑上几天。
傅延大部分时间都在强迫自己入睡保持体力,方思宁只能自己打发时间。
这种黑暗的沉闷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时间错觉,很快,连方思宁自己都不知道在超市里呆了几天,为了保持体力,他几乎很少动,只是持续地醒来又睡过去,不是看着天花板发呆,就是在梦里跟丧尸赛跑。
到最后,他几乎已经对傅延口中的“救援”绝望了,正在犹豫是留在这里慢慢饿死,还是冲出去死个痛快的时候,超市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方思宁整个人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倒是看上去一直在睡觉的傅延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地撑着地坐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枪。
“救援来了。”傅延说。
方思宁没想到他真能言出法随,平白整来一队“救援”,木愣愣地问了句谁。
突击步枪密集的连发枪声中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手枪声音,傅延歪头听了听,心里有了数——柳若松打靶有自己的习惯,因为是外行人,所以习惯静态瞄准,枪声间隙很明显。
“我等的人。”傅延说。
他说着拉紧了外套拉链,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环视了一圈,冲对面问道:“劳驾问一下,仓库侧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