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依旧,可今日扬州城内却热闹上几分。申时方过,城内几家车行就车马齐出,赶至大街小巷各处。
薛瑱派来坐镇的两名管事,拿着主人家给的宾客名单。一名负责分配事务,另一名就在纸上的名字后面画上圈,顺势写上负责客人家的车行和马夫的名字。这些人不仅负责接,回头还要负责送,两项做完,才能结算工钱。
薛家今日邀请的人甚多,又有小雨阻隔。让客人们撑伞前来多冒昧啊,万一有淋湿到的地方,也败坏客人赴宴的心情。
不过像薛家这样,直接包下城内的车行,也是着实夸张的过分。
事情稍稍忙毕,两名管事就凑到一起,两人换过事务。又是一个负责点名,一个负责校对。
“城东的陈家派人去了吗?”
“陈少爷啊,第一批可不就是他们家嘛。”
“城西的钱家呢?”
“你说的是咱家大爷的同窗,还是江南报的东家钱东来家?”
“笨,自然是咱大爷的同窗。”
“也有,也有。”
他们两人这头忙个不停,外头领过位置和客人名字的马夫,已经驾着马车在雨中穿梭。他们对城内的大街小巷熟悉的很,知道哪条路好走,哪条路可以绕过拱桥。
沿路上,不得不冒雨出行的路人,见到一架架马车飞驰而过,卷起一帘飞鸿,撞上滴落的雨珠。
如此热闹的场景,驻足的路人嘴里也是嘀咕不停。
“这又是哪家大户要做场面?”
“管他们的,反正又不请咱们。”
“嘿,你不知道了吧,这是城中的薛家,要庆祝自家的孩子考中秀才。你们可别说他们没请咱。听说他们家在街上搭棚摆席,另置了五桌在棚内,凡是路过的人,只要跟门口的管事贺一声喜,就可拎筷子入座。”
“啊……这?此话当真?”
“自然千真万确。”
“同去?”
“同去同去。”
马车抵达陈家时,陈家人还在商讨怎么出行。见外头传来车夫的询问,打开门的陈淮津看着面前的三辆马车,这才傻了眼。
“这这这……”
陈淮津看着家门口一字排开的三辆马车,还是有些被唬到的。谁能想到,薛家人竟然把待客之道做到如此程度。
等到三名车夫禀明来意,陈淮津不敢做主,赶忙把事情转告给陈丐山。可陈丐山跟薛家也不熟啊,又把目光看向已经考中秀才的大孙子。
陈恒大笑一声,就示意大家赶紧上车。跟薛家人还客气什么,他们家现在靠着报纸这颗大树,已非同日而语。
随着景安日报的名头越来越响亮,终于到了转亏为盈的时候,接下来,只要不自己出昏招,就会一直产生巨大的虹吸效应。说薛家手里拿着一座金山,也不为过。
一家人分坐三辆马车,考虑到陈家人口众多,派来的马车都十分宽敞。人更多一些的男丁坐前两辆,女眷们坐后一辆。
虽然都是去薛家,可彼此进门的位置又有些不同。
陈恒在路上想,薛伯父此次行事如此高调,不知是否有借此,为自家扬一扬名气的打算。毕竟为了薛蝌能在扬州参加院试和乡试,他们家算是悄悄将户籍迁过来。
这过程虽跟后世有出入,也大差不差。只是这么做,算是暗地里开始跟金陵薛家做切割,只是明面上还没做分家的举动。等到薛家由薛蝌掌权,薛蝌的孩子对位自称一声扬州薛家,也并无不可。只是有没有人认识这个招牌,就是薛家二房自己的问题了。
路上,陈清岳跟陈寅最是好奇,一会摸摸这边,一会看看那边。他们都是第一次坐马车,陈恒不免给他们科普一番其中的事情。
待兄弟三人刚刚聊完,马车也到了地头。陈恒才从马车上走下来,又被薛家人惊了一会。薛伯父竟然命人从大门处搭出一片遮雨小道,倒叫宾客们省了撑伞的功夫。
奢侈啊,奢侈啊。
