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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剧本十一·惊魂旅途·六

行走世间 楚氏十六戒 3794 2024-04-07 13:35:15

“现在,在你的脑海中回想一下。然后告诉我,你还记得刚才你的身边是什么样的场景吗?”

不见寒沉吟了片刻:“我坐在凉亭里面,你坐在我的左手边,我右边是蓝裙子的蜡像。背后是园林里的池水,水面上有颜色很黯淡的荷叶。”

“嗯。”青年的声音轻声回答,“空气很沉闷,水面上也没有鱼影……是不是感觉快要下雨了?”

“雨水落下来的时候,打在屋檐上和水面上,会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你有没有仔细去听过?我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下雨天,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玩,我可以一个人坐在窗边闭上眼睛听雨,从早上,一直聆听到黄昏。”

不见寒:“听起来,好像还挺浪漫的。”

“什么是浪漫?”苍行衣反问。

“呃,浪漫是……大概就,是……”

不见寒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解释。

“不止一个人这样形容过我,但是我也并不清楚,浪漫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苍行衣的声音很轻柔,很舒缓,间或带着一些提问调动听者的思绪。不见寒不自觉地放松身体,思路跟着他的叙述游离。

“我喜欢听雨,是喜欢从像汪洋大海一样浩瀚的声音中,辨别出其中细微不同的动静。雨入湖水,声音会显得醇厚;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清冽明朗;打在树叶之间时又脆又急,激起树叶沙沙的回响声。”

“每当这时候,我会感觉这极短暂的一刹那,被我从时间的长河里捕捉到,并且细致地拉伸、延长,于是从中辨识出了不为众人所知的幽微变化。这种不同过于微妙,只有至静的时候才能察觉,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不为人知的隐秘惊喜。假如说这种心情,就能够被称作浪漫的情怀,那么我想,我或许是有一些的吧。”

苍行衣的声音带着笑意。

“而现在,亲爱的,我很想将这份原本只属于我的隐秘乐趣,将它们也分享给你。”

很奇妙的,苍行衣明明没有做什么,不见寒却感觉到自己身周气氛,变得宁静起来。

他的耳畔分明没有声音,此刻却仿佛有落雨声在耳边响起。甚至于不需要睁开双眼,他能够感觉到雨滴落在屋檐上,然后顺着瓦片的缝隙一注注流下来,像一幕晶珠串成的重帘。池塘中荷叶上掬满了一捧水珠,荷茎不堪重负地仄斜,将水银般的雨倾倒入水中。

园林中甚至起了风,池边的柳枝摇曳。飘飞的雨丝穿过凉亭廊柱,落在他手臂上,溅起细微的凉意。

“坐在你右手边的蓝裙少女,是这座宛园的主人。”苍行衣曼声讲述道,“她经常在这座亭子里喂鱼,锦鲤对她的身影非常熟悉。只要她伸手在水面上一招,所有的鱼都会朝她游过来,鱼头密密麻麻浮出水面,多到让人觉得她可以直接站在这样的水面上,而不会沉下去。”

“鱼才喂到一半,忽然下起了雨。江南下雨非常频繁,她今天恰好忘了带伞,被困在这座亭子里,看着鱼吃完饵料沉入水底,发着呆等雨停。”

“她快要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睡着了,雨终于渐渐变小。”

苍行衣站起身,不见寒听见他风衣发出的窸窣声。旋即他对不见寒说:“伸手给我。”

不见寒抬起右手。

苍行衣牵住他的手,引导他站起身,然后慢慢往前走去。

“在她脚下五步前方,有三层台阶,被雨水打湿了,缝隙中长出翠绿色的青苔。她提着裙子走下去,来到园林中。眼前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岔路,一条通向小桥,一条通向半月门……你觉得应该往哪边走?”

不见寒踌躇了一下。

下着雨,桥面很湿滑,不是太好走。有门的地方往往有墙和建筑,听起来比较容易避雨。

他回答:“往半月门那边走吧。”

“她看向了半月门。恍然一瞥之间,门后竟然有人在窥视着她,露出一只空洞漆黑的眼睛。”

不见寒立刻感觉背后一紧:“那是什么人?”

