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裕都已经做好了和路扬握手的准备了。
他甚至在脑中描绘起接下来的计划——和路扬在阳光下握手，召开发布会，宣告微音和第二乐球达成合作的重磅消息，强强联手下，双方一起和气生财。
可是，路扬脱口而出的却是拒绝。
这是拒绝么？
萧裕稍稍皱了眉，开始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便服，脸上并没有明星外出时习惯性地化上妆，好像只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他说拒绝的时候是笑着的，同样也是很和煦的微笑。
笑得很标准，和自己对镜练习多次的微笑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笑容，不管怎样说出口的都应该是同意吧，就算是拒绝，也是很委婉地找上借口，再不行便是拖延，毕竟国人最喜欢拖延了。
可他没有。
开口便是拒绝，直截了当，像是抽刀斩断身前的清水。
这简直是把自己的邀请踩在地上，还蹂躏了几脚，纵使萧裕的性子再好，此刻也深呼吸了几次。
“能知道理由么？”
他想微笑，可表情管理失去了控制，怎么挤都挤不出来笑容，如果有镜子，此刻他的脸色应该是极其难看的。
“双方合作的确是个共赢的生意。”路扬轻声说，“我和我爱人的歌曲多了个平台发布，能提升影响力，尽管这对于第二乐球来说这是亏本的生意，但第二乐球获得了更多的歌曲版权，这能及时弥补它当下的空缺。”
没问题的说辞，也是自己想的东西。
可萧裕更加疑惑了，这男人都看出来了，他又不是白痴，为什么要拒绝。
“然后呢？”萧裕认真地盯着路扬。
“你知道第二乐球的股份情况吧。”路扬反而抛出了其他的问题。
“你百分之五十，顾添衡百分之五十。”萧裕推推眼镜，“顾董之前说想把这东西当嫁妆给你的，现在看来好像出现了点变故？”
“那是我和清寒不想要太多。”路扬耸耸肩，“比起别人给予的，我们更喜欢自己捣鼓出来的，所以就没要求，但这相同的股份里，不管以后怎样，在决策方面我都有一票否决权。”
“所以你有资格拒绝，就算我再去争取，总要绕过你这条大山？”萧裕摇摇头，“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和气生财的结局，应该出现在商人的交谈里。”路扬摇头，“你今天找我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虽然第二乐球股东这层身份会让你以为我是个商人，可我不是。”
“商人才会看重利益，你不会？”萧裕反问。
“嗯，我不是商人。”路扬很坦然。
萧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在来回踱步，他这多年来的商业行动里，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不管是商场上那些勾心斗角的老家伙，还是娱乐圈那几个所谓的歌后影星，又或者是金曲奖的评委们，他们都有着不同的身份不假，但本质上都是商人。
世人都逐利，商人更不会例外，可路扬这家伙却对他说，他不是商人？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就算不是商人，至少也要看看利弊吧，利益的蛋糕摆在他面前，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的么？
又或者像他刚才说过的那样，想自己捣鼓出来？
“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最开始写歌是想赚钱，但这东西对我来说真没太大需求，我现在是很多人眼中的人生赢家，钱够了，爱人也有了，就要追求其他的东西了。”路扬轻声说。
“怎么会有人嫌钱够呢？”萧裕苦涩地笑笑。
“我也嫌不够啊。”路扬淡淡地说，“我想拍电影，想拍电视剧，想把这些东西都给包圆了，让大家看的每一个好的作品背后都有我的名字，就像我国制造一样，你平时不会注意，但生活离不开的那种。”
“既然不能合作，那叶宁……”
“还是那句话，免谈。”路扬摆摆手。
又是拒绝了。
萧裕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可路扬和顾清寒已经走远，朝着不远处的高楼走去。
