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在林中盘桓半日,再次满载而归。
队伍进城时又遇到两支远来的商队。其中一支队伍驱赶大量牦牛,领队身材高大,相貌不类中原人,也和狄戎有些区别,倒更像是北安国的白奴。
见到国君车驾,带路的卒伍立即示意,两支商队迅速退往路边。数百头牦牛不好驱赶,牵绳的奴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生出乱子。
战车驶过长街,商队众人心中好奇,却始终牢记卒伍的叮嘱,加上耳闻的种种神异,全都低着头,没人敢偷瞄一眼。
等到队伍走远,众人才敢抬起视线,目送远去的车驾,开始小声议论。
“车中就是西原国君?”
“听闻极年轻,智慧勇武。”
“可惜未能见到。”
车驾越行越远,将商队落在身后,车厢内的郅玄自然听不到商人的议论。
车身轻轻摇晃,郅玄靠向车壁,对比方才和出城时,愈发觉得先前遇到的商队有异。
如果是他神经紧绷,为何见到这两支商队全无异常,反倒对之前那支队伍耿耿于怀?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管那支商队来自哪里,肯定有不对劲之处,才会让自己心生警觉。
回到国君府,府令早在门前等候。
带回来的野果收入府内,由专人负责挑拣清洗,按照郅玄的要求酿成果酒,或在商坊出售。
郅玄本打算休息,想起堆积的政务,不由得叹息一声。纵然百般不情愿,还是脚步一转前往书房。
时间还不到傍晚,室内已经点亮烛火,将稍显昏暗的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案上的竹简没人敢碰,和郅玄离开时一模一样。
府令停在门外,吩咐人准备热汤。
“送甜汤和糕饼。”
“诺。”
婢女下去准备,不多时从厨房返回,手上提着木制的食盒。食盒共分三层,下层盛有热水,在冬季使用,能最大程度保温,不破坏食物的风味。
郅玄用过甜汤和糕饼,发现厨的手艺又进步许多。
糕饼以麦和稻为主料,制成咸甜两种口味。内馅有肉松和红豆沙,还有两种郅玄没能一口尝出来,又吃了两块才能断定,应该是用蜂蜜熬煮的野果。
饮下最后一口甜汤,郅玄净过手,重新坐回到案后,一心一意埋首政务。
由于他身在草原,竹简需要先汇总到西都城,再由专人飞驰送来。
西都城和双城相距甚远,来来回回,路上要耗费不少时间,许多事情难免耽搁。不想延误要事,郅玄不得不考虑尽早动身回国。如果有必要,他会和群臣商议是否应该迁都,或者设立一座陪都。
处理完大部分竹简,郅玄停下笔,活动两下手腕,起身抻了个懒腰。
他已经习惯正坐,只是腿仍会发麻。
室内没有旁人,郅玄索性伸开双腿,仍觉得不解乏,干脆向后一倒,大字型仰躺在地,还翻了个身,舒服得想要叹气。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推开,赵颢出现在门口,一只脚抬起,貌似正要走入房内。
郅玄翻身翻到一半,直接僵在的当场。
赵颢脚跨过门槛,迟迟没有落下。
两人愣愣地看着对方,都没料到如此场景。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半晌都没说话。
对视许久,郅玄若无其事坐起身,心中如何想暂时不知,至少表面十分镇定。赵颢嘴角微动,似乎想笑却强压下来,迈步走进室内,回手关上房门。
侍人守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双眼直视脚面。方才妖风吹过,大家都是眼前一黑,短暂失明外加失忆,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身为国君府的侍人,这点觉悟必须有。
赵颢归来后,郅玄没有在书房停留太久,两人返回后殿一同用膳,膳后就修路和利用热泉等事商谈许久,至后半夜方才休息。
隔日,赵颢仍早早起身带兵出城。
郅玄也想出去,奈何积压的政务实在太多,只能召来留在城内的卿大夫,将部分事情安排下去,即表明对对方的信任,也是一种考验。
粟虎不必提,羊皓也接到任务,在郅玄分身乏术的情况下,需出面协调氏族纠纷。
此外,郅玄还为原桃准备一批嫁妆,主要是上等皮毛和珍珠,都要派人送回西都城。为防途中发生意外,也为表示对这场联姻的重视,除了从手下调兵,还要向卿大夫借调人手,一路上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开往西都城。
任务并不困难,想要做好却不简单。
饶是粟虎和羊皓也必须认真对待,派遣心腹家臣,尽可能将事情办得漂亮,才不辜负郅玄的信任。
尤其是羊皓,在得到郅玄许可后,派羊琦加入护送队伍。
羊皓了解儿子的志向,自己无法做到,但能帮扶一把。如果这次事情顺利,羊琦会更得国君看重,待原桃出嫁,请旨送嫁未偿不可能。
羊皓的性格存在缺点,向来以家族利益为上。但他绝非毫无亲情,如果能让原桃今后的路走得更顺,在中都城过得更好,他自然会不遗余力。
郅玄将事情安排下去,相信粟虎等人能够做好。接下来的数日,他开始埋首案牍,甚至有两天直接宿在书房。
到第三天,郅玄难得和赵颢一起用膳,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对方,想到不久后就要启程回国,没有再留宿书房。
不想他回去了,却换成赵颢在忙。
郅玄靠在榻上,听侍人禀报,起初没反应过来,真以为赵颢有事情要处理。躺下片刻突然坐起身,回忆赵颢在晚膳时的表现,顿时恍然大悟。
“是这样?”