陈恒看的一阵大笑,带着有些不安的家人,在薛家下人的引路下走进大门。周氏她们的车架,果然去往另一个入口,应该是为了区分男女宾客。
跨过门槛,沿着游廊走出一射之地,陈家人就来到设宴处。只见此处宽敞的庭院内,用一块巨大的红布遮在头顶,小雨敲打在布上,不见一滴雨落下。
行至堂内,数根笔直且刻有图案的翠竹顶在红布下,以避免雨水在客人头顶聚集。竹下是数盆景观围绕,在这片艳艳红院里,与外头的美人蕉、君子竹、秋海棠遥相呼应,倒让景色瞧起来舒适许多。
数十张圆桌子井然有序的分布,又留出足够的空隙供人通行。将不善言辞的长辈安顿好,陈恒就提着礼物,跟下人说过一声,让其给自己带路去见一见主人家。
绕过庭院内的桌椅,沿路走进大厅内,此处又有一张大方桌,应是为了招待贵客之用。甚多下人躲在暗处,应该就等客人抵达,就出来在客人身后服侍。
陈恒原本的位置也在此处,他如今是个秀才,又是薛蝌同窗,还是本次案首,是有入座的资格。
可陈恒挂念着家人,私下找薛蝌提过一次,薛伯父就同意了晚辈的换座要求。
这次再见到薛伯父,薛瑱的脸上红光满面,可谓光彩照人。笑着收下陈恒的礼物,也不去问其中何物,直接叫人拿去放到薛蝌书房,足见重视。
趁着其他宾客还未到,薛瑱拉着这个晚辈,聊了又聊。他一个主人家,反倒连连跟陈恒道起谢谢。一是因为陈恒今日辅导薛蝌,助其考下功名的辛苦。二嘛,自然是为报纸。
只是后者不便明说,薛瑱大致提了提,陈恒听懂,也就罢了。
“回头记得跟伯父喝一杯。”薛瑱拉着陈恒的手,不住的拍打着手背,“今日我跟蝌儿,还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啊?!”陈恒没反应过来,这还有自己的事情?
“哈哈哈,去好好吃。要是有什么喜欢吃的,就直接跟下人说,让他们单给你做一份。不许跟伯父客气,知道吗?”
眼见有新的宾客入门,薛瑱这才放下陈恒的手,往那人面前迎去。
摸不着头脑的陈恒回到外头的座位,此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被马车接来。左右还有会等,他就跟两个弟弟研究起薛家设宴的妙处。
先是脚下铺着红布的地板,踩上去软硬适度,如履平地,又不见半分水迹。应该是在下面垫了隔离雨水的干草等物,只是好奇这份硬度从何而来。陈恒想不明白,准备以后有机会问问薛蝌。
他又往远处看去,在庭院深处,正对着大厅门口的位置,一处戏台正被府里的下人再三检查。
这样规格的宴席,戏曲歌舞自然是少不了。只这戏台周围,亦被盛开的百花围绕,更叫人看的着迷。
陈恒跟陈清岳、陈寅三人看的过瘾。一旁的陈丐山,却有些坐不住。觉得屁股一阵痒痒,想站起来走走,怕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想扭扭身子,疏解心中的不适和紧张,可又怕引来旁人别样的目光。
陈启的情况跟他爹差不多,只有开茶铺的陈淮津最轻松。他将父兄的紧张看在眼里,心中早就笑开了花。可面上却假装自己不知道,就是不出言疏导劝慰,着实可恶。
待外头鞭炮声一响,宾客们来的差不多,就可以开宴了。桌上的待客干果等物,也被大家吃的差不多。从远处跑来一个个手提食盒的下人,有序的穿梭在各处。
头一道菜就是胭脂鹅脯,这是广东那边的名菜,香甜可口,很受席内孩子们的喜欢。
第二道菜是酒酿清蒸鸭子,切块的鸭肉受过糯米酒和盐的腌制,佐以浓汤以衬其味。吃一口酥软的鸭肉,喝一口浓汤,真叫人赞不绝口。
