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大差不差吧。”赵立本瞥一眼那大丫鬟,大丫鬟便一颤一颤的出去了。他这才对赵昊道:“定国公和鸡公公找到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让他们明白了,吃独食的结果,就是大家都没的吃。”
赵昊不禁有些吃惊:“他们这么简单就从了?”
陈绍儒和叶梦熊可都是官至尚书的名臣,尤其是后者,是大明难得的军事人才。这种人怎会轻易改弦更张呢?
“因为定国公威胁他们,要是敢投反对票,就要让海瑞去广东查走私!”赵立本吐出个烟圈道:“你说他们怕不怕?”
“这样啊。”赵昊恍然,不禁笑道:“换我我也怕。”
拜吕光和徐五在京中卖力活动所赐,陈绍儒和叶梦熊都知道了江南的士绅,都让海瑞折腾的叫苦连天。好些人都想给他挪挪地方,让他去祸害别处的士绅。
其实,要是没有江南集团保着海瑞,这会儿应天巡抚估计已经换人了。要是江南集团和西山公司再一活动,把海瑞调到广东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督抚级别的官员,可是没有任职回避的。比如胡宗宪一个徽州人,却能当上浙直总督。何况无私到极点的海瑞。
真要是让他们把海瑞运作到广东去,那可真就扑街了。什么利益集团?什么盘根错节?谁能扛得住海斗士的降龙十八掌?
到时估计广东的官绅们,都要恨死他俩衰佬了吧?
这威胁,让人如此恐惧。
完美!
……
“不过他们俩最多只能投弃权票。”赵立本告诉赵昊道:“他们说要是投了支持票,也一样回不了老家。还不如请海刚峰帮忙净化一下广东呢……”
“嘿嘿,还真是拎得清。”赵公子叹服道:“弃权票也不错,不要再难为人家了。”
在他眼里,这二位尤其是叶梦熊,都是值得结交的未来大员,不想把他们彻底推向对立面。
“嗯,其实弃权票真不错的。”赵立本朝青花瓷烟缸里掸一掸烟灰,淡淡道:“老夫建议,也别强求那三位山东老侉了,让他们同样弃权得了。”
“爷爷想打平?”赵昊皱皱眉。如果对方的五票弃权,那就是二十比十二的大优局面,就算老西儿和湖广佬把八票都投给对方,至少也是个平局。
不过五票里只要有一票投给海运,自己就能赢定了。再努努力应该赢达成吧?赵公子还有好些利益可以交换呢。
这样打平是不是太可惜了点儿?
“打平好啊,打平才是最聪明的。”赵立本却吐着烟圈笑道:“你想啊,要是这五票都投给我们,会是个什么局面?”
“我们大获全胜啊。”赵昊揉着发涨的脑袋,宿醉之后,思维特别迟钝。心说跟那些大明顶级聪明人周旋,自己脑袋本来就不太够用,确实不能再白白损害脑细胞了。
“错,我们将面临灭顶之灾。”赵立本却冷笑一声道:“你想,我们那是在什么情况下取胜的?首辅、张相公、吏部尚书都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居然能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大胜漕运集团。你叫朝野诸公是何感观?”
“江南集团四杀了,江南集团超神了,江南集团无敌了……”赵昊终于明白了爷爷的担忧。吓得一下子醒了酒,脑袋终于恢复了灵光。
“他们会认为大明的朝廷,被我们江南集团控制了!”只见他小脸发白道:“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只是特殊议题带来的加成而已。”
“那些言官可从来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他们只会断章取义,危言耸听。一定会抓住这次廷议的结果,把我们塑造成只手遮天的大魔王的!”赵立本神情严峻道:“所以我们打平就好,这样才能避免引起别人的警惕。”
“嗯。”赵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既然已经决定要让高拱出山,那这次打平也可以接受。”
“不错。”赵立本颔首道:“以后也要注意这一点了。堤高于岸、浪必摧之,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们就是浪催的。”赵公子有些臭屁地笑道:“你说我一个小孩家家,怎么一不留神,就要超神了?”
“我叫你小子狂!”老爷子给他脑袋一个暴栗。“在国内要低调,去海外再高调去,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赵昊忙抱头鼠窜,唯恐刚刚灵光的脑袋被打傻了。
不过爷爷说的对,在国内确实要收敛一下,让江南集团始终处在一个不显山露水,又举足轻重、让人不敢招惹的位置即可。
浪催的不好。过于高调,会招祸的!
