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寒和苍行衣从和牧糍辞行,到找到释梵所在的位置,过程几乎没费什么波折。
他们刚进入送灵街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重伤垂危的普通人。那人咽喉受了伤,没有办法说话,但这对苍行衣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在不见寒询问对方是否听过说可以不受病异影响的患病者的同时,苍行衣直接使用病症读取了对方的思维,不仅知道了那个患病者确实存在,连他们的落脚点在哪里都摸清楚了。
苍行衣的病症在信息收集这方面,岂止是很好用,那简直是很好用。
循着那人的记忆线索,他们找到了目标藏身的地铁站,然而地铁站里一片漆黑空旷,似乎早已经人去站空。
正当不见寒失望之际,地面忽然轻微震动起来,从隧道深处传来了隆隆列车行驶声。一辆灯火通明的列车,正从隧道另一端驶来。
站台上的“太平间”三字,不知何时变成了“九桥站”。
复苏市全城停电,这列车是怎么运行的?
自从和空中城堡接触之后,不见寒对病异的感知能力提升了一大截。他能感知到自己近处的病异存在,甚至可以大致判断出病异的强弱程度。他明显感觉到他身处的车站内潜藏着不止一种病异,是由多种病异规则相互约、相互拼接,彼此达成微妙的平衡,最终拼合成九桥站,一个复杂的病态领域。
九桥站的列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车门自动滑开。检票员手持检票仪器,走向不见寒,语气僵硬地说:“请出示一下……”
这也只是九桥站之中规则的一种。冥冥之中,一股吸力牵着着不见寒身上的病异,似乎想将他身上的一部分力量夺走。
不见寒对此并不在意,同时出于试探规则强度的心理,他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病异释放给了检票员。
或许这检票员只是九桥站病异中较为低级的一种,在不见寒的病异压力之下,直接崩盘了。
尔后车门缓缓关闭,列车继续前行。
“下一站:九桥。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先下后上,谢谢合作。”
检票员虽然被击溃,其他的病异规则还在。不见寒在列车启动之后,明显感觉到病异规则制衡下的联合压制,他对阴影的操控迟滞了不少,这让他产生出负重奔跑的微妙不适感。
他只想赶紧提着目标人物离开这个让人不舒服的鬼地方。
“我想借他一用。”不见寒指着释梵说,“各位没有意见的话,人我就带走了。”
他只是在通知车厢里的乘客,并不是真想和他们商量。
话音落下,他伸手抓向释梵的衣领。说时迟那时快,一根血红色的飘带像钢尺一样抽来,打在他手腕上。
霜傲天说:“你还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有点不讲道理啊?”
飘带的末端卷住了不见寒的小臂,传来一阵刺痛。飘带在缚紧他之后忽然改变了状态,向他皮肉内部渗透,企图汲取他的血液。
“……和我的阴影,是相同类型的病症吗?”
不见寒低声自语,手腕被束缚的地方融化成黑色的黏液,坠落在地,使红飘带卷空。
他没有理会霜傲天,断开的右手前半段骤然炸开成一滩乌黑的影子,包裹释梵。
“释梵大师!”裴尧紧张地惊呼,“小心啊!”
然而黑色的阴影在释梵身上席卷一周,没能留下任何痕迹,也无法如不见寒所设想的那样将他直接卷入自己的病态领域中带走。
“不受任何病异影响吗,有点意思。”
乌黑的影子缩回到不见寒的断腕上,重新凝聚成右手的形状。
趁此机会,霜傲天回头对同伴大喊:“侯子,老王!愣着干嘛,拦住他啊!”
然而侯立谢只会在一旁怪叫:“我有什么病异能力,根本拦不住他啊!”王德发更是过分,在看清不见寒面孔的那一瞬间已经面白如纸,见了鬼一般地逃向其他车厢。
“妈的,男人都是狗。没一个靠得住的!”霜傲天咬牙切齿。
她强行调动情绪,激发出身体里的病异力量,血红绸带像狂舞的群蛇,露出獠牙朝不见寒扑过去。
不见寒抬手抓住乱挥的红绸,旋身一扯,被他抓住的绸带被侵蚀同化成黑色,滴滴答答地融化坠地,汇入他的影子中。
“等等,别在这里打!”裴尧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病症能力,无法在战斗中帮上霜傲天的忙,只能朝他们大喊,“车上很危险的!”
