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前童子的数量如此多,柳湘莲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要把这些孩子都赎下来,光靠这次带的钱怕是不够。好在他本人也算机灵,将周捕头拉来一番耳语,令其先回县衙找大人拿钱。自己则将一群青楼东家、主事,请入邻近的楼中稍作闲谈。
县衙内,陈恒得知了柳湘莲的难处,当下就把萧平和管理户房的文吏喊来。萧平听得不住摇头,这么多的孩子,就算十两一个,也是笔大的开销。他对陈恒劝诫道:“大人,大雍律虽然明令禁止拐卖人丁。可到底是他们亲生父母做的主,我们又何苦费这个心思搭救呢。”
萧平知道陈恒是善心发作,可如今松江府内处处要钱。港口就不必说了,川沙厅那头还要上马一个船坊,城南外还要新建一条街。三事并举,所耗甚多。手头的每一分钱两,都要花在刀刃上。当家的这般大手大脚,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
陈恒也乐的身边有人跟自己唱唱反调,他语气轻松的答道:“都说县令是百姓的父母官,既然他们的亲生父母不管。我总不好视若无睹,自顾自轻飘飘的走过。何况今年遭灾,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未必就是真心如此。”
早知你上青楼是抱着这份心思,我当时就该劝柳班头把你拦住。萧平听的摇头不已,但也知道县里的大小事务,只要主印官发话,其他人便没有干扰的道理。
三人一同拟了三份票据,各自盖印。等到户房的文吏收好票拟,陈恒叮嘱道:“记得归在县政一档,方便上奏后陛下随时查阅。”
一听这事还要往上通天,文吏当即捏紧手中的票据,小心谨慎道:“是,小人省的了。”
县衙的共有六房六班,多是参考京师朝廷的规制设立。除了户房,自然也有吏房,工房等等。三份票据,除了户房的那份要上呈外,萧平手中那份,要留在县衙里查账之用。
陈恒这份,是他自己额外要求加的。留作自己跟萧平之间交叉对账时,拿出来做个备档。见周捕头就要跟着文吏去取钱,陈恒忙追着周捕头的背影道:“记得叫他们写票据,年末县衙里要对账。”
“哦。”周捕头是个粗人,听到大人的话,只粗憨的点点头。反正他就是个传话的,有啥事还是交给得力的柳班头来办。
萧平等周捕头和户房文吏走后,赶忙对着陈恒道:“大人,再过一个时辰,张尚德老先生就要上门拜会了。”
这可是县内头等的大事!陈恒点点头,来送钱的张尚德昨夜就已入城,早就命人递来门贴,约好今日见面的时辰。
“我让你写好的契书呢?”
见到上峰发问,萧平赶忙从袖子里拿出文书。“下官一直带在身上,请大人先行过目。”
陈恒将文书拿过,细细检查一遍。见萧平写的,正合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叫了一声好,高兴道:“此事,当记萧大人一功。”
这话虽然说的唐突,却有讲究。之前萧平辅佐陈恒在县衙的里外事务,即是后者对前者的能力考察,也存着看看对方心气的准备。
有能力的人,还要有耐得住性子的心气。若是办成优点事,就嚷嚷着功劳、苦劳,一定不值得大用。这段时间,萧平任劳任怨不说,也十分沉得住气。事情办的漂亮不说,从没有得意忘形之语。
萧平能有这份定力,很让陈恒欣赏。观察到现在,他终于是准备大用此人,亦有将其纳入麾下的意思。
萧平听到这话,亦是明白上峰的潜台词。当一个上级夸你有功的时候,就代表自己要被重用了。他这段时间也看出来,陈大人是有心为民办事的好官,前途更是远大。这艘船要是能上,那肯定是要上的。加之陈恒为人处世的风格,着实对他的胃口。
萧平马上回道:“都是属下份内之事,能为县内的百姓做些好事,也算对得起属下这身官袍。”
闻言,陈恒笑着不住点头。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纳头便拜的情节。真正有才能的人,内心都有杠秤。萧平此话无非是说,县令大人现在做的事情对县内百姓有好处,他才愿意马首是瞻、萧规曹随一番。
陈恒也不在意他话里的小门道,大家能往一个目标使劲就好。思索一番,他就道:“萧主簿,去安排会客的事情吧。”
“是。”许是改了自称,萧平在回陈恒的话,连大人之称也省略下去,以示亲近之意。
……
……
“大人,这契书可做真?”