小吃两口荤菜,那垫肚子的家伙菜跟解腻的素菜,也得抓紧端上来。
豆腐皮包子是扬州的名菜,也少不了五香大头菜的出场。横切三刀的大头菜,跟酱料、陈醋拌在一起,滋味妙不可言。
再配上戏台上传来的《金榜题名》,让喝了几口绍兴老酒的宾客,好似过上神仙生活。
妙,妙,妙。
与薛家的宴席一比,陈家跟钱家的流水席也算不得什么。可他们好歹是办完,就苦了下一个江元白。陈恒想到此,不禁哈哈大笑。
鹅有了,鸭也来了。那鸡自然是少不了。宾客们翘首以盼,等着下一道菜。都好奇走南闯北的薛家主人会端出什么菜式,井然有序穿行在桌子间的下人,已经提着新的食盒上来。
桌桌都有一份,端上来一看。竟然是香味扑鼻的酸笋鸡皮汤,这是给宾客们解渴的吧。大家暗叫新鲜,立马打过一碗鸡汤,只一口,就有鲜美冲击着喉腔顶部。
陈恒的左右手,是陈清岳跟陈寅。这俩弟弟今日都很乖,也替照顾他们的陈恒省了不少力。给他们打碗汤,陈恒自己也抓紧喝一口,果然不凡。
下一道菜是油盐炒枸杞芽儿,这道菜酸甜可口,色泽鲜丽,看着叫人不愿动筷。陈恒瞧着它,却想起一位故人。
他记得,黛玉最是喜欢这道菜。这么一想,陈恒又一次惊觉,这个小妹妹已经离开这么久。
希望这次有伯母的陪伴,能让她在贾府中过得顺心一些吧。
“大哥,大哥。”陈寅拉着陈恒的袖子,指着新上来的菜,“我要吃。”
“好,寅弟乖。”陈恒笑笑,拿起筷子起身。
……
……
梨香院的席面,其中的菜式,是宝钗亲自选定。她的心思跟黛玉一样聪慧,却都藏在暗处。
等到贾府的厨子料理好菜样,由食盒端上来摆好。众姑娘只要伸伸手,就能夹到自己喜欢的菜式。
史湘云跟探春喜爱的烤鹿肉必不可少,不过这道菜的食材——鹿肉,这个季节的贾府却是没有。还是前番王夫人带薛姨妈去王府时,王子腾让两个妹妹带回来的。
今日刚好宝钗设宴,就拿来款待各位姐妹,算是便宜了这些姑娘。
牛乳蒸羊羔,是贾母最喜欢的大补之物。府内的下人,也只有晴雯袭人这样身子有些虚的人,才能偶尔吃上一些。此道菜,也在宝玉的面前。
在这道菜的旁边,是贾宝玉最喜欢的鹅掌鸭信。选用的是新鲜的鹅掌和鸭舌,靠鸡汤一遍遍煮烂,最后入口时,三种鲜味俱全。再沾一沾香糟汁,更是难以言说的美妙。
贾宝玉吃的高兴,连声唤人上酒。史湘云最是积极,逢酒先干三杯解馋。林黛玉却不敢多喝,临行前,父兄多有交代。叫她少喝酒,少吃性寒的食物。
初到贾府时,林黛玉也只放在心上,吃到兴头上却不曾多注意,只在事后懊恼自己贪嘴。如今分别久了,反倒常常想起父兄的叮嘱,突然开始言听计从起来。
所以说啊,女儿家的心思,真叫人想不明白。
酒过三巡,宝钗今日做主客,话比往日倒是多得多。她坐在宝玉身边,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动静,一边带着姐妹们聊天,好让气氛不会冷却。
只是今日席面上,有王熙凤、又有贾探春、史湘云,这三人凑一起,那就是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热闹非凡。
她们从开场就没停过嘴,王熙凤坐在宝玉的另一侧,她的旁边是探春,探春的旁边是湘云,湘云之后又是黛玉,然后才是迎春、惜春两位。
大家围在一起,只是无话不说,无话不可谈。可偏偏贾宝玉的目光频频往身侧看去,他注意到,今日的林黛玉有些沉默和少语。
见她如此,宝玉还以为她心情不佳,又把刚刚隐下的话题拿出来,重新问一遍,“诶,你们刚刚说的小三元是什么意思?”
