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盯视的时间抵达极限,姑姑鸡被不见寒瞪死,砰的一下消失了。
同一时刻,不见寒也摸到了小表弟可爱圆润的脸蛋,一掌狠狠扇了上去,让它乖乖地闭嘴。
紧接着他转身,一边背对纸片人,一边从嘴里取下手电筒,往身后照去。
纸片人堪堪撞在他背上,叹息一声之后消失。八足怪被光线灼痛,吱吱乱叫,很快也偃旗息鼓。只剩下干爹仍然在一步一步,朴实稳健地前进。
不见寒感觉到纸片人消失之后,立刻起身,利用房间里的大床绕了干爹一下,旋即冲出房门,顺手将门反锁。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熟练得撕心裂肺。
终于甩脱了这一大家子,不见寒扶在墙边喘气。
刚在心里嘀咕完不知道五鬼同框会是什么场景,马上就给他整了个全家福出来。
可以,这很世间。
他举起手里的水晶珠看了看,确定是他要找的那枚无疑,于是狠狠砸在地上。
啪啦——
水晶珠摔成了一地亮晶晶的碎片。
巨大的眼珠再次出现,充满怨气地骨碌碌转动。
这次它仅剩两个切面了。
其中一个场景,房间空荡荡,家徒四壁,墙壁上都画满了火柴人涂鸦,无疑就是恐怖女人最后寄身的806房间阳台大落地镜。
而另外一个,不见寒就有点看不懂了。
那个切面中,显示的是一只和不见寒所见到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珠子。而切面上的眼珠子里又显示有一个切面,这个切面里还有一个小眼珠。
以此类推,小眼珠上还有切面,切面里还有眼珠。眼珠上还有切面,切面里还有眼珠。
无限的循环。
神他妈套娃眼珠,这几个意思啊?
眼珠子只出现了一瞬间,又一次消失。不见寒满头问号,只能先去806,解决最后一个镜面。
毕竟它释放的威压最恐怖,又是正对802房间的镜面。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不见寒想了想,还是回到了808,把被自己扔飞出去的平底锅捡了回来,然后才朝806走过去。
空气开始变得冰冷,粘稠又沉重,仿佛从轻盈的气体变成了浓郁的液态。不见寒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一大团史莱姆中,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压迫着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恐怖女人的头发可能已经漫到肩颈了。
一进806,手电筒的光线顿时闪烁起来,空前地剧烈,气氛也空前地紧张。
明明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不见寒却感觉,这间房间里充斥满了粘滞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使他手脚沉重,举手抬足都极其地困难。
相较于806房间的压力,之前几次破坏镜面简直都是小打小闹,恐怖程度不足这里的十分之一。
不见寒甚至怀疑,他哪怕只是走到806的落地镜面前,都可能会被这过于庞大的压力碾压得骨骼支离,内脏破碎出血。
离阳台的落地镜还有不足三米距离,手电筒的灯光彻底熄灭了。落地镜释放出无形的压力抗拒不见寒,大力地将他往房间外推。
他每向前一步,都感觉自己仿佛在顶着十级台风前行,只要有一瞬间脚底没能牢牢钉在地面上,就会立刻被掀飞出去。
还有两米。
巨大的压力将不见寒轰地压倒在地上,他不得不丢掉了已经没用的手电筒,手脚并用,按捺着恐怖女人直接施加在心理上的恐惧和冰冷感,奋力地向前挪动。
失去了照明,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他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靠着感觉,朝对他抵触最强的那个方向爬过去。
最后一米了。
他的大脑已经因为恐惧而停摆,意识里一片空白。四肢发麻,不停地颤抖,连带他浑身都失控地震颤起来。
眼眶自己湿润了,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已经无法思考,但是意志残留给身体的本能,告诉了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砸碎那面镜子!
他跪在地上,顶着浑身骨骼缝被挤压的酸痛,举起手中的铁锅。
咚——
一下,两下,三下。
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黑暗中也什么都看不到。他不知道自己的攻击能不能在镜面上留下痕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砸在镜面上。
他好像被一层厚重浓稠的东西包裹住,五感渐渐变弱,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开。好像浸泡在数米之深的、黑暗的玻璃缸水底,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两耳只能听见什么东西流动发出的、隆隆的咕咚声。
这种未知和混乱是极度可怕的。
他脑海中一片茫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还应不应该继续下去。
他凭直觉继续往前爬,手臂和腰背仍然机械地重复着砸击的动作。
咚——
咚——
咚——
铁锅终于有一次落到了实处。
哗啦——
囚困不见寒意识的玻璃缸被砸破了。
呼啦一下子,如同新鲜的空气一串串灌入水中,他的意识飒然一醒,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一通盲锤,竟然好像真把最后一面镜面给锤破了。
面前的浓重的黑暗出现了变化,一只血淋淋的眼睛在他正对面前睁开。眼珠子发出渗人的红光,玻璃碎片和着血泪一起流下,淌了满地。
但是足以碾碎的不见寒的压力并没有消失,甚至变本加厉了。
不见寒被压得整个人趴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脸颊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破。但是这点刺痛已经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他浑身上下都是被巨轮碾过的酸痛,骨头咯咯作响,甚至连铁锅的柄都握不住。
他感觉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已经完全无法呼吸了,身体的温度迅速流失,即将失去知觉。
这是和上一次死亡时同样的,被恐怖女人的长发彻底淹没的窒息感。
为什么?
他不是已经破坏最后一面镜面了吗,为什么恐怖女人的威压还是没有消失?
他推断出的通关方式,还是错误的吗?
