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赵昊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堆茶业相关的事情。
他不禁咽了下口水,才不是为了什么处女采茶,胸部初烘呢,是为了美好的钱景!嗯,认真脸。
好一会儿,赵昊才从遐想中挣脱出来,记起自己这回来,不是为了茶业,而是为了瓷业啊。
于是他话锋一转,对林正英歉意笑道:“不过老族长也别着急,一种新茶要稳定生产、打开市场,站稳脚跟才谈得上盈利。这其中,没个十年八年的孕育,是办不到的。”
“啊,这么久?”林正英刚刚燃起的热情被兜头浇灭。他只好苦笑道:“不急不急,公子看着慢慢搞就成。”
“不过我这有个立竿见影,马上就能让你的族人们脱贫致富的法子,老族长要不要听一听哇?”赵昊又一转话头。
“好啊好啊,公子请讲。”林正英又燃起希望,他就喜欢这种来钱快的,这样不容易被忽悠。
……
与一般人的想像不同,围屋里居然不仅不闷热,反而还挺凉快。坐在天穹中更觉两腋生风,让人一点汗都没有。
用科学来解释是因为高墙的合围加上巨大出檐和走马廊的遮挡,让围屋内日照时间减少,大部分处于阴影之中。再加上厚土墙阻隔了热的传导,让内院和房间中都十分阴凉。而且狭窄的大门会形成巷子风,让正对着大门的中堂成为全楼最凉快的地方。
赵公子便趁着徐徐清风,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我准备开几个窑子……烧瓷的那种。听说飞天燕有优质的瓷土矿,我可以敞开收购,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赵昊说着竖起一根手指道:“一石土十文钱,如何?”
“哇……”但凡能听懂官话的族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一石等于两斛,斛就是官府用来收税粮的量器。林家这边因为多年不交皇粮,自然没那玩意儿。但一斛大约等于一个他们平时挑的藤箩筐,大伙儿还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们挑上一担子、两箩筐的土,就能赚十文钱?
那可是十文钱啊!能给家里买四斤米或者买半个月吃的盐了!
农闲时,到凤凰镇上累死累活扛一天活,东家就给十文!他们还知足的不得了。
现在挑一趟土就能赚到这么多钱?
“敢问公子,是从哪里挑到哪里啊?”还是林一辰精明,他担心要是从山里运到府城去,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只需要运到凤凰溪边就成。”赵昊笑道:“听老古说你们北寮就在凤凰溪边,还建了个码头。就送到那里即可。”
“哇,发财了发财了……”山民们再度压抑不住的欢呼起来,从飞天燕到北寮码头只有五里路。他们一天往返个十趟八趟也不成问题。
那一天岂不要赚一百文?还种什么地啊?这辈子都不种地了!
有那头脑灵活的又想到,这要是把路修一修,用独轮车运土的话,那岂不要大发特发?一天赚个五六百文都不成问题?
就连林润也觉得赵昊太过慷慨,小声对他说,不用这么给自己面子。
赵公子笑笑没说话,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样。其实他本想开价,一石土十文钱,运到码头再加五文钱的运费的。
之前他让人做过市场调研,知道这个价码足以让劳动力价格低廉的山民们疯狂了。
没想到才开到十文钱,他们就已经疯狂了,赵公子便默默的没提五文钱运费的事情。
一次给到十五文,只能让山民们高兴一回。先给十文,日后再提高到十五文,能让他们高兴两回。
这不是更有意义吗?嗯,更认真的脸。
但赵昊的余光注意到,尽管天穹里所有客家人都陷入发财的美梦中,只有林正英没动容。
准确说是,他在动容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脸色反而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林润也注意到了林正英好像有异议,便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回叔祖,我们当然做梦都想过上衣食不愁的好日子了。可那飞天燕……是我们的祖坟所在啊。”林正英愁眉苦脸道:“老话说‘切莫迁祖坟,十迁九次败’,当年高祖千辛万苦才为后人选了这么块风水宝地,可不能随便乱动。”
“而且飞天燕长眠着我们一族五代人,怎么忍心去挖坟掘墓,惊扰祖先?”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个钱要是能赚,当年我们就赚了,也不至于一直受穷到今天。”
此言一出,天穹里一片安静,刚才躁动的族人们,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全都蔫了。
赵昊看看林润,中丞,靠你了。这么长的铺垫,不就为了啃下这块硬骨头吗?