……
隆庆三年五月初一,是万众瞩目的海运廷议的日子。
这天也是朔日大朝会。早朝时,金台帷幄上的隆庆皇帝特意叮嘱诸位投票大臣,务必心存社稷万民,秉公心智慧,选出一个能解决漕运的法子来。
然后他还颇为直白的添了句,不光尽快想出法子,漕运的速度也要加快。以此来表达自己对海运的支持态度。
群臣自然一齐应声,可看他们木然的表情,估计是没人听到心里去……
‘我还是回去看我的书吧。’嗡嗡颇受打击,每次上朝都要遭受冷暴力。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哪有一点当皇帝的快感?
群臣恭送皇帝退朝之后,四十五位投票大臣,在两位大学士的带领下,来到紫禁城左掖门,也就是俗称的‘东阁’,举行今日的廷议。
待到四十五位投票大员,在东阁内班分左右相向而立。主持此次廷议的内阁首辅李春芳,便再次向众位大臣,讲解今日廷议的内容道:
“诸位都已看过揭帖,因为黄河决堤,一二年里运河是指望不上了。但漕运不能停啊,漕粮必须要尽快运到京城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为此,漕督衙门提议重开胶莱河,以河海联运来暂解燃眉之急。另有前应天巡抚林润,并江南籍官员若干,纷纷上本请求海运。”
“详细的主张,在发给诸公揭帖里介意列明,就不赘述了。”顿一顿,他环视众人道:“今日奉旨请诸位同僚前来共议,看看到底是河海联运好,还是纯海运的好?兹事体大,请诸位务必畅所欲言……”
“喏。”众官员应一声,便开始坐而论道,纷纷发表各自对海运和胶莱河的看法。
对海运,官员们无非就是担心海上风波险恶,损失太大怎么办?但江南集团提出的一揽子方案,已经深入人心,完美的解决了官员们大部分担心的问题。
不过也有人现场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那就是如果漕粮海运,那江南集团的船队,可能要达到规模可能要达到上千艘大船的规模。
这么大的船队,如果不在朝廷手中,如何能让人放心?
此言一出,众大臣纷纷点头,有人刚要附和,便听户部尚书马森解释道:
“诸位无须担心,此事早已考虑过了。未来海运将采取官督民办的方式,船队虽属民有,但由皇家和户部共同派员进驻监管,始终保持朝廷对船队和漕粮的管控。”
顿一顿,他又补充道:“另外,海船不能进大沽河,不能入长江。北方所有入大沽口二里的海船,皆以图谋不轨论处,由天津副总兵负责监督逮捕。南方所有入长江口二里的海船,同样由操江御史逮治。”
众大臣闻言,感觉限制的十分到位了,这才无话可说了。
海禁百年的大明朝,已经几乎失去了海权意识。这些制定国策的大臣,竟然只担心海船会沿着长江大沽口,攻击南北二京。丝毫没有人担心,这些海船出洋之后,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爱干什么干什么……闹翻天又与大明何干?
可爱的廷议大臣们如是想道。
……
倒是胶莱河之议,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官员们,尤其是江南的官员们纷纷炮轰,漕运衙门提出,重开这一早就被反复证明不中用的运河,到底是何居心?
毕竟胶莱河‘春夏干涸,无所引注,秋冬暴涨,无可蓄浅。南北海沙易塞,舟行滞而不通’,就是劳师动众勉强开通,最多也就是用个几年。比起单纯海运来,实在是太不划算。
眼看支持漕运的官员,被驳得瞠目结舌,只能用‘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为由,无力的辩白,李春芳只好提前叫停了朝议。
“既然各执一词,那么还是投票见分晓吧。”李春芳强行五五开,然后朝负责计票的翰林侍读张四维点点头。
张四维便将空白题本发下去,待诸位投票大臣写完合上题本,他又将厚厚一摞题本重新收起来。
“念吧。”李春芳吩咐一声。
因为是记名投票,所以也没必要特意监督唱票,让他当场把结果念出来就够了。
“是。”张四维便一本本展开念道:
“吏部尚书杨博,支持胶莱。”
“兵部尚书霍冀,支持胶莱。”
“礼部尚书高仪,支持海运。”
“户部尚书马森,支持海运。”
“刑部尚书毛恺,支持海运。”
“工部尚书朱衡,支持海运。”
两个负责计数的庶吉士,立在块黑板前分别画正字。
念完六位尚书时,情况还很正常,群臣也波澜不惊。谁知待念到侍郎级别时,忽然就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