张尚德拿着刚刚到手的契书,若不是上头白纸黑字写着,他是真有几分不敢置信。
陈恒见了他的反应,也是纳闷问道:“可是价格不对?”
不应该啊,陈恒在心里泛起低估。大雍市面上,一艘合格的水军舰船,造价要十万两。而足以远洋的货船,售卖的价格都是八万两左右。这价钱,已经是把各种开支算进去,还能赚些利润的正常价格。
这次各家所捐的钱两,数额各不相同。同时为了丰富船坊的船只种类,陈恒拟定了中型海船五万两一艘,大型海船七万两一艘。
如此价格,船坊的利润空间当然没多少,基本是赔本赚吆喝。可有了这些订单,两年内,船坊的工匠们都不用担心没事干。陈恒看重的,就是这点。
“不不不。”张尚德古怪的看一眼陈恒。之前捐钱的时候,这位大人私下曾明言,会以海船的形式还给各家。他原以为四十万两,能到手四、五艘船已是极限。里头剩下的钱,县令大人该贪,贪了便是。
若真要按照这个价钱,张尚德足以选上八艘货船。算上原本手头购来的海船,光他们山西晋商一家,随时就能拉出二十艘远洋船队。这么多海船去一趟南洋,能带回多少财富利润,实在叫人想想都有些心潮澎湃。
“不知这些船,什么时候能到手。”张尚德实在摸不懂陈恒的路数,他不是没跟朝廷官员打过交道,深怕其中埋着什么钉子。海船要等个七八年到手,到时陈大人都已经调任,继任者哪里会在乎前任的许诺,直接翻脸不认人就是。
“两年。”陈恒伸出手比划,主动承诺道,“最多两年。若是没办成,老先生大可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等到川沙厅的港口修筑完成,松江府几乎就是只下金蛋的母鸡,还是窜稀的那种。陈恒巴不得南来北往的海船越多越好,岂会在这种事情上较劲。
“不过我们有言在先。”陈恒继续说道,“这批船价,是感谢诸位的捐钱义举。等到船只交付完毕,其后的船价亦会变回原价。”
“正该如此。”张尚德点着头,真要一直是这个价钱,他们晋商也不敢买后续的海船。
其后,两人又商定了船只的数量。张尚德有意选定七艘海船,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空出的那五万两,陈大人你贪了就是。不然大家心里不安心,深怕你背后要使手段、下套子。放心,我们都是成熟的大雍富商,此事谁也不会知道。
陈恒岂会接受这种贿赂,这里面的账目,都要清楚罗列给李贽审阅。自己根本犯不着,为此事赔上自己的官途。
两人经过一番拉扯,张尚德瞧出陈恒是真心如此,才算作罢。事后,张尚德只好赞上一句“大人高义”。陈恒笑笑,全当笑纳。
其实他知道自己才是占便宜的那个,手头有了这批钱,船坊能开工,港口有民夫徭役,各家还不收自己的利息。别看要造的船只多,可时长还有两年呢,又不是一次性把船都交出去。随之而来的赋税,足以承担两年内的开销。只要熬过去这段时间,往后的钱,都干净的很。
两方人笑饮过一杯茶,都觉得彼此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张尚德趁着空隙,介绍起此次随行的家中子弟。
“这孩子是老夫不成器的孙子。”张尚德拉出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他以后会作为山西钱庄的主事,留在府城里办事。他年纪轻,办事还不够稳重。若是平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看在老夫的面上担待一二。”
已经开始着手培养下一代了吗?陈恒在心中赞了一声晋商的远见家风,主动对年轻人道:“张兄一看就是沉稳之人,老先生一定没少花心思亲自教导。”
“大人过誉了。”年轻人赶忙起身还礼,又说了些自谦的话。可等他跟陈恒论过序齿,却发现自己还比陈大人要大上两岁。
张尚德见到两个年轻人的尴尬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道:“都说达者为师。陈大人年纪轻轻就能为朝廷办事。青峰,你今后遇到事,还是要跟大人多多请教才是。”
“老先生客气了。”陈恒示意张青峰先坐下,又免不了问起山西钱庄的事情。
此事,还是要牵扯到晋商捐助的四十万两上。晋商遍布天下,常有言道:晋商走到哪,山西钱庄就开到哪的话语。
