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结束,诸侯及中都氏族陆续离宫。郅玄却被留下来,人王设家宴款待舅兄。
步出正殿时,人王淮红光满面,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复。
郅玄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中了然,接下来要做的事必定能成。中途出现波折也无需他动手,人王淮会亲自处理,保证一切顺利。
两人行至后殿,早有侍人婢女守在殿前。
稷王后掌管宫务,知晓人王宴请西原侯,亲自安排宴会章程。并派人请来原桃,详细询问郅玄喜好,避免宴会出现差池,引来西原侯不喜。
得知献礼经过,遇稷王后邀请,原桃没有推辞,主动表示愿意帮忙。
兄长有凌云之志,她愿尽绵薄之力。
王族不能成为阻碍,人王淮更加不行。哪怕兄长不惧非议,也不该随意被世人误解。更要避免宵小浑水摸鱼,对兄长肆意攻讦,想方设法污蔑他的名声。
原桃移居王宫之后,彻底领教到王族手段。做不到取人性命伤筋动骨,却也令人防不胜防,着实使人厌恶。
死在猎场的王族就是个中翘楚。
郅玄不惜背负不敬人王的恶名,也要清除原桃身边的威胁。原桃感激兄长,力量有限也希望能为兄长分担。
出于该种心理,郅玄二度在信中落笔,问她是否要离开中都城,原桃和上次的答案一样,坚持要留下,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
她不能永远靠兄长庇护,身为原氏女,她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稷王后派人前来,说明请原桃出面的理由。
“请夫人移步。”侍人毕恭毕敬,躬身下拜,不敢有半点失礼之处。
如果是寻常宴会,原桃不会插手。既为避嫌也为表明态度,纵然有西原国在背后,她也无意争夺宫权。
换成有郅玄参与的家宴,情况就完全不同。
“王后有命,安敢不从。”
原桃早有准备,当即起身前往。左右婢女立即跟上。
看到虎背熊腰,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婢女,侍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是他胆量太小,实在是婢女太过骇人。不久之前,亲眼目睹她们将不敬桃夫人的侍人举起来朝地上抡,残暴的场景历历在目,午夜梦回,切实惊出一身冷汗。
一行人穿过廊下,由侍人在旁引路,前往稷王后所在殿阁。
原桃一路都在思索,见到稷王后该如何表现。
人王以家宴为名款待兄长,自是有极大诚意。宴会精心布置是理所应当。
然而,身为一方大诸侯,衣食住行皆要慎之又慎。
对于兄长的喜好,她可以酌情透露,但要有所保留,绝不能和盘托出。既要推动宴会顺利进行也要隔着一层纱,不能为兄长带来隐患。
其中的度必须很好把握。
自嫁入中都城,原桃一直受稷王后照顾。彼此之间的情谊甚至超过人王淮。可身为原氏女,原桃深知“亲疏远近”四个字。
旁人再亲也亲不过兄长。
遇到关乎郅玄之事,她首要考虑的就是兄长,任何人都要退一射之地。
心中拿定主意,对稷王后的询问自然有了章程。
两人见面后,原桃浏览稷王后拟定的单子,未做删减,仅添加两道炒菜。不违背礼仪,但能视为人王对西原侯的恩宠。
“王宫厨无手艺,可交给我殿内厨。”
由于时间紧张,原桃没有故作谦虚,当面向稷王后请缨。
此举正中稷王后下怀。
先前有王族在原桃的膳食中动手脚,引发轩然大波,影响至今未彻底消除。
今日人王宴请西原侯,宫内上下理清干净,不会出现差池,但有原桃派人无疑是多添一重保障。
“善!”
稷王后和原桃皆非拖泥带水之人,章程拟定,立即命人下去安排。
宫内的厨接到命令,得知要款待西原侯,兴奋激动有,惶恐不安亦有。
西原侯蛮横跋扈,勇武酷烈天下共知。
试问命人咆哮正殿,天下有几人能做,又有谁人敢做。
能为西原侯置宴是极大荣耀,却也令人胆战心惊。万一膳食不合对方口味,被问罪该如何是好。
王宫的厨战战兢兢,心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西原国的厨到场,见众人这般表现,不由得冷哼一声。
王族成员不思进取,专好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王族私兵孱弱,非大国甲士一合之敌。王宫的厨也这般没用,一场宴会就吓成这样,当真是令人耻笑。
实在看不上这群人,西原国的厨毫不遮掩,鄙夷挂在脸上,将嚣张进行到底。
王宫的厨心生恼怒,满脸涨红,却拿他毫无办法。
该人是西原侯送入宫,专门负责原桃的膳食,薪酬出自西原国,和王宫的膳房压根不沾边。
据侍人提点,他来厨房是桃夫人派遣,稷王后点头同意。态度嚣张也无法,谁让他靠山强硬,在场没人能与之相比。
厨们满心怒火无从发泄,只能一门心思做菜,反倒将之前的惶恐紧张压了下去。
灶台前热气弥漫,香味迅速蒸腾,引得取膳的侍人频频探头,只觉得香气扑鼻更胜往日。
西原国的厨态度嚣张,实打实有好手艺。
目睹他的表现,王宫的厨不甘落后,各个使出浑身解数,将厨艺发挥得淋漓尽致,哪怕是一道简单的炖肉,也是肉酥骨烂,诱人万分。
取膳的侍人心中嘀咕:平日里未见如此,今天这是怎么了?
