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国公府管事的寻声看去,便见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白衫少年。
“大人说话,小子少插嘴。”管事的心下一松,凶横上脸。
却见方掌柜、余甲长等人一起起身相迎道:“东家。”
“什么?”管事的下巴差点惊到地上,指着赵昊问道:“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是你们东家?”
“你嘴巴放干净点!”吴玉闻言大怒,手中木棒电射而出,几乎擦到那管事的嘴巴,才稳稳停住。
“啊呀……”管事的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赵昊便在方掌柜让出的位子上坐下,后者和余甲长立在他身后。
“这味极鲜是我家的产业,卖不卖方掌柜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赵昊定定看着那狼狈的管事,开口便骂道:“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居然敢跑到我的店里来吠声,征得你家主人同意了吗?!”
那管事的没想到,这唇红齿白、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一张嘴居然如此放肆。他打着魏国公府旗号,在南京城欺压良善、作威作福多少年,还没遇到过这种不知死活的呢。
“住口,你这黄口小儿!”管事的猛拍桌案,指着赵昊厉声道:“我家公爷什么样的人物?岂会理会这点芝麻大的小事。我们下面人办妥便可!”
“那就不是魏国公的意思了。”赵昊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冷笑道:“你们这分明是败坏魏国公的名声啊!”
“今天本公子要替魏国公,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这些败坏主人名声的恶奴!”说着,赵昊也重重拍一下桌案道:“把这些狗奴才打出去!”
“是!”吴玉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到赵昊的命令,手中齐眉棍连抽带打,便将那些豪奴手中的兵刃敲掉。另外几个蔡家巷的汉子,也纷纷抽出棍棒,一齐将那管事的和他几个手下,打得抱头鼠窜,逃出店去。
店门口,高武正和几个挡门的豪奴纠缠,见里头打开了,他也就不客气了。一手按住一个脑袋,双臂用力一合,两个豪奴便头碰头,晕了过去。剩下两个抽出兵刃想砍他,却忽然被人从身后一个扫堂腿,直接仰面向外摔去。
出手的竟然是那举人食客吴康远。
高武将手中两人甩出,四人半空中撞在一起,然后横七竖八摔落在地上。
这时,店里那几个豪奴,护着管事的逃了出来,正待丢几句狠话,却见蔡家巷的四面八方涌出许多提着家伙的精壮汉子。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
唯恐被人家包了饺子,他们赶忙扶起倒地的同伴,狼狈的上了马车,朝着南面落荒而去。
“你们等着,招惹了国公府,死期不远了!”
马车逃过大石桥,那该来的狠话,还是从车厢里飘了出来。
看着嚣张惯了的徐府家人吃了瘪,好多唯恐天下不乱的食客,纷纷聒噪叫好起来。
也有那些老成持重的,暗暗担心味极鲜惹了惹不起的人,将来还能开下去吗?
吃不到味极鲜的美食了,让他们可怎么活呀?
……
店里头,赵昊吩咐众人,赶紧将被搞乱的桌椅重新摆好,把打碎的杯盘清扫干净,然后换上新的餐具。
客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就连马湘兰也挽起袖子,帮着一起收拾起来。
“你别动手。”赵昊忙拉住马湘兰的袖子。
马湘兰心中一喜,以为赵昊在关心自己。
“扎破手还怎么弹琴?”却听那小子叹了口气道:“今天大伙情绪都受了影响,还需要你弹琴安抚呢。”
“呃,哦……”马湘兰俏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便若无其事的回去琴台。
不一会儿,舒缓柔美的琴曲便在味极鲜内外响起。
琴声中,赵昊走到店门口,朝在外头等候多时的一众食客拱手笑道:“抱歉抱歉,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为了聊表歉意,今日这餐我请了。”
“哈哈,别看东家年纪小,可人大气啊,怪不得买卖能这么好呢。”
食客们闻言,心中的烦躁不满登时烟消云散。其实能来味极鲜吃饭的,谁在乎这十两八两?他们在乎是店家的态度。
待到食客们鱼贯进去,赵昊又朝那吴康远深深一揖道:“多谢吴兄仗义出手,不知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这点小事算什么?”那吴康远笑着还一礼,淡淡道:“他们找我麻烦?我还要找他们徐家麻烦呢!”
“吴老爷可别乱来啊。”李九天这时才冒出来,先朝赵昊一阵点头哈腰,然后劝吴康远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再说徐家何止是地头蛇?坐地虎还差不多。”
“我早就看不惯徐家的做派了,这次居然敢打味极鲜的主意,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吴康远口气却极大,一脸不以为意道:“我非要摸摸他这老虎屁股。”
“吴兄打算怎么做?”赵昊不禁好奇起来,这阵子他和吴康远接触过几次,观其虽有些放达不羁的公子气,但口风素来很紧,甚至连家世都从未透露。
这种人说出这种话,恐怕不是吹牛那么简单。
“呵呵。”吴康远却卖起了关子,笑着拍了拍赵昊的胳膊道:“赵公子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算徐家人关了味极鲜,用不了多久,我也能让他们乖乖登门道歉,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就多谢吴兄费心了。”赵昊虽然自己也有办法,但听到吴康远这话,便意识到此人定然朝中有人。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味极鲜开业那天,吴康远曾说过的那句话:
‘仙居吴康远受教了……明日便回景星岩古刹,学叔父面壁苦读……’
仙居、景星岩面壁苦读、姓吴的叔父。
将几个关键词在心中一串,赵昊不禁猜测道:‘会不会是‘戊午三子’之一,大名鼎鼎的吴时来呢?’
因为吴时来就是仙居人,据说年轻时落榜后,回家闭关读书,呕心沥血,三年不出,终于一鸣惊人,考中了进士!
嘉靖三十七年,他在徐阶的授意下,和另外两人一起弹劾严嵩,于诏狱中受尽酷刑,然后被充军广西。
因为那年是戊午年,因此三人又被称为‘戊午三子’,与‘越中四谏’之一的赵锦齐名。
隆庆元年的起复名单上,自然有他的大名,且位序还在赵锦之前。
心念电转间,赵昊又想到,初见时节吴康远并不讳言自己的家世,反而颇有以家叔为荣的架势。
为何如今两人也算熟识了,他反而绝口不提自己的叔叔了?
如果他叔父是吴时来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之前,他为叔父感到骄傲,当然也是胸有不平,所以会把叔父整天挂到嘴上。但真到了叔父起复,将要大用的时候……吴时来可是为徐阁老冲锋陷阵、流血牺牲过的啊。如今徐阁老已无高拱掣肘,可谓说一不二,自然也到了酬功的时刻……吴康远反而不敢打着叔父的旗号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