真是奇怪，明明站在阳光下的是他萧裕，可他总觉得冷，而视线所及的远处的那对璧人，都快走到楼荫下了，还是会让人感到暖。
可能是阳光都偏爱。
萧裕很不爽，大家高高兴兴赚钱不好么，一个共同经营的圈子里，突然闯来了一个局外人，还完全不遵守任何的游戏规则，简直是没脑子的莽夫，像个十七八岁的热血青年在阳光下高喊着梦想万岁。
他很想对路扬说，生活不是他们的乌托邦，可想想现在双方的处境，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毕竟那男人已经走远了。
这时他的电话响起，同一时间还收到了无数条仅有两字的短信，内容相同，都是“恭喜”。
“集团对我有什么安排？”他对着电话说。
“集团打算成立个子公司，由你当CEO。”电话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公司的主要业务是IP，打造泛文化产业，这是去年就开始计划的东西，你当时的提案吸引到了上面的注意。”
“IP……”萧裕重复着电话里出现的字眼，突然又想起路扬前段时间的操作。
路扬收购网文公司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为了新站的用户，这家伙和顾清寒都在微博上宣传，他不可能不知道。
萧裕当时还未能将网文与IP联系起来，毕竟国内的网文行业一直不温不火，处于挣扎线长达十年之久。
现在看……
好像路扬已经在布局了。
这是一盘棋，刚才萧裕落了子，路扬也给了反击，现在是路扬的进攻时间，他已经先行一步了，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萧裕深深地吸了口气，“先帮我练习分公司的所有高管，两小时后我们要开展个会议。”
“会议的内容是……”女人愣了一下，印象里的萧裕并没有那么雷厉风行。
“探讨网文在IP产业里的重要性。”萧裕轻声说，“最好再帮我约一下雨下文学的老板，我们公司有意收购。”
“好。”
女人轻声说，这样的问题很突然，但她业务能力极佳。
电话挂断了，路扬和顾清寒已经消失在萧裕的视线里，也不知道他此行是要干嘛，他这步棋要下在哪，是棒打落水狗维持音乐产业，还是商谈网文的走向。
萧裕很想知道动静，但他猜不到动静。
只能让时间告诉他一切。
……
“还真是我选的人。”顾清寒挠着他的手掌心，“我还真以为你要同意。”
“屁勒。”路扬说，“挣不到多少钱的，我们以后还要发那么多歌，明显是亏本生意。”
顾清寒一愣，“……好像的确可以那么理解。”
“嗯，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路扬说，“就算能赚，就算以后我们没有歌，光凭对方让出大半曲库的事来说，仅凭用户体验，第二乐球超越微音绝对是时间问题，但这个机会稍瞬即逝。”
顾清寒在一旁点点头。
她知道这个机会时候什么，现在叶宁身处抄袭的泥潭动弹不得，以她之前那喜欢装死的尿性，很大概率还是会装死渡过，毕竟当下也没什么其他太好的办法。
再拉其他的事儿来挡热度？
不可能的，因为常年营销的缘故，叶宁本人的热度已经很大了，网上早就有网友不爽于她的霸屏，现在好不容易露出鸡脚，他们绝对会围绕着这个点进行攻击。
骆驼要被干草压死的话，需要承担很大的重量，现在网友们的抨击自然是在骆驼的身上扔草，最后的那根，也是最重最关键的那根，现在还在筹备阶段。
——《本草纲目》。
这绝对是杀器。
“不过真正让我想都不用想的，还是你。”路扬忽然说。
顾清寒愣了一下：“啊？”
“就算不能扳倒，上面也会注意，会注意他们就会收敛，到时候的环境会更好。”路扬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以前说过的啊，不想看到圈子里出现太多资本运作的痕迹。”
“可是我后来觉得，存在即合理。”顾清寒努努嘴，“本就是供人消遣的东西，以前戏子唱戏都有炒作，现在有炒作真不奇怪。”
“但他们有区别。”路扬说，“打铁还要自身硬，他们缺少了最基础的东西。”
顾清寒沉默。
还真是这样，一个两个都没把心思放在作品上了，反正营销到位，脸蛋身材到位，很多事情都能游刃而解，就连有些唱功的叶宁，也为了金身……
沦落到抄袭。
“谢谢。”她笑笑，又抓起路扬的手。
