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寒冬退去,积雪融化,绿意大片冒出,为大地覆上一层绿毯。
融化的雪水汇成小溪,蜿蜒流淌,不断聚在一起,注满纵横交错的水道。
冻结的河流恢复生机,水面冰层变得酥脆,不小心踩上去,很快会向下坍塌,现出一个偌大的冰窟窿。
沉寂一冬的鱼群浮上水面,争抢着冰口,几十上百条拥挤在一起。
饥饿一冬的野兽纷纷出现,部分聚集到河边,试图捕几条肥鱼填一填空瘪的肚子。
征狄戎的军队陆续自北归来,不同的队伍朝同一个方向汇聚。
玄色和赤色的大军在河边相遇,战车停下车轮,战马人立而起,不断发出嘶鸣。
命令逐层下达,甲士在河边休息,役夫忙着推动粮车驱赶牛羊。奴隶则背着大量鼓鼓囊囊的口袋,里面都是从部落中缴获的兽皮。
被俘的狄戎跟在队伍后,双手都被捆住,一个跟着一个,在行进中连成一串。
中途有一伙狄人试图逃跑,用藏起来的石头割开绳子砸伤看守,一起向北冲去。只是没等冲出多远,就陆续中箭倒地。
几名甲士上前查看,发现狄人都已经断气,命奴隶将其拖远就不再理会。
奴隶把人拖到一处土丘后,临走之前恨恨地吐出几口口水。这几个狄人伤了他们的同伴,要不是躲闪及时,脑袋都会被砸破。
范绪、密武所部抵达河边,看到或熟悉或陌生的旗帜,遵照礼仪,必然要互相打个照面。
北安国的卿已经同他们分开,率领甲士去往大河东侧,同另外两支北安国的军队汇合。
接到大军在河边休整的命令,郅玄命人清理出一块空地,准备埋锅造饭。
为赶时间,大军白日加速行军,夜间不扎帐篷,直接在野外休息。营地周围用牛羊和战车作为防护,甲士轮流值守。
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连续数日下来,郅玄不需要刻意伪装,看上去就十分疲惫,脸色变得憔悴。
桑医有些忧心,无论如何,郅玄先前中毒不是假的。
诊脉之后,确定郅玄只是行军疲累,没有生病的迹象,桑医才松了口气。不过谨慎起见,还是为郅玄熬了一些汤药。
事情传到范绪和密武的耳朵里,两人反应不一,范绪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密武略微放下心来,不再想方设法打听郅玄在战场上的表现。
大军停在河边,卿大夫陆续走下战车。连续数日急行军,别说是郅玄,连他们也有些撑不住。只是在休息之前,他们还要去北安国氏族那里拜访一下,或是迎接来访之人,彼此打声招呼。
相比之下,郅玄就轻松许多。
鉴于身份地位,他不会主动和北安国卿大夫接触,对方也不会贸然来见他。比起从抵达就忙个不停的范绪密武等人,他反倒十分悠闲,发现水里有鳙鱼,还让人去抓,熬上一锅鲜美的鱼汤。
“鱼当制糜或烤煮,如何烹汤?”
面对郅玄的命令,侍人面面相觑,都开始挠头。
郅玄见状,召人至近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一遍。还请来桑医,从他的药箱里找出姜、蒜和食茱萸等物,交代侍人在烹鱼时放进去。
侍人捧着药材,完全想象不出这样做出来的鱼会是什么味道。
桑医欲哭无泪。
自从投向郅玄,这位公子是越来越不客气。药箱里近半数的药材被掏空,不是用来治病,而是烹煮膳食!
为了这些药材,他没少耗费时间精力,不但自己试药,更一度进入深山老林,遇到的困难不知凡几。
如今却被当做调料?
桑医嘴唇发抖,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
“公子,药怎可乱用?”桑医到底忍不住开口。
“放心。”郅玄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不解释。明白桑医肉疼,当场赐他健壮的牛马。并且保证,回去后会再给他几名药仆,帮忙搜寻和炮制药材。
“药亦可种,无需全往林中寻。”郅玄拿起一块炮制过的姜,对桑医说道。
“公子所言确实?”
