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寒一直相信,副本不会存在唯一的必死结局。
假如面前有十万道路,其中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都是死路,那么最后一条,一定可以使人逃出生天。
比起前两个副本,玩偶之国的难度在于没有任务指引的未知,过分的自由和荒诞,和敌我实力悬殊的绝望感。
第一个副本虽然节奏紧迫恐怖,但敌人至少只是普通的人类;第二个副本虽然敌人变成了怪物,但己方也得到了厉鬼的协助。只有第三个副本,强弱悬殊得离谱,面对数量众多、能力各异的玩偶,不见寒孤军奋战,没有丝毫胜算。
因此他想赌一把。
他赌边仇有人类的灵魂,不是忠于玩偶之国的空壳;他赌高阶人偶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可以从敌人被策反成队友!
这是副本《玩偶之国》留给他的,最后的生路!
“实话实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恋爱神经,也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在一见钟情前提为假的情况下,你几次选择协助和保护我,必然有所图谋。我自认为既不聪明也不强大,没什么值得被觊觎的地方,所以你应该没有欺骗我。”不见寒分析道,“你所说的保护我的理由,有一部分是真的,那就是你确实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究竟是人类还是人偶。为此你需要一个人类的作为参考并协助你,我说的对吗?”
边仇为他轻轻击掌:“说对了一半。但你怎么肯定,我在听你说出目的之后,不会立刻让你消失,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我不需要肯定。”不见寒说话的同时,翻手将匕首握在掌心,对准自己的颈侧,“如果我赌错了你的反应,我就立刻自杀,轮不到你动手。杀我自己这事我不是第一回 干,业务贼熟。”
边仇愕然,然后大笑出声。
不见寒面不改色,握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等待边仇的回答。
他这一手确实有点流氓。
根据自动存档的规则,他死后一定会在安全地点复活。假如他自杀之后,读档在边仇的领地外,那参考他被血人偶杀死后复活在蔷薇小屋之外的经验,说明进了边仇领地就是死路一条,只能另寻生机。
假如他死后仍然在边仇领地内复活,那就说明边仇很可能是可以被动摇的,只是他攻略的方法不对,读档后换个姿势再来就好了。只要死的次数够多,就一定能把生路碰瓷出来。
边仇十分配合,没有给他读档重来的机会。
“你确实赌对了,就算你想要杀死国王,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边仇双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效忠于玩偶之国的是魔术师,和我边仇有什么关系?”
“我猜也是。如果你是那种怕事的性格设定,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保下我。”不见寒放下了匕首,“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算正式结为盟友了。你协助我杀死国王,国王死后,我会带你一起离开玩偶之国,到外面的世界去。你到底算是人偶还是人类,到时候就由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他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在这个盟约中,你无论是身份还是力量都远强于我,中途你随时选择退出或者反水,我很吃亏。保险起见,我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一件有效的抵押物,确保我的利益。”
“是这样吗?我反而觉得更吃亏的是我。”边仇歪了歪脑袋,礼帽上的绸带轻轻摇晃,“我可是冒着被拆成零件的风险背叛了国家,你许给我的,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亲爱的,你这就有点恃宠而骄了。”
“那就交换信物,如何?”
“交换定情信物?这个说法我比较喜欢。”
边仇说着,从礼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戒指盒。
他抬起手,戒指盒悬浮在了半空中,被他手指轻轻一推,飘到了不见寒面前。不见寒接住戒指盒,没有打开它看,直接收了起来。犹豫片刻,不见寒将腰间的白色面具摘了下来,作为交换物,以同样的方式送到了边仇手边。
“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交换戒指。”边仇调侃道。
成功拉到援军,不见寒心情大好,甚至有闲暇回击一句玩笑:“等我死后会用骨灰烧个钻,镶在戒指上送给你的。”
“给你的东西,是我在‘自己’的尸骸上找到的,作为人类仅存的遗物。”边仇说,“到最后一刻都随身携带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假如能够离开这里,可以凭借那个找回自己原本的身份,也说不定呢。”
“我会帮你找的,如果能活着出去。”不见寒回答,“说起来,你成为人偶的时间似乎不长吧?我记得你提过,盛宴举办的频率不低,但是你也才经历过三次而已。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被吞噬时间越短的人,意识保留的人的一面更多,立场就更模糊,也更容易被说动?”
