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随着江南集团保密制度的不断完善,保密教育的不断深入,尤其是安保集团成立专门负责保密及反渗透工作的保密局之后,刺探情报的难度直线上升。
万历元年,集团下发的《关于初创时期入职审查缺失的若干决议》规定,凡隆庆年间被指使加入集团,且主动自首者,经上一级保密局审查后,若未发现对集团造成损失和破坏,可不辞退、不降级,只调离涉密岗位,(控制使用)。
此规定一出,各路神仙派来的卧底纷纷主动自首,检举立功,以求宽大处理。
随后,新成立的保密局进行了代号‘汰渍’的清洗行动,凭借掌握的大量线索和员工举报,将那些混进集团的细作,一一揪了出来。
在保密局持续高压,依靠群众的长期策略下,各方的间谍行动再也难成气候,更难以渗透到集团要害部门去了。
另一方面,江南集团的墙角也越来越难挖了。原先老西儿开出一年几百两银子,就能挖到一个初级工程师。
可随着集团员工职级制度的完善,养老、医疗、子女教育等福利体系的健全,以及宣传教育,思想政治工作的补齐,极大增强了员工对集团的归属感、安全感和依赖性。
而这些,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不是钱的事儿。’
这些年,老西儿们挖角江南集团时,听到这句话的频率越来越高。
不是钱的事儿?那是什么事儿?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吗?
其实老西儿们也知道,只要肯加钱还是能挖来。开个一年一万两,你看是不是钱的事儿!
可老西儿们多精啊。知道能挖来的没一个值这个钱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值!
值这个钱的,都签了死契……哦,人家叫终身合同,挖也挖不来。
结果十几年过去了,老西儿们依然搞不清,水泥完整的生产工艺和具体的配方;玻璃是怎样烧成的;黑糖怎么变白糖……
还有老西儿们心心念念的正太铁路。
因为赵昊这边迟迟不见动静,而且山西盛产煤铁,自古冶铁业就十分兴盛,更是蒙古和未来后金的冶铁中心。所以老西儿们便决心自己动手,路权在我。
万历五年,他们修筑了正阳线的路轨。因为实在凑不起那么多生铁铸造纯铁轨,老西儿们采取了廉价的方法。他们用很薄的铁片,钉在木制的路轨上,就算是铁路了。
但这种路轨的承重很差,没跑几趟煤车铸铁片就被压断了。而且太行山中空气潮湿,没断的生铁片也渐渐锈蚀严重,不堪使用了……
结果老西儿们花了五万两银子修的第一条铁路,当年就报废了。
然而西山集团的门头沟铁路,已经跑了十多年煤车了,依然还在正常工作……
这就是差距,超出想象的差距啊!
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老西儿们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江南集团的优点可以学习,但盲目照搬、以为人家行我也行,则是必死无疑的!
他们就是把江南集团的人都挖过来,也复制不出第二个江南集团来。
他们拿什么建造上千所学校,给老百姓扫盲?
他们拿什么给百万员工开高薪,建立从出生到坟墓的福利体系?
他们拿什么建立世界上最强大的产供销循环?
他们又拿什么保卫这一切?
退一万步说,就算把这一切都交到他们手里,不出几年必然全面崩溃!
老西儿们是最精于管理的晋商,越是内行越知道,管理这样一个庞杂精细的体系,比治理大明还要复杂艰难。但江南集团却能将其运转的井井有条、法出一门,这种恐怖的管理能力,实在望尘莫及,无法想象。
用句山西歇后语来形容,那就是‘老母牛不下崽——牛伯夷坏了’!
所以提起江南集团,老西儿们无不闻之色变。
……
张养蒙却大不以为然,他抽着吕宋雪茄,喝着宜兰汽水,慷慨激昂的指点江山道:
“诸位醒醒吧,这里是老朱家的大明朝,不是老赵家的大宋朝!自打太祖废丞相那天起,皇帝就拥有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顺者昌、逆者亡,绝无例外!”
“是,高新郑和张文忠权势滔天,不可阻挡!但那是因为先帝怠政,今上年幼,方将权柄暂时托付而已。所以那绝非成法,只是取决于皇帝何时想要收回权柄——严阁老的落马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张养蒙说着定定望向褚鈇道:
“爱所公说时代变了,觉得赵阁老父子是不可战胜的。我请问他们比当年杨新都杨阁老父子如何?!”
“这……”褚鈇被问得哑口无言。
杨新都杨阁老父子就是杨廷和与杨慎父子。
当年正德皇帝驾崩,杨廷和起草遗诏,选了兴献王之子入继大统,这才有了嘉靖帝。
随后,人地两生的少年天子,便与历仕四朝、两任首辅的杨廷和,就该认谁当爹的问题,发生了旷日持久的对峙,即所谓‘大礼议’!