不过钱庄内部亦有等级,像京师、金陵两地的钱庄,规模和存银就会大上许多。其次的则是山东、姑苏、余杭等地的钱庄。
松江城本就有个山西钱庄,可惜之前的主事,只是个寻常掌柜。能调用的钱两和额度都有限,这次来了个本家子弟,以后的规模肯定要往上抬一抬。
而那四十万两,也会从金陵的钱庄里,慢慢往松江城运来。在古代,有能力大规模运输钱两的势力,只有朝廷本身。
相互约定好交易钱两的后续安排,张尚德又留下了三万两白银和五万两银票,才带着孙子离去。
……
……
县衙的事情才处理好,另一头的阮家巷也接近尾声。县令老爷有意为童男童女赎身,各家主事推诿钱财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下来。毕竟五两买入,二十两卖出去。这笔钱到手,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亲自盯着发钱的流程,柳湘莲内心都在滴血。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就白白舍出去。若不是大人明言,这一步少不了,他才不乐意这么干呢。
见到各家主事都是眉开眼笑,柳湘莲才恨声道:“都点点,都好好数数。钱都没少吧。别出了门再抱怨,可别管我不认账。”
“没少没少。”
“柳班头,县令老爷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众人齐齐摇头,又夸赞起陈恒的仁义。头上有这么一位善心大人,大家恨不得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
你就笑吧,最好笑得大声点。敬酒吃完,该给这些人吃吃罚酒了。柳湘莲冷笑一声,双手叉腰道:“县令大人有令……”
众人一听,无不收敛笑容,站直了身子。听着柳班头继续喝声道,“即日起,阮家巷各家青楼,再有十四以下的孩童出现。以拐卖人丁罪论处,罚八百里流刑。”
什么?!众人简直是五雷轰顶,当下急呼道:“班头,柳班头,不可啊!!”
这严令一下,以后他们阮家巷上哪找孩子去。红颜易老,头牌会被富商赎身,姐儿会嫁作他人。没了后续的孩子接力,他们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柳湘莲粗暴的摇头,根本不搭理对方的抱怨,直接继续道,“大人还说,若有碰到前来卖儿女的父母。你们将其引到县内的救济院,可得纹银五两。”
“自己都想想清楚。此令,以后会写在石碑上,立在四个街口。”柳湘莲不容置疑的摆摆手,他知道对这些人轻易客气不得,稍稍放宽些口风,就有人敢铤而走险,“是要脑袋落地,还是要安安稳稳做生意,就看你们自己的意思。当然,你们要是想换个地儿也成。”
这叫什么事儿,众主事瞬间觉得手中的银子不香了。可真叫他们出言反抗,又碍于周遭虎视眈眈的官兵,有些投鼠忌器。
亲生父母卖儿卖女的事情,一直是大雍的灰色地带。属于民不告,官不纠的默契。天下总有过不下去的人家,总有子女多的丁户。不然各家大户,如何买到那么多的下人丫鬟。
陈恒就算有心取缔阮家巷的青楼勾栏,也知道此事,在当下不可能办成。与其跟阮家巷的商人较劲,不如抓好年龄的红线。
等到孩子们长到十五岁,多少有分辨好坏的能力。真要没了求活的路,一心要进到烟花之地。陈恒也不会劝住干涉,一口吃不成胖子,有些事慢慢来即可。
众人百般求饶,见柳湘莲还是不松口,才悻悻作罢。五两银子可以买一个孩子,却买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少女。谁家养大这么个孩子,五两银子都是不够。
哎,这哪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分明是来索命的阎王爷啊。
眼见众人就要沮丧离去,柳湘莲突然喝住他们,“且住,各家走之前先把票据写了。”
大家愣了愣,弄不明白这茬的缘由。柳湘莲稍稍解释一句‘去钱交人’的事情,众人才醒悟过来。领头的几个思索一番,也知道不写,怕是出不了这门,就跟柳湘莲请教起格式。
处理完几个带头的,柳湘莲见其中一个人迟迟不愿下笔,就皱眉喝问:“你迟迟不写,可是心中对大人有怨言?”