既然边仇可以被撬走墙角,那么其他的玩偶自然也可以。
想到这里,不见寒面具下神色稍微有些紧绷。
如果真的可以将敌人争取为队友,那么他尤其不想放弃——死在他面前的听风吟。
当然,还有钢臂,忍者,他师父李秋白甚至龙沙宝石……只可惜茱丽叶已经变成血人偶,无可逆转了。
“你脑袋转的还挺快,这很危险,但是值得尝试。”边仇赞许地点头,“在我之前的,我不清楚,但是在我之后享用盛宴的三位,分别是美人鱼、机甲战士和杂技演员。杂技演员和机甲战士你都见过,美人鱼盛宴之后进阶失败,你恐怕打不了她的主意。”
不见寒耸耸肩:“碰碰运气吧。”
“我让你和他们见上面。至于具体怎么说服他们,你有什么计划吗?”
不见寒沉思:“机甲战士怀疑过我,不好下手,先从杂技演员……从听风吟开始吧。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比如说在她困难之际帮助她,用乐于助人的热情感动她,之类的……”
“好想法。不过她有什么困难?”
“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帮嘛。”
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西区转眼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灰白世界。烬絮从天空缓缓飘落,落在长牙舞爪的诡异卡纸树林间。乌鸦瞪着空白的大眼睛,蹲在枯枝上,发出凄惨的嘎嘎叫声。
这是西区的夜晚。
白天鸟语花香的庭院行宫,到了夜里,就会变成阴森的乱葬岗一样的地方。远处的城堡轮廓在薄雾中时隐时现,不时有漆黑的影子,从窗户中伸出尖长的利爪。
杂技演员两眼放空,坐在一根丝线上,双手无意识地翻着花绳,表情有些茫然。
她的记忆,是从无数玩偶朝她伸出贪婪之手开始的。
就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梦里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被驱使着,不用思考、不用困惑,只需要听从命令行动。忽然从梦里惊醒,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和惶恐,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她总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迫切感,重重地压在心头,好像她有什么必须急着去做的事情。那件事还没有完成,她片刻也不敢合眼,焦虑、恐惧、躁动不安,仿佛背后悬着一根重要的丝线,扯得紧紧的,随时有可能崩断。
可究竟是什么事,她忘记了。
她恨不得挠秃自己的头发,砸破脑袋,又或者撕开心脏看看,从里面将那件被自己遗忘的重要事情掏出来。
但是这都无济于事。她只是一个人偶,她陶瓷的颅骨底下空空如也,剖开皮肤胸腔里只有牵几根系关节的皮筋,没有什么心脏。
她到底忘了什么事情呢?
正当她苦恼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指忽然反常地轻微一动。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它正被绷紧的丝线扯得轻轻颤抖。
有人触动了她在周围布下的探知网。
她一撑悬在大腿下的丝线,轻巧跳起来。刀尖形状的鞋跟准确地压在丝线上,一前一后,像一只走在钢丝上的豹猫。
下一瞬间,她从半空中消失了。
犹如狩猎的毒蛛,她凭借丝线之网的微末震颤,判断敌人和猎物的位置,然后沿着蛛网,用瞬移般的高速游走到对方的身后。那是一个只到她胸口高的侏儒少年,穿着和身材完全不符的宽大衣物,脑后下方扎着一个短小的马尾。被她盯上,仓惶回头,本能地举起匕首挡在身前。
做无用功。她心想。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在他将匕首对准自己之前打飞他的武器,用一秒钟割下他的头颅。她可以像真正的蜘蛛对待猎物一样,用丝线把他捆成蛹状,然后倒吊起来戏耍。
不过她没有这样做,这个家伙脸上戴着的红色恶鬼面具,让她有些熟悉感。她仔细地端详,居然觉得面具狰狞的造型和额头上的犄角有一点可爱。
她想起来了,这个家伙白天她刚刚见过。在王宫的舞会大厅里,他还帮她捡了东西。
“你要杀了我吗?”少年紧张地问,她敏锐的五感甚至让她听见他说话时吞咽唾沫的细小声音。
“不,暂时不会。”她回答,“深夜在王宫里鬼祟乱跑,你想干什么?”
少年说:“我来找你。”
她有些意外:“找我?我只是一个刚刚新生的玩偶,你找我干什么?”
少年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有一张很显嫩的脸,眼睛挺大,脸颊有点婴儿肥,清秀但是寻常的长相。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神态看起来非常鲜活,一点也不僵硬,表情细微处生动得令人叹为观止。和其他玩偶比起来,他过于真实,真实得好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你还记得我吗?”他的声音有些许细微的颤抖,眼睛微微睁大,有一点点期待地看着她。
她点头:“当然记得。”
少年的眼睛一亮,好像里面点燃了一簇希望之光。
“白天我在王宫里见过你。无论是外观,肤质,还是动作的灵活程度,你都很令人印象深刻,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玩偶,你是什么品类进阶来的?充气娃娃吗?”
少年表情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