杨廷和原以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好对付,只要架势摆的足,几下就能把他吓唬住。于是命礼部尚书毛澄和文武群臣六十余人上奏皇帝,请他以孝宗皇帝为皇考,管亲爹兴献王叫皇叔考,并声言朝臣中‘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
少年天子自然不愿意,起先试图优抚杨廷和,并向毛澄厚赠黄金,但两人都不为所动。嘉靖几次下诏尊加兴献王皇帝徽号,也被六科封还!
皇帝无法接受这种屈辱,于是双方陷入僵持。
嘉靖三年三月,眼见皇帝心如铁石,完全无视群臣抗争。杨廷和之子、小阁老杨慎喊出了那句著名的: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带领两百余位朝廷大臣在皇宫左顺门撼门跪哭!
那两百多人可不是阿猫阿狗,六部九卿去了八个,侍郎少卿一个不缺,翰林科道倾巢出动,六部属官七品以下都捞不着露脸……
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忍无可忍的嘉靖皇帝,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然后,就没有人再问,大明朝到底谁说了算了……
……
“当年杨新都父子,可比现在的赵休宁父子强多了!皇上是他立的,他是手握遗诏的顾命老臣,顶着维护皇统的大义名分,身后有满朝文武的鼎力支持!”张养蒙沉声道:
“而只身进京的嘉靖皇帝,只有少年人的倔强和至高无上的皇位。然而事实证明,只要皇帝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凭群臣如何团结一致,如何拼命抗争都没用的……”
“当年杨阁老父子要是赢了,或者本朝二百年,哪个臣子赢过皇帝一次,我就站他赵阁老父子!”张养蒙狠狠掐灭了雪茄,斩钉截铁道:
“否则,让我选一百次,我还是选站皇上这边!”
“有道理……”老西儿被他说服了大半。
“我还是觉得赵阁老父子,要强于杨阁老父子。”褚鈇却坚持己见道。
“左顺门撼门跪哭,就是我等文官抗争的极限了!”张养蒙一副你脑袋被门夹了的神情,不屑道:“难道文官还能造反不成?”
“话虽如此……”褚鈇依然摇头道:“但杨家父子没有江南集团啊。”
“江南集团当然有用,但用处有限!”张养蒙武断道:“哪怕他们对东南沿海的控制,比我们对山西和西北的控制力还强。哪怕官府都跟他们穿一条裤子,可在厂卫和朝廷大军面前,全都白搭!”
“至少在海上,朝廷不是他们的对手。”褚鈇道。
“是,江南集团有海警舰队,还击败过几个海上小国,但那又如何?”说着他哂笑一声道:“当年五峰船主还在海上称王呢,朝廷一旦决心清剿,不一样灰飞烟灭了。”
“而且跟汪直不同,沿海是江南集团的基本盘,在海上作乱倒霉的是他们自己。”有人附和道。
“别忘了,他们已经往海外移民十几年了!”褚鈇提高声调道:“据说在海外全民皆兵呢!”
“嘶……”老西儿们纷纷倒吸冷气,终于明白褚鈇那句‘时代变了’,是什么意思了。
“确实不能将赵家父子看成一般文臣了。”就连一直沉默的刘东星也缓缓点头道:“他们更像是雄踞东南,背靠海外的一方诸侯。”
“子明兄言重了!”张养蒙急眼道:“那不过是张文忠纵容的结果,皇上可容不下大明有这么牛逼的存在。看吧,用不了几年,皇上就会对这头雪狮子动手了!到那时赵相公大明首辅的身份,反而会束缚他们,让他们没法铤而走险,只能任由朝廷肢解!”
“好了好了!”这时,王国光抽完了一袋烟,叫停了这场辩论道:
“让你们说说跟不跟皇上,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好像赵家要造反了一样?”
“放心吧,不会的。赵阁老和他那帮徒孙就不可能答应!”他在台阶上磕磕烟袋锅,给老西儿们吃定心丸道:
“不过呢,皇上想要宰割赵家,却也休想。咱们那位小阁老有一百种法子让皇上难受。”
“那最后会怎样?”老西儿们看着王天官道:“总不能朱与赵共天下吧?”
“将来的事儿,谁知道呢。”王国光苦笑一声道:“要是虞坡公还在,说不定能知道。但老夫看不了那么远,只能外甥打灯笼——照旧。”
“也只能如此了。”老西儿们纷纷点头。
那自然是他们的传统技能——在局势未明前两边下注,待胜负注定时再果断跪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