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寒终于彻底清醒的时候,家里安静空寂。
客厅里剩了一盏很小的烛灯,微弱的光透过门缝,照进卧室里来,让身边环境显得静谧而黑暗。不见寒支撑着身体,在床头坐起来。明显有人给他施加过治疗的秘术,除了小腹沉甸甸的之外,他身上竟然没有太多其他不适。
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坐在床边,将脸埋进掌心里。
仅仅一念之差,他趁人之危,强要了苍行衣的身子。用交尾将苍行衣从恶念期逼入驯化期之后,他又借毒发疯,朝苍行衣撒泼耍赖,绊着他,让他没办法从自己床上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易地而处——苍行衣没有在驯化期结束时,趁他毫无防备把他分尸,真是有不得了的好涵养。
但是他毫不后悔。
这或许是他这一生里,唯一一次能把苍行衣骗上床的机会了。
不见寒从床上下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本书。
书本倒扣在地上,夹在里面的书签早就无影无踪。他找了一圈,才在自己床底下找到那枚遗失的黑色龙鳞书签。他把这枚苍行衣年轻时候换鳞掉落的旧鳞片夹进书里,靠近书缝的地方,竟然已经被鳞片压出一道形状契合的凹槽。
这是他过去经常会翻阅的几页。
对于体质从纯粹的人类变成龙眷者,不见寒其实没有太大的反感。他不是激进的纯血论者,只要这种变化有利于秘术研究,管他是龙眷者,猫眷者,还是猪眷者,他一概并不在意。
但他的确有一段时间,非常、非常想消除龙眷者契约的建立,带给他身体的变化。
那时候离苍行衣消失在夜潮中才过去不久,新上任的塔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打算组建一支特别的秘术师队伍“先遣队”。这支先遣队,将会主动追逐夜潮,进入其中,去探索夜潮背后的真相,并企图搜寻和营救消失在夜潮中的秘术师。
理所当然,不见寒是第一批报名的秘术师。
但是他的申请没有被通过。
他气冲冲地杀进塔主的研习室中,质问对方自己为什么没有进入先遣队的资格。无论是秘术水平,心理素质,还是和夜魇交战的经验,他明明都远胜过其他的申请者。
塔主非常平静,并没有因为他擅闯研习室而发怒。他对不见寒说:“我知道你想进入夜潮,是为了什么。把苍行衣找回来,对吗?”
不见寒:“他的秘术天赋对夜塔来说很重要。”
塔主:“不,你不用解释你为什么想救他,没有任何一位秘术师对夜塔来说是不重要的……我们的重点是,假设他还活着……”
不见寒:“他肯定还活着。”
塔主:“……好的,他还活着。我们想要找到活着的他,就必须利用他留存在夜塔档案中的黑龙之血,用黑龙之血对本体的感应来确定他的位置。没错吧?”
不见寒:“对,所以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是龙眷者。”塔主指出道,“黑龙之血同样会对你产生感应。”
“假如你在先遣者的队伍中,你离黑龙之血太近了,黑龙之血就只会对你产生感应,无法感应到苍行衣的位置。这样一来,它就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和意义。”
塔主说的是对的,这番话让不见寒怔在原地。
夜塔中任何一个秘术师,都可以加入先遣队,去寻找苍行衣,唯独他不见寒不行。
他曾经为之窃喜的,在世上与苍行衣独一无二的联结和羁绊,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他的绊脚石,让他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资格去寻找苍行衣的人。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黑龙之血的数量,也是十分有限的。这些留存的龙血,原本是打算用来做秘术研究的,每一滴都是价值千金的珍贵材料。我不可能无节制地将它们消耗在寻人上,更何况能将他找回来的希望如此渺茫。”塔主摊了摊手,“除非——”
不见寒:“除非什么?”
“像黑龙之血这样珍贵的资源,全夜塔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调度。”塔主说道,“那就是首席。”
“除非你成为夜塔的首席,率领夜塔的秘术师们抵抗夜潮,维护夜塔的安宁,你就有资格申请调度所有的黑龙之血。到时候你无论是拿它进行研究也好,寻人也好,哪怕是用来煲汤,都没有一个人能说个不字。”
下定这个决心,花了不见寒很长时间。
一来他最讨厌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各种琐碎的事物,二来他极度厌烦与人社交。首席这个位置,将他所有讨厌的东西,全都占尽了。
唯一支撑不见寒在这个位置上坚持下来的,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这是苍行衣曾经坐过的位置”。
亲身坐在那个位置上,才逐渐理解苍行衣曾经有多不容易。秘术师们天性高傲,同行相轻,想要统治他们,仅有卓绝的秘术天赋是不够的。他从一开始的无人服从,三天两头和其他秘术师发生争执,到将他们驯服,让他们完全听从自己的命令,付出了许多从前他根本想象不到的辛苦。
每当遇见麻烦的时候,他就会想:苍行衣也曾经面对这样的情形吗,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如果此刻是苍行衣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十年煎熬,彻底抹平了他年少时锋芒毕露的棱角。即便他因为龙眷者的特殊体质,在这十年间外貌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内心早已经从嶙峋诡谲的山谷,被打磨成一片死寂的荒原。
他走进书房,将自己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有些高,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平时都是使用秘术将自己的东西归位,但现在他身体里残留着龙裔的东西,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秘术的发挥;可踮起脚尖的动作又牵扯到腰腹,带来一阵阵隐痛。
他皱起眉,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小腹。
龙裔的生殖活性很强,会产生一层特殊的秘术,保护自己的后裔,维持生命活力。如果没有外力干预,这层秘术要等到数日之后才会自行消散。
他感觉有一团果冻似的东西,抵在小腹那里,不时轻微蠕动,触感怪异至极。这让他生出轻微的烦躁感。
忽然之间,那团东西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变得活跃,疼痛尖锐起来。不见寒扶着书架,躬身捂住腰腹,同时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吱呀声。
苍行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食物,错愕地望着他。
不见寒按捺住阵痛,轻皱了一下眉:“你还没走?”