这话听着着实吓人,大家以后还要在华亭县混饭吃。此人忙摇头,哭丧着脸道:“大人,我……我不识字!”
柳湘莲也是无语,头疼的扶额,怒声骂道:“不识字,你开什么青楼?”
这人听着,心中更觉荒唐。我要是识字,我也不能来开青楼啊。
柳湘莲也懒得难为他,找了几个外人替相同遭遇的主事执笔,将前因后果写清楚,又令他们按下手印,才放他们回去。
……
……
腊月二十二,离小年已经没几天,陈恒终于在年前处理完所有商会的事情。这次除了山西晋商的钱庄升格外,徽商的钱庄亦派了个大管事过来,以后专门处理松江府的事务。
再过几天,就是川沙厅的男丁回府城的时候。陈恒嘱托县衙的差役,让他们游街时,转告城内的商铺东家多备些年货,以准备应对这批手有余钱的人家。
从松江府城发出去的货单,飞到扬州的数量最多。随着秋浦二街的成功设立,云集在扬州的男女工,正以夸张的速度生产货物,卖往天下各处。
从扬州到松江的水陆两道上,多的是奔走的行商小贩。人人都想凑一凑松江府的热闹,亦有人知道此地县令是自家的孩子,赶来替扬州状元助拳。
现在的扬州城,正一步步转型成制造大城。府城之间,权柄的过渡。扬州知府的心情如何,陈恒不得而知。他内心肯定是高兴的,等到港口建设完成,松江府将成为江南的集散中心,兴盛之势近在眼前。
若是发展顺利,再过个几年。扬州跟松江,将手拉手往上攀一台阶。这份喜悦,让陈恒今日见谁都是笑眯眯的。
黛玉瞧着相公发闲偷笑的模样,心底亦是来气。直接将陈恒捉来,跟自己商讨年货的事情。
“还是错漏了些人家。”黛玉有些苦恼头疼,这是她第一次持家。亲戚间的走动来往,她这个当家主母,难免有顾虑不全的地方。
陈恒闻言,小心赔笑道:“还有谁家没准备?”
“京师和扬州的年礼,都已经备好发出去。要是路上不耽搁,长辈们在年前都能收到。”黛玉掰着手指头,一家家数下来,“相公的两位师长,我也是安排妥当。就是忘记相公的同年……让妾身给忙完了。”
说完此话,黛玉怯生生的看向陈恒。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她对陈恒跟同年的关系,丝毫不清楚。里面有哪些人要走动,哪些人家需要备下厚礼。之前陈恒忙于外事,黛玉哪里有打听的空隙。
“怪我,怪我。”陈恒知道问题在自己身上,忙笑问,“夫人是如何想起这事。”
“是温大人托人送了贺礼来。”黛玉瞧着陈恒,有意提点道,“他这次送了三十张海豹皮,相公,可知原因?我们家也没人用它来做靴子呀。”
听到陈夫人的这句话,陈恒脸上泛起古怪的神色。温彧这小子,送这玩意儿干啥。他稍稍一想,才大笑的拍起大腿,道:“哈哈哈,我知道了,他是想求我的字帖。”
你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林黛玉着恼的看一眼他。又说道:“倒有一事,还得麻烦相公一趟。”
两夫妻坐在软榻的两处,陈恒半靠在软垫上,看着黛玉拿起一张张钱据,计算着今年家里的开支。长形的方案上,紫鹃刚刚添过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什么功名利禄,又怎么比得上眼前的合家温情呢?陈恒笑了笑,痛快道:“夫人只管吩咐就是,相公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黛玉瞪了他一眼,从怀中拿出一百两银子。对着受宠若惊的男人道,“这不是给你的。”陈恒失望的点点头,陈夫人忍不住轻笑,“这是给英莲姐姐的,你可还记得贾大人的夫人?”
