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林如海拉着陈恒就直奔家中正堂,连书房都没顾得上去。贾敏见这师生二人喜气洋洋的联袂而来,已经看出几分古怪,“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陛下有事,我跟恒儿就多留了一会。”林如海语气十分愉快,根本没去掩饰嘴角的笑意。
贾敏还猜不到两师徒卖的什么关子,林黛玉却是‘呀’了一声,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跟着进来的信达。后者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是陈恒新的崭新官袍。黛玉惊喜道:“兄长,你升官啦?”
被妹妹亮晶晶的美目看着,陈恒难得露出几分羞涩。也不知道是不是宝琴点破的缘故,他现在有些怕跟黛玉对视。只喃喃道:“是啊。”
贾敏顺势看过去,见是一套崭新的蓝袍,上面的补子是一对戏水的鸂鶒样式。鸂鶒是种形似鸳鸯的鸟,寓意臣子的坚定忠心。
嫁到文官世家,贾敏对此类事情自然清楚的很。虽只是个七品官,晚辈能升官就是好的嘛。她的神色虽然高兴,却未见多少激色。正要出言恭贺、勉励晚辈一番。林如海已经牵住夫人的手,笑道。
“你啊,可别以为恒儿只是个寻常的七品芝麻官。”
贾敏眨眨眼,跟黛玉一起面露不解。朝堂中,算上清贵的七品官,只有翰林院编修。那是给每科殿试的榜样、探花所设。林如海的第一个职务,就是这个。可恒儿又不是进士,怎么可能担任翰林院的职务?
“他现在是六科给事中了。”林如海转头,看着身侧的学生,脸上全是骄傲和自得。
哈哈哈哈,多好的孩子,还不是我在扬州发现的,哈哈哈哈。
林黛玉对朝廷的职务不太清楚,贾敏真是给吓了一跳。她当然知道陈恒是给李贽召至京师,不过才知道陛下对陈恒如此器重。历事一年,就能担任这等职务。不管是升迁速度、还是官职的重要性,都算得上十分夸张、恐怖。
“这真是大好事啊。”贾敏惊喜道,同时深深看一眼陈恒。如今再看这个山村少年,竟也觉得对方眉清目秀起来,隐隐有把家中宝玉比下去的张扬气势。
林黛玉透过母亲的神色,也是隐约猜到六科给事中的厉害。心中一跳,忍不住转头,又惊又喜的看着陈恒。这小子才收拾好自己的复杂心情,当着贾敏的面,只敢心虚的回以微笑。
“兄长,真厉害。”
“妹妹也是。”
陈恒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别人好心夸他,自己也太紧张了,这回的叫什么话。
林黛玉的心情正被喜悦充盈,只顽皮的勾勾嘴角。她走到信达面前,用手指抚过兄长的官袍,又瞄了瞄陈恒的身形,高兴道:“兄长,这衣服还要改一改吧。”
陈恒还来不及说话,林如海已经点头道:“确实要改一改,不然明天上早朝,被人参一个衣冠不整,也是麻烦的事情。”
陈恒这才恍然,对哦,当了六科给事中,自己还要赶着上早朝呢。
“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我就安排人量一量恒儿的尺寸。”贾敏语气利落道,却让林黛玉听出一点机会,一双灵动的眼睛转了几下,就看向兄长。陈恒一细想,就猜到对方想做什么,微妙的眨眨眼睛,以示回应。
这两人自幼相伴,好似有心有灵犀的默契。只一个对眼,就明白彼此。林如海从旁洞若观火,却不会去管两个小辈的心思。
一家人愉悦的坐在桌前,四周点着通明的烛火。因碰上大好事,贾敏临时又叫厨房多烧了两道菜。大家吃的都不快,林如海更是频频自斟自饮起来,陈恒不善酒,就在旁当个好醉的兴客。
林如海今天的兴致真是不错,喝到脸红上了头,才慢慢给陈恒讲起对方离开后,临敬殿内发生的事情。
原来,李贽想要升陈恒的官,还是经过几番波折。最开始,李贽跟温时谦都属意他去户部担任主事,帮着继续操持海事的详务。可顾载庸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觉得身为举人担任主事不妥。
吏部尚书自然紧随其后,这坏的是朝堂的规矩。颜虎虽是第二个说话,反对的却最为激烈。他提议给陈恒一些赏赐即可,想去户部也可以去。但是主事之职,绝对不能给。
陈恒在朝中资历终究太浅,林、韦二人虽有话语权,可在低阶官员的任免上,吏部的话语权确实太重。重到李贽也得听取颜虎的看法。
“所以才有了六科给事中之职吗?”陈恒这才恍然,一边拿起酒杯给林如海倒酒。
“嗯。六科你也知道,这里面的任免,都在陛下手中。”林如海今天话很多,一来是给妻儿说些外头的事情,增广见闻。二是给陈恒科普官场的门道。
“侄儿知道了。”
接了这个职务,不管以后再做什么,都会被看成李贽的嫡系、亲信。对此,陈恒也是坦然接受。没办法,人微言轻,能有个大树罩着就知足吧。他还远没到可以做选择的时候。
“举人也可以当给事中吗?”林珏还是个童生,对此类事情好奇得很,也好奇进士跟举人的区别。