蓦然间,不见寒想起自己刚才在808房间看到的眼珠。
那时候切面还有两个。
这说明恐怖女人应该还有两个眼睛,他是不是不应该先砸破806的落地镜?可是不砸落地镜,另外一个镜面,又到底在什么地方?
巨大的压力使不见寒眼前阵阵发黑,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眼前巨大的红色眼珠也变得忽明忽暗,但这一次,不是眼珠要消失,而是他要消失了。
他费力地抬起眼去看那颗眼珠,眼珠也向下一滚动,仿佛带着讥讽鄙夷的情绪,俯视着他。
失去了其他所有切面,眼珠中只倒映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颗一模一样的眼珠。眼珠中的眼珠又倒映着眼珠,其中往里重复延伸无数颗,又深又密,直激人鸡皮疙瘩。
哪有这样的镜面啊?
……不。
真的有。
一道电光蹿过不见寒的大脑,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东西。
他费力地伸出几乎不能动的手,捏住了落地镜掉落在自己脸颊边的玻璃碎片。
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东西,往往是最明显的东西。被藏得最深的,让他遗漏的镜面,恰恰是离他最近,他却从来没有联想到过的那一面。
握起玻璃碎片,使尖锐的那一面朝上,不见寒一咬牙,狠狠往自己脸上划去。
那就是他的双眼!
漫画中所有人都无法看见的恐怖女人,只有小堂弟察觉了它的存在,这并不是一个偶然。恰恰是因为小堂弟的双眼已经被恐怖女人的力量入侵,能够倒映出它的存在,他才会对恐怖女人有所感应。
这样的设定,对应到不见寒所在的“现实”中来,就意味着,主人公——即是通关剧本的玩家——的双眼,即是需要被摧毁的最后一面镜面。
血红眼珠的切面中会出现眼珠套娃的画面,也正是因为切面中只会映出镜像所映射的画面。当不见寒看向眼珠时,他的双眼倒映的正是眼珠的模样,因此切面中就会显示出血红眼珠。然后不见寒又看见眼珠套眼珠,眼珠继续倒映……就形成了这样一幅眼珠无限循环的奇特画面。
这他妈谁想得到?
不见寒心中骂娘,脸上缓缓落下两行血泪。
果不其然,他的双眼被自己划瞎之后,身上的压力停止暴增,呼吸也恢复了。
压力一旦退去,他身上顿时变得轻飘飘的。此时他双目不能视物,周围一片漆黑。身体和四肢又轻又软,让他疑心自己是躺在一大片棉花里,或者漫无目的地漂浮在一片虚空中。
他懵懵懂懂地在黑暗中漂浮了好一阵子,忽然从远处传来絮絮叨叨嘈杂的声音。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混乱,逐渐变得清晰。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吵得人脑仁发疼。
不见寒睁开双眼。
一片炫目的暖黄色阳光照入他双眼,他被刺瞎的双眼竟然毫无痛觉,甚至恢复了视力。
然而他所看见的景象,并非之前阴冷黑暗的公寓楼,也没有什么可怕畸形的鬼怪邻居。
午后灿金色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他身在一间布置简洁,却十分温馨的客厅里。面前是敞开的阳台大窗,窗外蓝天白云,遥远而晴朗,一望无际。半透的纱窗帘被风吹起,轻柔地飘飞,像一只不断呼唤他的纤手。
关心他的家人们将他团团围住,正在七嘴八舌地劝慰他,企图将他送回自己的房间里。
“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学画画!整天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人都学废了……就是我太惯着你,以前打你打得太少了!你看你表弟,从小被他爸打到大的,现在多有出息?你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当个废物,将来去天桥底下做乞丐,等别人赏你口剩饭吃!”
“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想死,想好了,我不会拦着你。但是自己找个地方安静地去死,别死在我面前。我已经把你养这么大,算是对得起你了,不想再担这个责任,也懒得替你收拾尸体。”
“唉,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爸妈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为什么老是惹他们生气?他们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说的做的肯定都比你有道理。你要乖乖照他们说的做,好好地争气,将来上电视,好光宗耀祖啊……”
“哈哈哈哈,不是吧哥,你现在都多大了,还在搞这些啊?那几句话我都会背了,你听听是不是这样的?‘全世界没有人能理解我,我是孤独的复仇者’,‘为了梦想燃烧吧’,‘呵,愚蠢的凡人’……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是‘中二’吗?我说句实在话,你现在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吃你爸的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正常工作……”
你一言,我一语,关切和劝告的话语好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不见寒捆缚其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立在原地,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意识的控制了。
家人们见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就知道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于是推搡他。有的拽他头发,有的拉他胳膊,有的甚至想抬起他的腿。
他们齐心协力,想要把他拖走。好像窗外有什么吃人的恐怖怪物似的,他们要让他远离面前那扇敞开的大窗,把他关回属于他的、安全的小房间里去。
家人们拽得非常用力,不见寒被抓住的地方又疼又酸,感觉关节都要被拉脱臼了。
这些围在他身边的人又沉重,又结实,好像四条锁链,拼命将他往回拽。一种被控制禁锢的无力感和恐惧感笼罩在不见寒心头,他的身体自动地挣扎了起来。
他打掉他们的手,奋力挣脱他们的拉扯,踉跄着将他们全部推开。
趁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露出震惊的表情齐刷刷看着他,他忽然跑向了阳台那扇敞开的窗户。
少年双手往窗台上一撑,朝窗外一跃而出。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扬起的衬衫上,宛如背脊后生出一对翅膀。
他绝非选择死亡,而是奔向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