他原是想让林妹妹代为解答,好让对方多说说话。可黛玉却置若罔闻,桌上的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此问,好答倒是好答。只是要怎么回答的妥帖,就有了难处。这一桌子人,能做到滴水不漏的人只有三个。
一个不想答,一个不愿答。也只好由王熙凤这个当家奶奶,出面替宝玉解惑道:“这小三元啊,就是县、府、院三试都是第一,考中就是秀才了。”
王熙凤虽常自谦没读过书,可真能嫁到贾家的儿媳,王家亲力培养出来的晚辈,怎么可能是没读过书、不识字的无能之辈。
她说的书,只是男人们常读的四书五经之物。寻常的书跟字都是识的、也看过。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她的见识也差不到哪儿去。
一说秀才,贾宝玉可不就懂了嘛。可他还没开口,王熙凤已经继续道:“我们家是武功起家,你不知道也正常。也就是这两年天下太平,大家的心思都在读书上。你要真想看热闹,等到秀才考中举人、进士,他们出来状元游街时,你还能站在自家亭台里看到呢。”
会说话就是了不得,短短几句话,既表达了自家超一格的身份地位,又点出了秀才的进路艰难尚远。
别人费了巴劲的才能到京师一次,你这贾二爷生来就在此。状元游街,也不过是你眼中的风景,你还跟一个不在场的人较劲什么。
被王熙凤这样一点,贾宝玉立马醒悟过来。他天资绝对是聪明的,只是长在后宅温柔乡中。此一生都未见风雨波澜,又整日被佳丽环绕迁就,这才会稍有些不顺心,就爱发作些脾气。
王熙凤却知道,这位二爷本性也不坏,只是还未真正开智。毕竟才十三岁,孩子还小嘛。来日方长,以后长大,说不得就有一番本事。
果然,想明白的贾宝玉当即朝黛玉道:“林妹妹,你这位兄长竟有这样的才学,真是叫我佩服。”
他尝试为自己早前的行为开始找补,希望能让佳人放过自己早先的莽撞之言。
宝钗夹起一块羊羔,放在宝玉的碗里,也是跟着开口道:“能连着三次考中案首,文采定是一流,也难怪林妹妹常把兄长挂在嘴边。”
林黛玉瞧瞧这边,看看那边,突然一笑,道:“我家兄长自然是了不得,中不中状元倒是无妨。说不好再过个几年,天下人都要知晓他的名字。”
众人一听,无不好奇其中缘由。什么叫不中状元,也能让天下人知晓。林黛玉含笑不语,只顾着自己喝茶。
一旁的王熙凤还在为宝钗刚刚的举动吃惊,她没想到这位表亲,竟会当众表露跟宝玉的亲昵。
这这这……不过是跟着回了趟娘家,怎么回来就变了个人?王熙凤心思敏锐,想到今年选秀取消,宝钗入宫大概已经无望,娘家人必然把算盘打到贾宝玉身上。
可贾家一直有儿媳管家的传统,虽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可老祖宗是这么说的,之前的王夫人管家是这样、后来的二房大嫂也是如此,再到如今的自己。
一想到李纨被自己夺去管家权后的处境(注1),王熙凤心中警铃大作,她是一百个不愿意有薛宝钗这样的弟妹。她知道这是个不好相与的,加之两人都跟王夫人有亲。里外一算,侄媳妇还能亲的过儿媳妇吗?