“这是陛下储备人才和亲信的地方,自然是可以的。不过闲话也少不了。”林如海提前给陈恒打起预防针,“而且你现在身居此位。会试时,只能考中三鼎甲,不然就是中一个传胪,外头也容易有非议。”
会有什么样的非议,陈恒都不用多想,就能猜的七七八八。忙道:“侄儿明白,等忙完陛下的差事,我会安安心心闭门读书。”
林如海欣慰的点点头,他如今看陈恒越看越满意。总觉得这小子哪哪都好,就是黑都黑的如此特别。更放心对方的上进心,也不愿在此事上过多叮嘱。
林黛玉最是关心陈恒的事情,在旁掐指算了算,发现明年又是乡试,后年二月就是会试。这样一算,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又关心道:“那兄长去参加会试,岂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她问到这个问题,林如海跟陈恒同时轻笑,前者道:“即是观政历事,资历自然是做数的。”他又对着学生道,“你若能考中三鼎甲,翰林院到是可去可不去。若是有心多熬一些主政经验,那天下皆可去的。”
这里的天下,说的自然不是一些寻常上县,而是范围更大的州府之地。陈恒对此也是心里有数。这也是会试对肯历事的举人的优厚待遇。若不能如此,六部上哪招劳力来干活。
三年一届的会试才一百多名进士,根本不够六部和天下州府瓜分。眼下虽然开始官少人多的苗头,也远远没到王朝末期进士满地走的程度。
黛玉夹了一筷子到爹爹碗里,陈恒也在旁适时问道:“那伯父觉得呢?”
知道这孩子想问什么,林如海沉吟片刻,解惑道:“如今朝中越来越重视官员的主政经历。你看我跟韦兄曾先后任职扬州知府。温大人曾担任两湖知府,你们兵部的沙大人更是主政过顺天府。”
林如海顿了顿,“明年乡试过后,广东巡抚沈廷芳,也会升至内阁担任次辅。你将来若是有心内阁,外任是必须要走的过程。而且越早越好,越久越好。等资历熬够了,回到中枢,就可以不用考虑外调的事宜。”
陈恒饮了一口小酒,听着老师的规划,不住点头。一旁的贾敏听完这对师生的话语,才真正明白少年郎的前途无量。在相公眼里,对方的未来已经能延伸到内阁之中了吗?
“那爹爹呢?爹爹可以进入内阁吗?”林珏兴奋道,官居一品,而且不是荣休的加赐。是正正经经的一品大员。自己难道还能当一回衙内?
林如海笑笑,只摇摇头,直接打消家人的期望。“爹这辈子,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知足了。”
个中缘由他不好给妻儿细说,只微妙的横了学生一眼。陈恒一细想,就明白里面的关键。伯父身上有贾家的因素在,哪怕将来贾家被抄家了,李贽也不会允许勋贵的一点因素掺合到内阁去。
文必须是文,武必须是武。这是当权者的忌讳,与李贽有多欣赏林如海无关。其实从李贽让林如海担任左都御史,就能看出一二。前路已尽,君臣情分就该到这为止。再想往上努力一把,就会为难彼此了。
饶是林黛玉多聪慧,尚不能猜透官场的隐私。可她此时也懒得多猜,一个心思都被陈恒升官的喜悦占据,只觉自己身子都轻飘飘的。
吃过晚饭,陈恒回到自己屋内,还没坐多久,林黛玉就领着紫鹃上门。这俩人明明知道自己在屋里,偏要作怪的敲起门,故意出声问道:“兄长,你在屋里吗?”
“进来吧。”陈恒满是无语,感觉黛玉越来越顽皮。
少女先是探进半个身子,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兄长,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那妹妹可就进来咯……”
“胡闹,你明明就在偷看。”陈恒看了一眼少女的指缝,才哭笑不得的做出请的手势。
“毕竟哥哥长大了嘛。”黛玉抬了抬下颌,脸上全是机灵古怪。
“额……”陈恒一听这词,莫名的心虚。只好僵着脖子点头,又问起对方的来意。
他们两人谁跟谁,这事还用猜?林黛玉抿了抿唇线,笑道:“兄长,要是不喜欢妹妹来,妹妹这就先走了吧。”
“错了错了,兄长错了。妹妹,你来吧。”陈恒只好站起身,张开双手。
林黛玉嘿声笑过,从紫鹃手中拿过细绳,站在陈恒的身后,量着对方身子的尺寸。
一股暗香扑鼻而来,陈恒站稳如崖上老松,心中却是百转千回,颇有骚动的蚂蚁爬过身上。
“妹妹,你快点。”
“催什么催。”林黛玉瞪了他一眼,“我就慢慢来。”
我要亲手给你改衣服,你还嫌弃我慢手慢脚。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别把我衣服改小了。”陈恒也是心虚道,他才想起来,这辈子都没见妹妹拿过几次针线。
“少爷,我会帮小姐忙的。”紫鹃忙在旁出声助拳,她是多有眼力劲的人,怎么会让小姐处于弱势。
林黛玉得意的扬扬眉,一副‘你看吧’的表情。陈恒笑了笑,趁着无事可干,干脆在心中背起三字经。
左右慢悠悠的收拾完陈恒一顿,林黛玉见兄长一直不说话,就猜到对方在开小差。趁着对方想的入神,忙冷不丁问:“兄长在背什么?”