“原来是这样啊。”林润了解的点点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想过没有?既然是祖先选定的风水宝地,怎么会让你们五代人穷到今天?”
“这……”林正英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方道:“可能是时候还不到。”
“不,时候到了,就在今天!”林润却断然一挥手,然后定定看着林正英道:“你好糊涂啊,正英!我问你,瓷土矿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五六十年前吧。”林正英有些发蒙道。
“也就是说,当年你高祖我叔爷选祖坟时,根本不知道飞天燕有瓷土矿,对吧?”林润逼问道。
“那当然。”林正英点点头。
“所以啊,当初堪舆先生所谓的风水宝地之说,就应在这个矿上!”林润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高声道:“挖出土来就能赚大钱!这飞天燕就是个聚宝盆啊!”
说着,他微微动情的看着众人,用乡音道:“咱们客家人一路迁徙吃了那么多苦,到了潮州依然只能住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山沟沟里,年复一年,起早贪黑,干的比谁都勤劳,却连个温饱都混不上。能在你们的地盘上发现瓷土矿,正是祖宗垂怜,真正的祖坟上冒青烟啊!”
“对!说的太对了!”一众客家人马上高声应和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叔祖。顿觉太叔祖就是比族长有水平,一眼就堪破了关窍所在。怪不得太叔祖能当上巡抚,族长只能在山沟里给他们当族长呢!
“族长,就听太叔祖他老人家的吧!”众人纷纷央求林正英。“让我们靠瓷土过上好日子,这才是祖宗的意思啊!”
“祖宗不会想让我们受穷的!当初选这块地方,不就是为让后世子孙都享受恩泽嘛!”
“我们挖矿赚了钱,另找风水宝地,给祖宗修大大的坟,带石人石马那种,让祖宗们也跟着享福!”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嘈杂的场面让素来规矩极严、说一不二的老族长倍感陌生。
“都安静,吵什么吵!”老族长用拐杖重重的杵地,声音十分严厉。他下意识的想拒绝这件事,仿佛只要自己点头,那么属于自己的时代,就将彻底过去一般。
几十年来的积威,登时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天穹里重新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林正英黑着脸,指着围屋外的牌坊方向道:“你们不要一听到发财就忘乎所以,别忘了,我们是九牧流芳的林家!当年祖宗们靠的是读书做官才光耀门楣!不是靠经商致富!做买卖的再有钱,也没法得到人的尊敬,更没法流芳百世!”
见自己一番话又说的族人低下了头,林正英暗暗松口气,然后换个语气,客气的对林润道:“叔祖有所不知,当初为高祖选地的风水先生说的很清楚,那飞天燕的形胜,主子孙出将入相,与发财之说南辕北辙啊!”
“你这个糊涂蛋!给我站着回话!”林润也压不住火气了,重重一拍桌子。堂堂巡抚跟你这儿演认亲的戏,还不痛快撂那儿。真是不识抬举!
见叔祖发火,林正英吓得赶紧站起来,这才想起对方还是广东巡抚。
“我问你,这一百多年来,族里出了几个举人,几个进士啊?!”林润黑着脸问道。
“唉……”林正英颓然摇头道:“一个都没有。出的上一个秀才还是六十年前。”
“那这‘飞天燕子’的风水怎么不灵了?”林润冷笑道。
“症结还是在那个该死的瓷土矿上。”林正英叹气道:“当初发现这个矿后,府城的那些狗大户就想买下飞天燕,被我爷爷拒绝后就改为强抢。结果打了几场,都大败而归,死了不少人。然后他们为了泄恨,就串通府城的狗官,把在县学府学读书的林家生员,全都借故革除了功名,撵出了府城。”
“打那之后六十年,府学县学根本不许我们林氏一族应童子试。”说着他恨得咬牙切齿道:“这才把族中一代代的才俊耽误了。”
“潮州府要是放开了让我们考,也不至于连续两科都挂零!”林一辰也气愤道:“他们就是因为我们客家人读书太厉害,抢了他们的学额,才借故把我们排挤出去的!”
不过这话,很难引起族人的共情了。被隔绝在科举大门外六十年,对这林氏一族的文教事业打击是巨大的。虽然因为耕读传家的传统,还一直保留着族学,但没有科举这条出路,族人们也就学到能识字算账就完事儿了。
到这年月,大寮已经没有任何正经读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