暗自焦急的王熙凤,又顺着宝玉的目光看向从容自处的黛玉。
可恼啊可恼,这个姑姑家的小姐也看不上贾家二爷啊。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叫人如何是好。
……
……
陈恒在桌上吃的高兴,刚刚端上来的火腿炖肘子实在不错。好吃就多吃点,人生短短百年,吃个饭还要讲面子端架子,不免无趣。中了秀才,让他的行事,也不像往日那般紧绷。
他低着头吃的聚精会神,自然注意不到身后悄悄走上来的人。直到薛蝌轻咳过后,陈恒才注意他跟薛伯父,已经端着酒杯笑吟吟站着。
陈恒有些不好意思,跟他一桌的客人,也作势要起身。他们自己也没想到,坐在外庭的客人,也有主人家过来亲自敬酒。
“大家坐,大家坐,我是来看看自家晚辈。”薛瑱连连压手,示意客人们先自便。自己则跟陈恒点点头,又把他丢给儿子照应。他则去拉着陈丐山跟陈启表达谢意,所言皆是两家人的缘分,以及孩子们相互促学的好事。
陈丐山跟陈启有些紧张,回答的有些磕磕绊绊。陈启是见过薛瑱的,只是没怎么打交道。今日才知道薛家的富贵,心思不免紧张。薛瑱也不在意,又端着酒杯跟两位喝过几次。
薛瑱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知道陈恒这孩子帮助自家甚多。若是没有他出注意,报纸从何而来。若是没有他用元和先生的名义站台,报纸这一路也不会走的如此轻松。
如今又帮着儿子考下功名。这可是秀才啊,有了这个身份,再加上薛瑱自己积攒下的人脉跟门路。薛蝌以后的路,不知道要好走多少。几乎就是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薛家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薛蝌若是能跟着陈恒一起再使使劲,万一再考中个举人。薛瑱都不敢想这样的场景,跟陈家人喝酒的心也越发热切起来。
一旁的薛蝌看在眼里,很为爱子心切的薛瑱头疼。他站在好友身边,道:“你别介意。”
“啊?介意什么?”陈恒才跟他碰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薛蝌憋住笑,也是一口干完,又替对方斟满酒,两人絮絮叨叨一会。薛瑱才跟陈家长辈唠嗑完,转头又来跟陈恒碰了一杯,恭喜的话,薛瑱今日听得多了。可从陈恒口中说出,再看薛蝌跟对方并肩站立,心中一时老怀大慰。
“人生贵有知己,你们俩要好好珍惜这份情谊。往后不论各自境地如何,都不可生疏彼此。”薛瑱又一次叮嘱着两个晚辈,曾经年少时,他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朋友。只是年岁渐长,能保持联系的,已经不多了。
“知道啦,爹。”
“是,伯父。”
两个晚辈忙点着头。
薛瑱见此,就把他们留下来单独说话。自己继续回到厅内,接待家中的贵客。待他走后,薛蝌让人收拾出一副碗筷,往陈恒身边一坐,就嬉笑着问:“想知道惊喜是什么不?”
