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让人过目就忘。
正是特科科长方文。
他身旁,立着特科侦查股、交通股,行动股、支援股的四位股长。
特科的口号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其长官的特点赋予了特科追求零存在感的秉性,所以他们平时和行动中都十分注意隐蔽、低调、分散和善后。
那个谁与他手下四大金刚齐聚一堂,还是近十年来头一次。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侦查股长梅花与他的科长一样,都长得十分普通,属于扔人堆里就不见那种。他轻声介绍道:
“除了监视他们的两百官兵外,一共一百零八女直人,三百匹马。除了一个文士外,其余都是善于骑射的武士。装备嘛,跟边军一模一样,只是人人都装备了弓箭。”
“李成梁对野猪皮很大方嘛。”支援股长红桃哂笑一声道:“我看他们袍子里,好像还罩着甲。”
“那是棉甲。把棉花打湿,反复拍打,做成很薄的棉片,再缀成很厚实的棉布,两层棉布之间是铁片,内外用铜钉固定,对火器的防御效果非常好。而且辽东气候寒冷,棉甲还有防寒的作用。”梅花道:“当然,对上万历式步枪就是白给。”
“看来在城外很难把他们一网打尽。”行动股长黑桃微微皱眉道:“除非能在山海关拦住他们。”
“如有必要,大老板会亲自跟杨总兵开口的。”便听方文淡淡道:“另外,唐山市的工人护卫队和民兵也全都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我们的四千内卫也提前秘密抵达滦河畔,如有必要,将随时以民兵形态出击。”
四大金刚都有些震惊,这阵势都够把北京城打下来了吧?就为了对付区区一百零百八人,为了干掉一个奴酋?大老板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人家说杀鸡用牛刀,大老板这是杀鸡蛋用牛刀了吧?
这也让他们充分认识到,此番任务是何等的至关重要!
“虽然已经布置了若干后手,”待到那些女直人消失在城门洞后,方文才收回目光道:“但大老板还是希望,能以国法办他,这样动静能小一些,后续也好收场。”
东厂已经调查集团两年了,种种迹象表明,皇帝是想对集团下手了。这时候闹大了岂不正好授之以柄?虽然赵昊不怕掀桌子,但那样会打乱集团整体节奏的。
顿一下,方文看看四大金刚道:“这次主要是看官老爷们的表演,但鉴于他们做事太过拉胯,别到时候闹出暴力拒捕,冲击衙门,挟持官员的丑闻来,那就太难看了。所以具体做事还是得你们来,一定要做的干净!”
“明白!”四人沉声应道。
……
那边,一行女直人在兵部下属会同馆安顿下来。进献了虎皮、老参、鹿茸之类的贡品之后,又得到数倍价值的赏赐。
至于觐见天朝皇帝,那纯属想屁吃了。大学士们都见不着万历好吧……
龚正六告诉奴儿哈赤,大明华夷之防,等级之分都是很严格的,就连兵部尚书、侍郎,也不会接见一个关外来的小土司的。例行的宴赏也只是由一名兵部主事出面主持,完事后列入档案而已。
这让奴儿哈赤很失望,他本来还想亲眼看看天子和他的近臣们,是个什么样子呢。
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只能自我安慰几句‘现在你对我爱答不理,将来教你高攀不起’之类了……
更让一众女直人不爽的是,自从进京之后,他们便被兵部的人防贼一样看着,不许他们踏出会同馆半步。
但奴儿哈赤此行还有个重要目的,就是尽可能的收集大明的书籍、种子和工具。这些东西在辽阳其实就能买到大部分,但考虑到路上怪沉的,而且京城肯是最全的。所以他就没在辽阳出手,决定还是在北京购买,等返程路过辽阳时再查漏补缺一下。
谁成想进京后居然不让出门了。
奴儿哈赤让龚正六跟会同馆大使好一顿交涉,又使了银子,对方才同意请示一下。第二天说,可以让龚正六这个唯一的汉人出去采购。包括奴儿哈赤在内,女直人还是一律不准出门……
因为他们这副鬼样子,上街也会被官差抓起来,扭送官府的。
临来前郝中丞反复叮嘱过,此行一定不要给他惹麻烦。尤其是在天子脚下,惹出点儿事儿来就是大麻烦。所以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奴儿哈赤又使钱请监护他们的官军,出了四个人陪龚正六一起上街,也好有个照应。
一切安排妥当,他便稳下心来,与额亦都和何和礼等人在骚鞑子馆里吃吃喝喝,安心等龚正六回来就返程了。