一种近似受伤的神色,从苍行衣脸上闪过。
但他很快看见不见寒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背脊。几乎瞬间,他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龙裔不能离开刚刚结束交尾的伴侣太久,否则对方会因为那团果冻的不安跳动,而遭受折磨。
他随手带上门,将袋子放在桌面上,快步走向不见寒。
不见寒厉声制止他:“别过来!”
苍行衣立刻停下脚步。
不见寒疼得后背渗出冷汗,但是他必须掩饰住自己的脆弱。
想占人家的便宜结果自讨苦吃,这已经很难看了,他不能再让苍行衣拆穿他的狼狈不堪:“谁让你把食物放在我研习台上的,弄脏秘术材料怎么办?离开夜塔十年,基本秘术常识都忘光了?”
苍行衣:“我会收拾干净的……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不见寒声音冷漠:“谢谢你的关心,但这与你无关。我会调整自己的状态。”
“那是由我造成的,”苍行衣向前走了一步,“如果我靠近一点,或许会让你好受一些……”
“所以呢?”不见寒反问,“你认为这是你造成的,你觉得自己有义务缓解这种痛苦?很抱歉,我并不需要。”
苍行衣无措地站在原地。
仅仅一天之前,不见寒还不是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这种落差太大了,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无论是救不救你,还是使用什么方式救你,都是我的选择,我会为自己的抉择承担后果。你不必因此产生任何心理负担。”不见寒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些许,“我知道驯化期在持续影响你,让你产生关心我、爱护我、无法拒绝我要求的潜意识,但是那些都是错觉,等这个阶段过去,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到那时候……”
他说到一半,腹部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次疼痛不同以往,剧烈的绞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胃部也被牵连抽搐,捂着唇干呕起来。
苍行衣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快步走到不见寒身前,拨开不见寒企图推阻的手臂,强势地将手掌贴在不见寒小腹上。
秘术生效,一股暖流融入腹部,瞬间缓解了剧烈的绞痛。但与此同时,疼痛转化为了另外一种酸麻的触觉,让不见寒绷紧了腰身,紧咬的牙关间泄露出一丝喘息。
不见寒:“……松手!”
“然后看着你疼死?”苍行衣难得在不见寒面前表现出强势的姿态,“你别动。”
不见寒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推开,但苍行衣加大了秘术输出的力度。一瞬间,仿佛有电流沿着尾椎蹿上来,不见寒浑身剧震,腰身酸软得彻底无法站稳,跌进苍行衣怀里。
不见寒:“你他妈……”
苍行衣:“嘘。”
隔着不见寒纤薄的腹肌,他找到了那层秘术的保护薄膜。
只有龙裔的天赋秘术,能将这层薄膜溶解。他撩起不见寒的衣角,指尖在不见寒小腹上勾画。果冻察觉到威胁,开始剧烈跃动,酥痒和痛楚一同上涌,不见寒骤然挺起腰身,被苍行衣牢牢按住。
苍行衣抱住他,压制着他身体的战栗,任他挣扎反抗,绝不松手。痛苦和欢愉同时折磨不见寒,他用力掐住苍行衣的手臂,指甲陷进苍行衣皮肉里,眼角被逼出泪花。
不见寒:“痛……不是,妈的好酸……难受……能别动了吗?!”
苍行衣温柔地诱哄他:“一下,还有一下就好了。”
他骤然用力,引破了被拉扯到极限的秘术薄膜。
不见寒双腿绞紧,身体在他怀里僵直。阵阵痉挛中,水淌下来,将地毯濡湿。
等不见寒缓过气来,终于扶着桌子站稳,反手给了苍行衣一巴掌。
苍行衣受了这一掌,头偏过去,脸上渐渐泛起红印。
不见寒:“滚。”
苍行衣捂着刺痛的脸颊,抿紧嘴唇。
不见寒:“没听见吗,我叫你滚。”
“那个送你尾刺的龙裔,是不是已经死了?”苍行衣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不见寒:“那关你什么——”
“如果其他龙裔可以,为什么我不行?”苍行衣问,声音因为努力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情绪而颤抖,“反正他已经死了,你看看我不行吗?!”
不见寒抬手去拽苍行衣的领子,可苍行衣比他动作更快。苍行衣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眶泛红,沾在睫毛上的泪水泫然欲滴。
“把你变成龙眷者的人是我,你先喜欢的人也是我。毕业舞会那天带上城墙的深渊玫瑰,明明是送给我的。如果我当时听能清你的话,接过那束花,你早就是我的伴侣了,还有别人什么事?!”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苍行衣眼眶中涌出,砸在不见寒手背上。
“这十年我不在夜塔,有别人陪着你,是我缺席的错,我认了。但是现在,他都死了,我也回来了……”
“你就不能回头一次,再看我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