“老夫老妻的，说什么谢。”路扬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路扬！”顾清寒怒瞪眸子，“我看你是找打！”
“看拳！”她追着喊。
……
《本草纲目》的录制很顺利，过审很顺利，发布也很顺利。
今天是《本草纲目》发布的时间。
叶宁坐在自己家里，神情憔悴，原本梳理得柔顺的头发也杂乱。
她死死地盯着第二乐球上【奥特之父】的歌曲列表，血丝蔓延整个眼球，快盯到魔怔。
这几天内，她一直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偶尔会点击《将军令》来听听，但都是把自己气到半死，本来以为今天还是与往常一般，奥特之父的歌曲列表里只有《夜空中最亮的星》和《将军令》两首歌。
但她刷出了新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魔怔了，毕竟这个时间点太巧，她抄袭被扒出来的事儿，路扬和顾清寒一直没有行动，但微音那边拒绝了续约的事实让她总认为路扬会做些什么。
没想到居然是发歌。
列表里，《本草纲目》歌名的右上角带着一个红色的“New”，像是给这首与中医巨作同名的歌曲插上了翅膀，只是颜色红得像血。
这是继续借歌说金曲奖的事？
叶宁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毕竟《Where》原作者发出视频到现在也只有三天的时间，就算路扬得知消息当场录歌，通过审核后直接发布，也来不及。
应当是与抄袭无关的。
不知为何，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总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
但真实情况怎样，还需要打开歌曲去听听。
毕竟心中的那块大石始终未曾放下。
点击播放之后便是强烈的旋律涌进耳边，路扬的声音传来，唱腔很怪异，杂糅了美式的嘻哈还有他前段时间所提到的中国风，吐字算不上特别清楚。
但叶宁能看着歌词：
“如果华佗在世，
崇洋都被医治，
外邦来学汉字，
激发我民族意识……”
都不需要看后续，仅仅是一个开局，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完了！
本以为是一首讲中医的歌曲，毕竟歌名都摆在那了，可路扬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
屁的中医勒，他取的歌名《本草纲目》其实只是个名号，喻面罢了，喻体是治疗意识形态的医术。
既然是跟医有关，那肯定会有病，什么病？
崇洋的病。
什么外邦来学汉字，什么激发我民族意识……
不就是嘲讽自己唱英文歌，没点民族意识，并且崇洋媚外的病根深了么？
叶宁之前松的那口气，此刻又被她吸了回去，且更大更深。
此时歌声继续：
“马钱子、决明子、苍耳子、还有莲子，
黄药子、苦豆子、川楝子、我要名字，
用我的方式，
改写一部历史……”
一堆平时闻所未闻的中药材名字，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是路扬为了押韵而胡乱塞进去，可最后那句“用我的方式改写一部历史”才是主题的升华。
改写什么历史？
改写她叶宁的辉煌历史么，还是改写以后的娱乐圈，毕竟那才是真正能流传很久的东西。
不过话说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再被改变了，从遇见路扬开始，叶宁就一直觉得自己撞了霉运，一直没有再起来过。
从专辑销量，再到公司的流量小生，还有后来的几次专辑比拼中，她都没有占据上风，而且被摧毁了一根又一根羽毛。
有命中克星么，如果有的话，那么路扬就是她的命中克星。
她都没心思继续往下听，草草了事地看着歌词，声音也调到最小。
可是，歌词里的字眼如针，扎进了她的瞳孔，她把音量调大，也把进度条弄到那儿，耳机里传来路扬的声音，不羁又随意，好像是在批判，也像是在嘲笑。
“听我说中药苦，抄袭应该更苦，
快翻看本草纲目，多看一些善本书……”
叶宁把显示器推到一旁，喘气带起胸前的起伏，像绵延的雪山在经历地震。
路扬终究还是把事儿闹大了。
他好不好收场不知道。
但叶宁知道，自己很不好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