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长长的队伍敲敲打打,将四座大轿护送回蔡家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煮粥似的响个不停。
街上还有舞狮子、踩高跷的,锣鼓喧天声中,整个蔡家巷成了欢乐的海洋。
轿子在大石桥就停下,四人掀开轿帘一看,只见三条用黄纸铺成的长道,一直通到味极鲜到的巷子里。
“这叫连登黄甲!”余甲长兴奋的红光满面道:“举人老爷们踏着黄纸走,进士在前头!”
“这个好彩头。”赵守正直接从轿子上跳出,稳稳落在黄纸上,一边朝着街坊们拱手道谢,一边还小心翼翼唯恐踏空。
虽然二阳对这种朴素的民俗很不以为然,但盛情难却,再说谁不想讨个吉利?便也一边笑着拱手,一边跟师祖往巷子走去。
这时,范大同端了一盆散碎银子过来,赵昊便一把把抓起来,朝着道喜的街坊撒去。
街坊们欢呼争抢起来,这欢喜雀跃的场面,简直是蔡家巷从没有过的。
别人打赏都是撒铜钱,到了赵昊这儿却是撒银子,蔡家巷首富的名头算是彻底传开了。
……
越靠近家,爆竹便越密集。
硝烟弥漫间,赵昊便见一伙人提着棒子站在自家院门口。
若非看到大伯父子也在其中,他还以为遇上闹事儿的了。
却说赵守业自从上次去钱家找回场子后,便一直大门不出、在家装死。此刻,他也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赵守业几个月来养得膘肥体壮,满面红光的看着自家兄弟回来,便举起斧子,狠狠的砍在兄弟家的门槛上!
“统统砸光喽!”见赵家大爷带头动手,其余人也拎着棍棒进去,噼噼啪啪乱砸一气,把赵昊才换了几个月的门窗户扇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这他喵的是干什么啊?”赵昊急了,这可都是他的血汗钱换来的呀。
“公子放心,家里的东西都提前搬走了,这是惯例来着。”余甲长拉住赵昊,笑眯眯道:“中了举人,便是富贵的官老爷,自然要改换门庭了。街坊们一起动手,帮你砸个干净,然后重新换上新的……”
“我这本来就是新的。”赵昊闷闷道,他虽然出手大方,但对自己最初营建起的这个窝,却有特殊的感情。
“呃……材质不够好,我们全换红木的……”余甲长忙笑着安慰他。
话音未落,却听轰的一声,只见赵家大爷兴奋过度,抡起锤子砸歪在墙上,居然直接锤了个大洞出来。
一看墙壁居然如此腐朽不堪了,唐友德便叫道:“举人老爷怎么能住这么破的地方?砸了砸了!通通砸了重建!”
众人也正在兴头上,便应声抡起锤子,哐哐哐哐朝着墙壁招呼起来。拆墙的大都是蔡家巷的瓦匠,三两下就干倒了一面墙,然后再喊着号子一起用力,就把赵昊父子住了大半年的三间正房,推倒在漫天的尘埃中……
“好吧,大家高兴就好……”眼看都这样了,赵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
等到闹腾够了,蔡家巷中便摆开了九十九桌流水席。
一连三天,但凡前来道贺的宾客,都可以坐下吃酒。
这次非但味极鲜的厨子伙计倾巢出动,还从秦淮河畔请了三家大酒楼的厨师过来一起帮忙。
对此,本条街上的二号餐饮巨头王富贵,感到十分受伤。但尝过人家做出来的菜肴后,他就乖乖闭嘴,把自己当成个普普通通的食客,跟着大吃大喝起来。
蔡家巷的街坊,还有临近几条街的市民,全都倾巢而来。非但三位举人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就连赵昊也被一帮士绅围住,问他有什么教学的秘诀,为何能一下培养出两位举人来……
赵昊心里不满道,其实是三位来着……
表面上却推说是自己老哥哥的功劳。可人家认为他有意藏私,还是不放过他,非让他传授点秘诀。
被逼得没办法,赵昊只好憋出一句:“呃,让他们多干家务……”
“嗨……”满怀期待的众人闻言大为失望,心说看来赵公子是不打算公开秘密了。
殊不知,赵昊自己也搞不清。
按说王武阳和华叔阳乡试名次都不该这么高,他也没泄题给他们,可为什么两人偏偏包揽了头两名呢?
思来想去,赵昊只能事后诸葛的总结为,应该是自己欺负他们太厉害,让他们磨掉了傲气,不再浮躁。又用那些后世的知识吊着他们,让他们在求知欲的驱动下,重新刻苦用功起来。结果里外里,提升了名次……
‘这样想来,本公子还真是个好老师呢。’赵昊不禁得意的敬了自己一杯果汁。
……
那厢间,赵守正被左一杯、右一杯灌醉了,坐在那里忽然哭起来。
一旁陪酒的士绅忙问道:“大喜的日子,赵老爷为何落泪?”
“我想起我家老爷子了啊。”赵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悲声大作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哪去了。要是他能看到不成器的儿子,终于有出息了,该有多好啊!”
“弟弟你放心。”赵守业陪着抹泪道:“我已经想好了,让赵显带人回老家去找,老家找不到,就满世界找,一定要把他老人家找回来……”
“好……”赵守正便和兄长泪眼相看道:“希望老爷子没有三长两短……”
“噗……”远处一桌酒席上,一个带着深檐大帽,背对赵家兄弟的老者,一口酒喷出老远。
一旁风韵犹存的贵妇人,忙掏出帕子帮老者擦拭嘴角。
“他兄弟俩喝醉失言,大人别当真……”
那老者竟然就是赵家兄弟满世界找不到的赵立本。
他虽说要狠下心,对子孙不管不问。
可今天这种改写家族命运的日子,赵立本又怎么能坐得住?便悄悄返回南京,和叶氏乔装打扮,混在吃酒席的人群中,远远瞧自己的儿孙一眼。
赵立本摆下手,表示并不在意。此时他没了平日的硬气,高兴的直擦眼角道:“果然是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叶氏便轻声问道:“既然如此高兴,大人何不现身同乐?”
赵立本却断然摇头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还是在江北等他们吧。”
说完,他举起酒杯,朝着赵守正微微一举,然后一饮而尽,便与叶氏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