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千秋醒来时浑浑噩噩,发现自己被挂在一处礁石上。
头眩晕得很,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被倒挂着的缘故。等了许久,直到海水漫上他背脊,他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头顶是海面,脚下反而是天空?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抱紧身边的礁石,发出惨烈的大叫声。惨叫吸引了在周围劳作的当地人,一个身手敏捷的小姑娘飞快地攀爬礁石,蹿到他身边去,严肃地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荀千秋望着脚下无底的漆黑天空,就觉得两腿发软。在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姑娘的搀扶下,才颤颤巍巍地扶着礁石,从上面爬下来。
虽然自带系统翻译,可他的语言习惯与乐园当地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他和这个小姑娘一起躲在礁石洞窟里手舞足蹈、鸡同鸭讲地比划了半晌,才逐渐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总而言之,他现在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虽然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有可能是在海里的时候泡坏了脑子——但是他还隐约记得,自己出海,是为了陪裴尧寻找新的起死回生之法。
他们在出航的中途遭遇了风暴,自己的身份卡和道具都消耗殆尽了。如今漂流到这座岛上,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白板。
小姑娘的名字叫小珠,是岛上的住民。她说这座岛名叫“白磲岛”,受到十二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庇佑。所有人都是聆听长老们的教诲长大的,发自内心地尊崇并拥戴他们。
“听说白磲岛已经几十年没来过外乡人啦。”小珠带着荀千秋走向珊瑚塔楼,一蹦一跳,语气欢欣,“我带你去见长老们!虽然你是外乡人,但只要你遵守岛上的规矩,长老们也会庇佑你的。”
他们登上珊瑚塔楼,小珠听从塔楼守卫的吩咐,让荀千秋独自进入顶楼的长老厅中。荀千秋在黑暗中前行,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处回响。
大厅四面,燃烧着十二支鲸脂蜡烛,每一圈烛光都只映亮一尊镶嵌珊瑚和珍珠的宝座。最璀璨夺目的,要数正对厅门的首座,顶端竟然镶嵌着一枚封存了两片蓝玫瑰花瓣的钻片——用奇迹权柄的碎片来装饰宝座,这是何等的奢侈!
荀千秋不敢置信,看得入了迷。守卫忽然一声暴喝:“竟敢直视长老,大不敬!”
声音落下的同时,他感到自己膝弯一痛,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扑咚一声跪倒在地,磕得双膝生疼。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声,似乎在谴责这外乡人没有教养、不知尊卑的行径。
荀千秋不敢再抬头肆意打量,只能用余光去窥视这高高在上的十二长老。
他看见十二个佝偻的身影,笼罩在宽大华贵的长袍中,像十二个被支起来的破麻袋。兜帽的阴影下露出几缕稀疏的白发,一股属于行将就木的老年人的、陈旧腐烂的气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油腻腥臭,令人作呕。
荀千秋暗想,这可不像小珠口中“德高望重”的模样。
“算啦,外乡人……外乡人都是这样不懂规矩的。”长老们一番讨论之后,最终还是由坐在中央上首的大长老淡淡总结道,“且看他要不要留下。倘若不留下,便扔到海里去,由他自生自灭。若是留下,就要听话,守好岛上的规矩。”
荀千秋当然是选择留下的。
愿光海无边无际,天知道他被扔进海里还能活多久,能不能漂流到下一次上岸。再说了,偌大一个权柄碎片正在这里呢,不想点办法把它弄到手,不就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吗?
被守卫带出长老厅的时候,荀千秋恋恋不舍,又抓紧机会,回头看了一眼那枚高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权柄碎片。
权柄碎片的彩光照进眼底的一瞬间,他仿佛听见潮水涨落声,有人在轻笑。
他一怔,便又听见那道声音对他低声耳语:“你是被选中的人,我们未来还会再见面的。”
这一瞬间的晃神,让他又吃了塔楼守卫一击重击。可他顾不上疼,只感到困惑和诧异。
刚才那句话是权柄碎片说的吗,难道权柄成精了?还是说权柄碎片有灵智,也会自己挑选主人?
他怀着满心不解,离开了珊瑚塔楼。
小珠在塔楼底下迎接他,见他决定留下来,自然是高兴万分。她带他来到岛岸边的小屋,替他安置新居,并向他介绍白磲岛上的生活。
“地位越尊贵的人越住在岛中央,像我们这样年纪小的人,就住在岛边缘。”小珠一边帮荀千秋堆砌蚝壳墙,一边擦汗,“风大的时候比较容易遭灾,所以房子都要用这种蚝壳和沙子一层层垒起来,不容易被吹倒。不过没事,我们还年轻,能吃苦嘛……等你将来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可以往里搬一圈住啦。”
荀千秋:“等等,为什么年纪大了就可以往里圈搬?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还没等他问清楚,房门忽然被人踹开,不速之客兀然造访。
“你就是新来的外乡人?”破门而入的中年男人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荀千秋,“我们这个不养吃白饭的小孩,不管你从前在别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来了白磲岛,就要遵守白磲岛的规矩。”
荀千秋还发着愣,小珠在身后用手肘疯狂捅他:“应声,赶紧应声!”
荀千秋连忙答应:“哦、哦……好,我知道了。”
“反应这么慢,一点都不懂事!看在你是外乡人的份上,第一次不算你的,下回就要教育你了。”中年男人脸色不快,“我是你们的监工,从现在开始,每天退潮的时候你就要准备好东西,和其他小孩一起下海,去采珠。一天要采一斛,把称珠螺装满,我会盯着你,一颗也别想少!”
他将一个巨大的螺壳放在地上,那螺口大得,几乎够让荀千秋把头伸进去。
荀千秋目瞪口呆:“这么多,怎么可能采得完……”
小珠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可为时已晚。监工听见他质疑,脸色大变,手中骨杖甩出破风之声,狠狠抽在荀千秋小腿上!
“啊!”
荀千秋惨叫一声,腿上出现一道血痕,险些站立不稳。他甚至怀疑监工再用力一点,能把他的腿打骨折。
“大人说话听就是了,让你多嘴了吗?还敢问,还敢犟!”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明天涨潮的时候我没看见一斛满珠,还有你好看的!”
警告完荀千秋,他趾高气昂地出门了。
荀千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简直不敢置信,捂着自己受伤的小腿问小珠:“他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小珠茫然地问:“大人们讲的,不就是道理吗?”
荀千秋:“不!我的意思是说,明明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硬要要求我们……”
小珠笃定道:“做不到,是因为不够努力!只要你足够努力,哪有事情是做不到的呢?凡事遇到问题,要先反思一下自己。”
荀千秋连连摇头:“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做到,怎么可能?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
小珠说:“那你就去死吧。”
荀千秋:“啊?”
他呆呆地看着小珠,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句话是从这个瘦小友好的女孩口中说出的。
“人活着肯定要有意义和价值。连大人吩咐你的事情,你都做不到,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小珠睁大了双眼,定定望着荀千秋,“如果你的生命不被需要,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有任何用处,那你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不去死?”
荀千秋被她那双目光单纯的眼睛看着,一时间竟然失语。
在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他重新认识了这座岛屿。
白磲岛,一座拥有着悠久历史、以白海磲为图腾岛屿。这里阶级森严,长幼有序。人皆以长寿为尊,年长者对年幼者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利。
岛上所有年幼之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年长者驱驰,为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价值——这种近乎奴役的训导,将会持续到他们长大,成为新一届的年长者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