屋外的侍人听到动静,还以为郅玄有吩咐,正准备走进室内,房门忽然从内打开,郅玄穿着宽松的黑袍,披着一件斗篷就走了出来。
“君上当心着凉!”侍人连忙开口。
“无碍。”
郅玄摆摆手,大步穿过回廊,走到赵颢的书房外,看到室内摇曳的灯光以及映在窗上的影子,脸上扬起笑容,直接抬手推开房门。
房间内,赵颢坐在案后,面前摊开一卷竹简。听到声响后抬起头,灯光映在脸上,镶嵌金线的发绳垂落颌下,绳端的珍珠轻轻摇曳,熠熠生辉。
一改平日里的庄重,郅玄环抱双臂靠在门边,灯下观美人,差点吹了声口哨。
赵颢眯了下眼,打量着门边的郅玄,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郅玄同样没出声。
对视半晌,赵颢忽然低下头,貌似要继续处理政务。郅玄迈步走进室内,在赵颢不解的目光中,一把扯下肩上的斗篷,展开覆到赵颢头顶。
“君……”
视线陡然变暗,赵颢正想要开口,忽觉得腰间一紧,郅玄竟然弯腰将他扛了起来。动作不算轻松,可确确实实将他扛上了肩头。
“别动,也别说话,我力气没你大。”
话音落下,郅玄扛着赵颢离开书房,大步返回卧室。
侍人静立廊下,发挥主观能动性,再一次集体面壁,群体性短暂失明。
隔日,赵颢破天荒晚起,和郅玄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等两人起身后,公子颢目似春水,面泛桃花,郅玄看似无恙,手却几次按在腰后,暗自感叹:美人恩实难消受,必须有超绝的智慧,过人的体力,两者缺一不可。
膳后,难得郅玄不急着处理政务,赵颢也没打算出府,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想偏有人来打扰。
“禀君上,赐婚使求见。”
“赐婚使?”郅玄坐正身体,微感诧异。想起府令之前禀报,此人几次求见却次次错过,不由得皱了下眉。
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这般锲而不舍,总该见上一面。
“请去前殿。”
“诺!”
不同于逐渐平静的颢城,因王子淮和西原国联姻一事,中都城内正暗潮汹涌。
随着人王旨意传出,王子淮府上访客如云,门庭若市。奇怪的是,来人不是求见王子淮,主要为拜会他府内的妻妾。
访客最多的是稷夫人,即是王子淮的正室。
稷氏家族十分显赫,先祖曾为两代人王戎右,跟随人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人王分封时,稷氏没有封国,举家留在王都。
感念稷氏忠心,人王几番赏赐,时至今日,稷氏掌控的土地人口丝毫不亚于一个中等规模的诸侯国,在朝堂上有极强的话语权。
稷夫人是稷氏家主唯一嫡女,尊贵可见一斑。别说是王子,就是太子也能匹配。
让人费解的是,稷氏家主没有选择太子,而是将女儿嫁给了王子淮。虽然后者也是嫡子,却无心朝堂,一门心思赚钱,在氏族中的口碑并不好,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怎奈稷氏家主一意孤行,坚持嫁女,甚至主动向人王请旨。
这番操作下来,婚事自然板上钉钉。但今后会将如何,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
可年复一年,笑话没看到,只等到王子淮得人王信任,明里暗里都在维护,稷氏稳如泰山,家族日盛一日。稷夫人自嫁入王子府,不能说专宠,却极得丈夫尊重,日子过得相当好。
不少人品出滋味,却只能压在心里,不能诉之于口。
在众人以为情况不会发生变化时,王子淮突然要和西原国联姻,主动求娶西原侯妹,还是以侧夫人迎娶!
事情太过突然,不曾有任何预兆。
府外议论纷纷,府内人心思动,几个妾变得不老实,被稷夫人严厉惩治,各种试探才告一段落。
然而稷夫人能震慑府内,却挡不住府外。
听侍人禀报太子正夫人来访,稷夫人不由得冷笑一声,丢掉镶嵌彩宝的篦梳,道:“来了自然要见,请去客室。”
“诺!”
侍人退下后,稷夫人命人更衣,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风风雨雨,她倒是想要听听看,自己这个妯娌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