“她也吃了一惊,那是什么人呀?明明这座园子里,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在独居啊。”

苍行衣的声音变得困惑起来。

“那个窥视她的头颅,只闪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可能是她眼花了,追上去看看吧?”

不见寒:“当然要去看看。哪怕知道了对方是个鬼,都比搞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东西要好。”

“于是她沿着青石板路,小跑过去。”

苍行衣牵着不见寒,在青石板路上小步跑起来。

手被苍行衣握在掌心中,即使闭上双眼,不见寒也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摔倒在路上。他仿佛穿梭在雨后的花园中,从墙沿下奔过时,沾着雨水的凌霄花枝条拂过他的脸侧,树叶上摇落的水滴落在他肩膀上,但是他忽视了这一切。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什么东西躲在暗中窥伺着他。

“半月门后没有人……可是她看到有一双僵硬青白的脚,直挺挺地从灌木下伸出来。”

不见寒:“是尸体?刚才是这具尸体在偷窥她?”

“是尸体吗?……咦,这具尸体的脚踝上,好像系着一根熟悉的红绳。”

不见寒:“那是……?”

“她低下头看了看,这根红绳,和系在自己脚腕上的,竟然一模一样。”

不见寒:“……!”

死者是她自己?!

“或许只是巧合吧?毕竟尸体的身体和脸都被灌木遮挡住了,不能确认是什么人。要不要把尸体从花丛底下拖出来,确认一下呢?”

“要,要的吧。”

不见寒已经有些紧张,开始咽口水了。

尸体青白的双脚在他眼前晃动,而小腿以上的部位都被挡得严严实实,像是埋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鼓起勇气,走上前,慢慢蹲下……”

苍行衣引着不见寒,走过泥土松软的草地,慢慢弯下腰。他握着不见寒的手腕向前伸,不见寒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触到了一丝冰冷僵硬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往前探去。

然而就在这时,苍行衣慢慢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苍行衣?”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触感冰冷的指尖上,不见寒感觉身后一凉,紧张地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东西在她背后。”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轻轻地从不见寒背后拂过。

“——啊!!!”

不见寒猛地想要起身,却被苍行衣抱住,手掌再次及时遮住了他的双眼。

“嘘……”苍行衣低声在他耳边说,“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会惊动它的。”

青年的体温隔着衣服,源源不断地传来。可是不见寒感觉自己像坠入了无底的黑暗中,四面都隐匿着妖魔鬼怪。

他的心脏在剧烈地砰砰跳动,不知道自己周围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紧紧抓着苍行衣的手,努力地深呼吸,才勉强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

“当她回头的时候,背后却什么都没有。有什么东西躲在附近?是它杀了草丛里的人,又是它在偷窥自己吗?”

“它是什么东西,它想要干什么?她会像草丛里的人一样,也被它杀害吗?”

苍行衣半抱住不见寒,牵引他缓缓向后倒退了两步。直到不见寒脚下站稳,才放开他,只与他牵着手。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必须快点回到家里才行。”

不见寒又被苍行衣引导着,向后退了几步。视野中,那双青白色的尸体的脚离他越来越远。他还不知道这尸体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此刻他已经无心探查真相,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了。

“她慢慢转身,踏在石板路上,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想要尽快摆脱那个东西。她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但是那种跗骨随形的感觉始终紧紧贴在她后背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已经快要追上她了!”

不见寒被苍行衣牵着,在园林间的路上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要逃往何方,可身后追赶他的东西正在不断逼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急促,背后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泛起。他甚至不知道在追赶自己的是什么,是杀人狂魔?是怪物吗?还是鬼?它会杀死他吗,一击就足够将他毙命?

“阁楼就在前面了。”

苍行衣停下脚步,扶了不见寒一下,让他不会因为突然停下而摔倒。

“她推开门,冲进去,然后立刻将门堵死锁上。这样就能挡住它了吧?它一定闯不进来的。”

砰砰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不见寒猛吸了一口气,向后一靠,后背倚在被苍行衣关紧的门上,剧烈喘息。顿时劫后余生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深深呼吸,感觉背脊都在发麻。

那个东西还在外面吗?