“你不说,我都忘了。”陈恒也是好奇的很,忙道,“到底是什么。”
薛蝌瞧瞧天色,看着时辰差不多,就指着远处的戏台说,“你看。”
陈恒再望过去,只见戏台上刚演出完一幕戏,戏子正在有序下场。而新的戏目,则被下人举着牌名走过。
在场的众人一看,上面竟是“大战慈云寺”的字样。
当即,叫好声轰鸣全场。
这可是《蜀山剑侠传》极其出名的桥段,作为元和先生的力作。它连同《聊斋志异》以及元和先生,早就成了扬州不可磨灭的印记。
而且随着长篇故事的一直连载,《蜀山剑侠传》靠着离奇跌宕的大气剧情,以及飞来飞去的仙家手段,不知俘获了多少人的仙侠心。颇有后来居上,压住《聊斋志异》的气势。
这些年,常有戏班传出要把蜀山的故事搬到台上的传闻。可传来传去,也没见那个戏班子有这个胆量。毕竟《蜀山剑侠传》太过出名,个中人物大家心中都有印象。选角跟内容改编,都可谓争执不休。
见到是这戏名,陈恒还在发愣。陈清岳已经拍手兴奋道:“大哥,大哥,是蜀山,是三英二云,是李英琼!!!”
我能不知道吗?陈恒翻了个白眼,可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薛蝌笑着伸手挽住陈恒的肩膀,“先看,先看。回去再教训他。”
陈恒笑笑,只好转头。戏台的帷幕后,徐徐走出来几道人影。打头的一个扮相出尘,化着丽人妆,背负剑鞘,手中长剑直指,从三张叠起的椅子上翻滚下来的丑角,斥声道:“贼人,哪里逃。”
故事经过长久的时间发酵,早已脍炙人口。大家光看扮相,就知道此人是齐灵云。场内甚少有人不知前因后果,就算有也不妨,桌上有的是人乐意说道。
戏台上齐灵云正跟法元打的昏天黑地,忽然她一甩手,宝剑笔直的飞出,朝着几步远的法元斩去。又见被法元躲过,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又让剑飞回到身边。
配上帷幕后传来‘咻’‘咻’的飞剑声,看戏的众人哪里还坐的住,纷纷起立喝彩。后台一直观望的关长河,这才送了一口气。
他们关家班早就想改编《蜀山剑侠传》,可架不住书里飞来飞去的剑术、法术不好呈现,才一直犹豫不停。若不是有人想到拉远戏台,用细绳做牵引控制的办法,他是真不敢贸然尝试。
这么出名的书,演好了,自然是名声大噪。演砸了,关家班也准备收拾走人吧。
见第一个难关过去,关长河放下一半的担心。又感激的看向幕后,被请来配音的何有山。有这么一个口技超绝的说书人在,实在为这场戏曲增色不少。
一定要顺利结束啊。关长河心中默默祈求起老天爷。
身边都是站着看戏的人,陈恒跟薛蝌也不得不起身,没办法,他们若是还坐着,就只能看到一个个脑袋了。
台上的打斗还在继续,中间虽有雨幕阻隔,却浇灭不了大家的热情。几个月前,报纸上的读书人还争论着“阳春白雪”、“下里巴人”。
其实,生活在市井上的百姓,自己早有决断,只是没人听过他们的声音。也难怪元和先生跟李卞打嘴仗时,他们会心向前者。大抵是因为元和先生的书,是写出来给他们看的。
这个夏日雨夜里,墙角土壤里悄悄钻出新鲜的绿叶。归去的宾客也将这场精彩的戏,带到街头巷尾传诵。随着景安日报在江南各地发售,许多元和先生的拥趸,也知道了扬州城里的热闹。
当一版再版的《蜀山剑侠传》在各地售空时,那些标点符合跟着书里的内容一起,继续飞向千家万户。
……
……
回去后,陈家人一起坐在堂内消食。大家吃的都不少,这样直接去睡觉,对身体是种负担。就连最小的陈寅,也被要求待在一起。
陈丐山等人喝了些酒,聊兴不重。话题都被家里的女流拿着,她们的话题从每道彩的做法,又说到今日的戏曲上。
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绕到薛宝琴身上。陈青跟陈娴都笑说:“没想到薛小姐也是个喜欢看书的,我们听的迷迷糊糊,都是她在旁给我们说其中的人物,以及她们的由来。”
陈恒猜测,宝琴应该是受薛蝌的影响。就笑着点头,自吹自擂道:“元和先生嘛,名头还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