“三……”真叫一个好险,陈恒话到嘴边,才硬生生停住。
林黛玉莞尔一笑,提着裙摆道了一声,“兄长晚上记得喝些醒酒汤再睡。妹妹先跟紫鹃姐姐去忙,保准不耽误你明天上朝。”
“有劳妹妹。”
陈恒不敢多话,恭恭敬敬的送着黛玉出了门。才若有所思的坐回位置上,想着自己刚刚跟黛玉的近距离接触,一时出了神。
等信达端着洗漱的脸盆回来,正见到素日镇定自若的二哥,用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脸颊。
“二哥,你怎么了?”
陈恒忙咳嗽一声,“你还小,别管多。”
想娶二品大官的千金,这种事,在没个具体的办法前。他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知道,就怕说开了,大家回不到以前。
……
……
林如海也在贾敏的服侍下准备歇息,夫妻二人挥退了伺候的下人。难得并肩坐在床头,彼此说着贴己话。自从林家搬到京师,林如海比在扬州还要忙。他们夫妻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温情时刻。
伺候着醉酒的林如海脱去衣物,都是老夫老妻,贾敏直接推着林如海赶紧上床。明天,这爷们还得赶早朝呢。
“夫人……”林如海一躺下来,手就不老实。
“停停停。”贾敏正愁的很,哪有功夫搭理这个醉汉。只伸出手扒拉住相公,想控制着醉鬼的为所欲为。
见她一脸的心事,林如海当即笑道,挣脱贾敏的双手,撑着身子问:“夫人是在想恒儿的事情?”
“哎。”贾敏叹口气,她之前只觉得陈恒非得考中个状元什么的,才够资格配上自己的女儿。可现在再看,对方踏着大步朝前走。又想到女儿对他的一片痴心,忍不住又患得患失起来。
恒儿这样的年岁和人品、才学。放在京师里,也是出挑的独一份。以前的那些差距,在晚辈远大可见的前程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是好事吗?这当然是好事。可贾敏吃味的是。以前女儿是下嫁,现在再说出去,别人顶多说一句‘林家人下手真快,啧啧,多好的乘龙快婿,可惜可惜’。
这叫什么事,我贾敏……
“好啦。”林如海最知道枕边人的想法,无非就是好面子嘛。但他更知道贾敏的本性不坏,只是国公府小姐的傲气上涌,开始有逆反心理,忙安抚道,“那恒儿家里要是来提亲,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贾敏一时语塞,这能不同意嘛。玉儿的心意先不说,陛下如此喜欢恒儿,自己这头才拒绝,回头叫陛下如何想?自己钟爱的寒门臣子,还入不了高门大户的眼?
“哈哈哈哈。”林如海已有了答案,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就说此事你、我不用多管。恒儿跟玉儿,都是重情义的性子。只要他们自己捅破窗户纸,倒比我们从旁干预,更能让他们记着彼此的好。”
好啊,你个林如海,把算盘都打到自己女儿和未来女婿身上了。贾敏一伸手,拧住林如海的腰间,叱问着,“所以你才一直装着糊涂家翁?”
“我糊不糊涂……”林如海一个翻身,压在贾敏身上,带着醉意道,“也得叫夫人见识见识。”
“你……”
……
……
韦府内。
韦应宏才在家中送走未来女婿杜云京,就拉着自己的夫人,不住道:“改明儿,你去找林弟妹探探底。”
韦夫人有些奇怪,端着茶来到相公身边,就问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韦应宏将陈恒的事情,三言两语一说。忙急道:“趁京师里那帮滑头没反应过来,你去问问持行在扬州老家可有婚配。要是没有,我们就赶紧下手。琦君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姝儿的事情,也不能慢。真要说,若不是辈分卡着。应该先把姝儿嫁出去才是……”
韦应宏激动的搓搓手,多好的孩子,跟自己又这么有缘分。说不好后年会试,自己还能当一当陈恒的主考官。哈哈哈,到时他再来个金榜题名,自己再补一个洞房花烛。可不是双喜临门,说出去都是大好事。
韦夫人点了点头,韦姝是她跟应宏的头一个孙女,正是宝贝的紧。便道:“那我明天就去看看弟妹。”
“好,上完朝,我也去如海的门房里坐坐。你只管问,我替你拦着如海回家。”韦应宏甚是得意,自觉自己已经算无遗策。堂堂礼部尚书嫁女,总不能被陈家人拒绝吧。
想到今后自己左边一个杜云京,右边站着一个陈恒。翁婿三人共同上朝,他心中真是快意的很,更盼着此事早早落下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