然而霜傲天和不见寒,没有一人听进他的话。
霜傲天和释梵达成协议要保护他,一方面是凭借释梵的不入地狱控制自己的侵蚀度,另一方面是以释梵作为诱饵,吸引来觊觎他的患病者,为自己的病症强化做血祭。
而不见寒更是几经病变爆发,侵蚀度在高风险段中岌岌可危,再不设法控制侵蚀的涨幅,随时可能崩溃成怪物。
事关立身之本和身家性命,他们绝无放弃的可能,只有一战到底!
“你也是为了压制侵蚀度来找释梵大师的吧,我们不一定要成为敌人啊!”裴尧竭力想说服不见寒,“大家都是为了在复苏市活下去,我们应该是并肩作战的同伴才对,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你有这么厉害的病症,有了释梵大师做后盾,我们完全可以一起救下更多的人!”
不见寒听到他的劝说,轻轻笑了一下。只是勾了勾唇角,表情并没有丝毫温度。
“以身饲虎,众志成城。理想很美好。”他说着,一把抓住数条红绸往后一拽,漆黑墨色沿着绸身侵蚀而去,直击霜傲天本体,“诚然,吃他的血肉可以抵抗病异侵蚀,可你知道现在复苏市里,有多少患病者吗?”
“病异的侵蚀不可逆转,只会无限加深。你以为他这一身几十斤的皮肉,够分给几人?”
“可是万一我们不用撑到那时候,复苏市就恢复正常了呢?”裴尧被说急了眼,“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些因为你抢走释梵大师而死去的人,岂不都是被你害死的,到时候你不会觉得愧疚吗?!”
绷紧的红绸中段,黑色的阴影与血色的绸缎相互角力,最终无法承载激烈的病异冲突,腐朽崩断。
不见寒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秒,越过霜傲天,出现在裴尧身后。他一脚重重踹在裴尧后腰他,将他踢飞出去,摔在地上发出痛呼。
“我光是自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哪有空管其他人?”不见寒冷笑了一声,“别和我来道德绑架这套。”
他对裴尧没有真起杀心。如果他的确想杀裴尧,一个念头的功夫,就足以让这个用大道理不断骚扰他的家伙血肉横飞。
此刻漠然的态度,不过是在街边遇见一块碍路的石子,随脚一踹,把它踢开罢了。
“想要救人,那就自己变强,你自己去救啊。”不见寒漫不经心道,“慷他人之慨,感觉很光荣?”
裴尧捂着擦伤的髋骨,脸色苍白中憋着病态的红,说不出话来。
绸带崩断,霜傲天显然受到了打击,脸色难看得要命。
“你跟我们合作,以及压制侵蚀度,这两件事并不矛盾吧。”她对争取和平解决这次冲突做出最后的尝试,“你不动手,我们一样可以想办法帮你压制侵蚀度,没必要搞成这么紧张的局面。”
“你说的对,但那又怎样?”
不见寒说罢,霜傲天背后的影子中窜出许多畸形的触手。若不是她红绫时刻环身戒备,立刻就会被死死捆住。
饶是如此,她的双脚仍旧陷入了阴影形成的沼泽中,不断下沉,无力挣脱。
“你们面对灾厄和恐怖,在危险来临之后才去思考如何应对,破解困境。你们躲避怪物,压制侵蚀度,一直在努力适应环境的变化。”不见寒声音冰冷,“但我不一样,我习惯把选择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我需要这力量的时候侵蚀度就要肆意膨胀,我想要平静的时候它就得老老实实被我压着。我要它无论何时何地都听由我控制,不允许它违背我意愿,发生超出掌控的事。为此,我要能压制病异侵蚀的患病者只听从我一个人的调配。”
“你们都在竭力适应病异,可我要病异来适应我!”
暴君。
霜傲天背后一阵寒战,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两个字。
不愧是能和苍行衣走到一起去的人,果然也是个十足的疯子。
她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付不了不见寒。
即便有九桥地铁的压制在,对方和她的病症同样被地铁领域的规则压制,对方的病症和自己仍旧不是一个量级的。光是站在不见寒面前,她就已经感觉头皮发麻,压抑到难以呼吸。她不能想象也无法相信,距离复苏市暴雨落下才过去几天,怎么会有人病症已经恐怖到这种程度。
可是她一步也不能退让。
他们之前敢贸然登上列车,无外是仗着队伍中有释梵存在。无论多么刁钻的病异,释梵都能使之无效。可是如果让不见寒带走释梵,他们就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密集恐怖的病异中,这无异于将一个脱光了的人扔进冰天雪地里。
他们必死无疑。
与其在这时妥协,让不见寒带走释梵,然后在绝望和恐慌中等死……还不如和他拼了,搏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