在这里等一会儿,它应该就会走了吧?

“可是……”

苍行衣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

“又有谁说,屋里就是安全的呢?”

不见寒:“……?”

“你怎么清楚,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你真的知道,你身在什么地方吗?”青年的声音渐飘渐远,仿佛去到了离不见寒很远的地方,“你怎么能够确定……”

“刚才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就是苍行衣?”

不见寒:“!!!”

他猛地睁开眼睛。

霎时间。

一张流着血泪的鬼脸,鼻尖贴着鼻尖,出现在他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

他崩溃地跌坐在地上尖叫,一脚用力踹出去,把贴脸杵在他面前的蜡像踢出一米多远。

苍行衣就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扶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

不见寒:“苍行衣!我要杀了你!!!”

“是你自己说要听我讲的啊!我还专门问过你一遍,是不是确定要听了!”苍行衣看见他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打开门跳出屋外。

“我他妈算是知道了!你个恶趣味混蛋,就喜欢看我情绪波动是吧!”不见寒撸起袖子就追上去,“站住别跑!我这就让你体验一下我情绪剧烈波动的感觉!”

不见寒一路追着苍行衣打,跑了小半个宛园,这场气势汹汹的复仇才以两人都跑不动了告终。

绕了小半圈,他们神奇地又回到了这个故事出发的凉亭里。凉亭中,蓝裙的少女蜡像依然目光空洞,依偎在扶手边望着水面。不见寒此刻却丝毫不觉得她有什么渗人的,甚至还感到了一丝亲切。

他们走进凉亭,再次在临池的长椅上坐下,稍作休息。

“恐怖感来源于想象力,要点有三大方面。第一是沉浸式的体验,第二是对未知的留白,第三是制造紧迫感和层出不穷的转折。”苍行衣倚在扶手上,姿态散漫地说道,“而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对恐怖剧本,对任何故事都是一样的。艺术固然来源于生活,而它超越生活的地方,就在于想象对它的加工。”

“作为一个执笔的人,并不是我双眼所睹、双耳所闻构成了我所见的世界。我看见的世界,在我的大脑中,在我心里。遇见一个人,我会去猜测他的经历和他要做的事;来到一个地点,我会想象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以及它如何历经变迁。现实像一颗种子,在落进我的双眼之后,在我的心里生长发芽,开出繁花,这就是我的故事。”

“你所看见的,所以为的我的浪漫,就是这么回事。”他含笑伸出手,张开五指,从五指的缝隙间漏出凉亭顶端斑驳的彩绘,“观察,想象,重组,表达。这不是我的浪漫,是每一个执笔者的天性。”

不见寒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不太能接得上话。

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这样觉得了——苍行衣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有着能让世界动容的情怀。

旁人都在被恐惧和生存的压力驱使,被撵着赶着向前奔波,可他却能让世界都随他翩然起舞。在这一刻,不见寒笃信,即使将他扔到丧尸横行的末日里,废土也将会为他开花。

他转过头,看着苍行衣,苍行衣侧首问他:“怎么了?”

“你这个人好奇怪。”不见寒屈起腿,双手抱住膝盖,脚跟踩在长椅上,“明明几分钟前才让我气得,想把你按在地上打死,现在忽然又觉得你很有魅力。”

“亲爱的,少说点这种说话。我会以为你忍不住要爱上我了。”

“滚。自恋狂。”

两人坐在凉亭里,一时沉默,空气安静了许久。

不见寒忽然开口,问:“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苍行衣:“什么?”

不见寒试探道:“我是说,万一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苍行衣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

“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杞人忧天什么。”苍行衣坐直身体,伸出手揉了一下不见寒的头发,“现在的年轻人啊,问题就是下本不多,想的太多。”

不见寒执着地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了解你,有时候胜过了解我自己。”苍行衣笑着说道,“我并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假如有一天,让我不幸听到你说对我动心的话……”

“我会应承你,当你感到后悔时,可以亲手执刀,将我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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