厨们不关心侍人如何想,一心一意展现本领,绝不想被对方压下去。
战场不止于真刀真枪。
宴前的厨房同样是在争斗,交锋的是西原国和王宫的厨。后者人多势众,前者力战群雄,凭借自身本领独占鳌头。
宴席设在后殿,席上仅有人王淮和郅玄两人。
名为家宴,自然没有太多讲究,无需事事严谨,两人推杯换盏,都现出几分轻松。
美味佳肴一道接一道送上,道道香味诱人,引得人馋涎欲滴。
发现面前有两道炒菜,郅玄尝过味道,立即知道出自谁手。人王淮也夹起一筷,马上又是第二筷、第三筷,直至将整盘菜吃完,仍是意犹未尽。
宴上设乐舞。
轻快的乐声中,数名少年少女披帛而入。
舞者身材高挑,皮肤雪白,五官轮廓较深,发色瞳色和中原人迥异。
他们让郅玄想起北安国的白奴。
舞者在殿内飞旋,少年抓住彩色的帛,另一端缠绕在少女腰上,急速旋转中,少女双足离地,香风掠过,似飞翔一般。
一曲舞毕,舞者俯身在地,膝行退出殿外。
乐舞之后,人王淮举盏敬郅玄。
“君侯满饮。”
“谢王上。”
两人都是聪明人,都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人王淮之前钻牛角尖主要是缺乏历练,郅玄主动递出橄榄枝让他开始想通,头脑变得清明。
三盏之后,郅玄没有再饮。
人王淮明白时机已到,命人撤去宴席,送上醒酒的热汤,准备和郅玄详谈。
“王上,天下之大非止中原,狄戎蛮夷所踞之地不过沧海一粟。”
郅玄清楚人王淮最关注的是什么,他不打算绕弯子,更不会故弄玄虚,直接切入正题,一招必杀。
在人王淮接受的教育中,地之广不过中原,狄戎蛮夷盘踞蛮荒之地,不足取。诸侯镇守边疆为的是驱逐蛮夷,保四方太平。
郅玄所言颠覆他的认知,让他突然之间难以接受,却不得不相信中原之外的土地并非一片荒漠,也非毫无可取之处。
恰恰相反,草原双城建立,西原国和北安国氏族向北开拓,短短一年就取得丰硕成果,沃土矿藏应有尽有,郅玄送给他的宝石矿就是其中之一。
“王上,沃土能耕,巨木当伐,富矿应采,野人需捕。天予何能不取?”
郅玄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绢布,当着人王淮的面展开,赫然是一幅北疆地图。
图上分界明显,开发的地区标注得十分详细,未开发的仅有粗略标记,大多是一片空白。
“极北有大湖,湖鱼成千上万,踏之能行水面。
北方有密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
每岁鹿群迁徙,在湖边草场繁衍,种群数量成千上万,数之不尽。
林中遍是野兽禽鸟,虎豹熊皆有。
王上,该地有石炭,有金,有彩宝,湖中能捕鱼采珠。”
郅玄没有夸大,全是平铺直叙。即便如此也让人王淮大开眼界,无比震撼。
“能活民万人?”
“何止万人。”郅玄轻笑一声,手指在图上随意圈出一块,用力点了点,“此处开荒放牧,建城移民,至少能活十万人。”
咕咚!
人王淮喉结滚动,心中如火烧,口中一阵阵发干。
“能活十万?!”
换成后世不过是一座县城,但在当下,万人城池都极少见,十万人的雄城更是凤毛麟角。除中都城和四大诸侯国的都城之外,再难找出一个。
人王淮心如擂鼓,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死死盯着地图,目光炙热到几乎能穿透绢布。
郅玄展示出的不过冰山一角,已让他神醉心往,继续探索又将如何?所获怕有千百倍甚至万倍。
西原侯从不遮掩对权力的企图,但他追寻的疆域和权柄远非世人所想。若自己没料错,西原侯眼界之广,初代人王也不能企及。
一念通达,云开雾散。
人王淮看向郅玄,神情严肃,双手托于额前,以君拜臣,一秉虔诚,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