奴儿哈赤还是挺高兴的,虽然没能亲眼见见大皇帝长啥样,甚至连紫禁城都没摸到,但此次进贡依然收获良多。一路上所见虽然只是一些表面情况,且是整个天朝的只鳞片羽。但他却眼界大开,感觉整个世界都开阔了不少。心中更是滋生出无数个念头,迫不及待要回去费阿拉城践行去。
他正一边吃酒,一边与两个大臣畅想着接下来对海西女真的攻略,忽然手下武士进来禀报说。会同馆大使和一名天朝大人来了。
奴儿哈赤赶紧胡乱擦擦手,到前头相见。
那李大使介绍说,另一位大人是兵部的一位员外郎,姓钱。
奴儿哈赤赶紧给钱大人打千问安,钱员外微微颔首算是还礼,接着道明来意说兵部石太尉召见,要询问一下辽东的情况。
又对他矜持一笑道:“这是你天大的造化,可得好好表现。”
“是是是。”奴儿哈赤点头连连,心花怒放,问是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钱员外淡淡道:“太尉大人一时心血来潮才想见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换衣服啊!”李大使催促道。
“嗻。”奴儿哈赤懵懵懂懂应一声,慌忙转回后头,一面叫人将自己的二品武将官袍取来,一面把事情说与额亦都和何和礼。
额亦都是个莽夫,一听乐了,道:“这样好,不然回去一说,来趟北京谁也没见着,那不老让人笑话了。”
何和礼却谨慎道:“这兵部尚书忽然召见,八成是问李太师的事儿吧。”
“嗯。俺寻思也是。”奴儿哈赤一边平举双手,让包衣给自己穿上补着狮子的圆领绯袍,一边皱眉道:“听说前几年,朝廷就有让戚大帅和李太师调换一下的意思,不过后来戚大帅受了张居正的牵连,加上李太师给皇上送了厚礼,这事儿才作罢。”
“就是不知道朝廷是不是已经下了决心。”何和礼捋着胡子道:“要是下了决心的话,贝勒替李太师说太多好话,怕是会受牵连的。”
“唔。”奴儿哈赤束好犀角带,接过短翅乌纱帽,端正戴在头上道:“待会儿俺尽量装着二虎八鸡的,他们汉人不就是觉得咱们夷人缺心眼吗?”
“也是。”何和礼点头道:“咱们已经抱上了郝中丞的大腿,没必要再费劲呼哧的讨好个兵部尚书。”
“关口是人家也瞧不上咱。”奴儿哈赤对着镜子整理好仪容,吩咐两人约束好手下,便跟着那钱员外出了会同馆。
会同馆就在兵部衙门内南侧,所以出来就是兵部。
钱员外带着他穿过两三重门,来到了尚书衙,叫他在花厅中等候,便径自入去禀报太尉了。
奴儿哈赤拘谨的站在厅中,看看周遭,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等了整整盏茶时间,也不见有人出来,却见门口多了队持枪的士兵。
奴儿哈赤忽然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不是那《水浒传》上,豹子头误入白虎堂一节吗?
虽然没看到‘白虎节堂’的匾额,他心头一样涌起一股不详之感,便拔腿想要先离开此处再说。
那队士兵却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挡住了他的去路。
奴儿哈赤进来尚书衙时,自然被仔细搜过身了,已是赤手空拳,一样武器都不剩。
他转身想往里跑,却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又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屏风后冲出来,把他团团包围起来。
奴儿哈赤自知无法反抗,便强自镇定,举手拍着身上的武将官袍,色厉内荏道:“吾乃朝廷二品武官,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只见屏风后又走出一个胸前补着獬豸的绯袍文官,神情严肃道:“本官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用汲,奴儿哈赤,现在我们接到举报,说你身为朝廷命官,却私自建国、僭越称制、屠杀边民、掳掠人口,罪大恶极!”
奴儿哈赤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在那里。
“奉总宪命,现在请你跟本官回都察院去接受调查!”王用汲威严的看他一眼道:“奉劝你不要干傻事,不然他们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奴儿哈赤咬破舌尖,强自稳下心神道:“俺回去跟手下人打声招呼,不然他们失了约束,见俺不回去,怕是要闹出事端。”
“不必,我们自会告知。”王用汲淡淡说一句,一挥手道:“带走!”
几个牛高马大的士兵便一拥而上,将他横推倒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