“自然。”郅玄颔首。
别的不敢保证,葱姜蒜一类绝对没问题。他小时候亲手种过,虽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郅玄信誓旦旦,桑医将信将疑。
看出桑医的怀疑,郅玄不打算多说。等回到西都城,让人在府里试验一下,对方自然会信他。
两人说话时,侍人已经带着奴隶破冰捕鱼。
冬季里河水冻结,冰层厚且坚硬,战马能在冰面奔驰。
冬去春来,冰面看上去没有变化,实则变得极为脆弱,力气大一些的人能徒手掰下一大块。
侍人找准位置,让奴隶搬来石头,对准冰面砸下去。
咚地一声,石头穿透冰层落入水中。
哗啦几声脆响,冰窟窿边缘不断碎裂塌陷,一块块碎冰落入水里,迅速铺开一层。
冰面破碎,被水流冲得散开。
鱼群大量出现,在裂口处争抢位置。
侍人和奴隶没有下水,仅是找准目标,抛出系着绳子的鱼叉,就连续捕获数条大鱼。并非他们的捕鱼技术多么高超,实在是拥挤在冰窟窿里的鱼太多,闭着眼睛都能扎中。
若不是冰面实在太脆,站上去有危险,靠近去捞,肯定还能捞到更多。
捕到一定数量,侍人们陆续停手,直接河边清理鱼腹,去掉鱼腮和鱼鳞,割掉鱼鳍,将鱼身洗得干干净净才打道回府。
范绪刚送走一名北安国的卿,听闻郅玄派人去河中捕鱼,还以为是他携带的酱不够,当即命人送去两瓮。
“多谢范伯。”知晓对方误会,郅玄没有点破,而是请来人转告范绪,感谢他的好意。
他口中的“伯”不是指伯父,而是代指地位。范伯即范氏老大,范氏一族的族长。
纵观西原国,能得他这般称呼的屈指可数。满打满算也仅有朝中六卿而已。
感谢规感谢,对鱼肉做成的酱,郅玄实在是敬谢不敏。侍人知晓他的习惯,直接将鱼酱收下去,连瓮口都没有打开。
另一边,清理好的河鱼带回营地,侍人取来干净的石板,按照郅玄所说,烤热之后涂抹油脂,将鱼头鱼肉煎熟,其后放入锅内,加入调料进行烹煮。
这样的做法和祭礼时的鱼牲有些类似。
鱼牲是先烤后煮,煮时用的是鼎。这样的食物只有人王和国君才有资格享用。郅玄告知侍人的做法则是煎,煮鱼的器具和过程也有不同。更重要的是,他点名要喝汤。
鱼头和鱼肉下锅,侍人们守在一旁,都是心中忐忑,不确定这锅鱼煮出来会是什么味道。
不多时,河边的队伍都开始埋锅造饭,各个营地内都飘散出食物的香味。
郅玄营中的香味格外独特。
守在锅旁的侍人提起锅盖,看着泛白的鱼汤,均是满脸惊讶。
在他们的印象中,无论采用何种方式烹鱼都难免有腥味,尤其是鱼酱和鱼糜。年深日久,在世人的观念中,鱼的味道理当如此。
今天这锅鱼汤却让他们大开眼界。
原来鱼还可以这样做,味道还能这么香?
侍人们咽下口水,将煮熟的鱼肉和鱼汤送到郅玄面前。
按照礼制,食鱼当配菰饭。
无奈行军在外,没办法面面俱到,郅玄让人呈上粟饭,搭配鱼肉鱼汤和酱菜,同样吃得过瘾。
“可惜没有豆腐。”郅玄放下筷子,颇有些遗憾。
豆腐应该怎么做?
郅玄敲了敲额头,隐约有些印象,延伸到细节却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容后再议。
侍人捕到的鳙鱼不少,均按郅玄口中的方式烹制,一时间香飘十里。
桑医一边肉疼失去的药材,一边痛吃三大碗粟饭,大半锅鱼肉和鱼汤。
全营上下不可能都吃到鱼肉,除了甲士外,大多只能尝尝鱼汤的味道。饶是如此,也让临近的营中十分羡慕,同时怀揣好奇,他们究竟吃的是什么。
是鱼?
鱼会是这种味道?
赵颢所部抵达河边时,郅玄营中正在分食鱼汤。
香味随风飘来,引得甲士频频回望。
赵颢站在车上,望见郅玄营中旗帜,也不由得生出好奇。
同为国君嫡子,出于礼仪,他和郅玄理当见上一面。
思及此,赵颢下令全军就地扎营,其后遵照礼仪派人前往郅玄营中,言北安国公子颢将前去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