“谁?!”接过银票的陈恒愣了愣。红楼里姓贾的人,实在太多。他一下子真想不到黛玉说的是谁。
“是川沙厅那位。”黛玉咬着银牙,思考着今夜如何对冤家下口。
“哦哦哦。”陈恒恍然大悟,是贾雨村啊。他忍不住奇道,“怎么说起他了。”
“你忘记了?上次你从川沙厅回来,贾大人的夫人,可是准备了礼物让你带回来。”林黛玉出声提醒。
她带着一顶亮红色的圆帽,毛茸茸的帽檐贴着少女娇小的脸蛋。配上少女雪白的肤色,微微发恼的神情,实在叫人喜爱的很。陈恒一时看呆了眼,片刻后,才笑道:“确实要回礼,这钱你直接给英莲就是,何必让我过一手。”
“一说到家事,你就不愿意动脑。”黛玉忍不住用手撑着下巴,不过她也知道陈恒公事繁忙。既然枕边人抽不出精力,她只能明言道,“一家人讲个亲近,更要讲个恭敬……”
听到夫人要长篇大论,陈恒连忙掀开毯子,起身行礼,打断道:“夫人教训的是,为夫省的了。”
见陈恒卖乖,黛玉索性饶了他一会,继续说着家里的安排,“等城外的街道修好,我准备买几间铺子下来。留一半给英莲姐姐,将来她也好傍身。”
陈恒坐回原位,忍不住把手交叉叠在脑后,听着夫人的字字家常。突然,他自个儿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黛玉埋怨道,她刚刚也没说错什么啊。
“此间乐,不足道。”陈恒摇着头,得意的笑道:“难怪世人常说,成家立业后,才知道有个媳妇的好。哈哈哈,老话是有几分道理。”
“玉儿!”
“啊?”见心上人突然横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黛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我们会好好的,一直白头偕老的。”
听到陈恒的温言,黛玉总算是松了口气,又红着半边脸道:“我知道,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陈恒点过头,突然又出声追问着,“玉儿,我刚刚喊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想啊。相公可不要诬陷好人。”
“那你红脸干什么。”
“你管我。”黛玉的性子一发作,剩下半边脸也红了,看的陈恒更是哈哈大笑。
……
……
腊月二十七,正是川沙厅徭役放假的日子,亦是川沙厅官署最后忙碌的时间。今日民夫就要启程回府城,贾雨村带着一帮人赶来相送。
期间所言,无非是叮嘱大家回去过个好年。明年早些回来,别误了工期。大家忙碌了一个多月,贾雨村给钱又爽快,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不容易将这批人稳妥送走,贾雨村内心是既高兴又担忧。他初任川沙厅通判时,内心肯定有些不高兴。可一个多月下来,见着川沙厅治下大兴土木的模样。贾雨村那点不高兴,早就做云烟飘散。
是个人,都能看出川沙厅的前景。这般使钱使力,贾雨村除了明白陈恒的决意外,也猜到陛下对此事的默许和赞同。
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能振奋人心。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想要施展抱负的权力,就得离决定权力分配的人近些才好。
已经搭上陈恒这辆马车,又见识到对方筹钱办事的能力。贾雨村也是心服口服,对陈恒爬到自己头顶这件事,也不再心有抵触。
心中有了这份赞誉,等他回到家中,就迫不及待的拉住娇杏,询问道:“马上就要过年,你看,我们这次再送什么礼,给陈大人和他家的两位夫人?”
娇杏出身自小门小户,不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她瞧出相公的兴奋模样,想了想就道:“陈大人家风清净,送贵重了怕是不好。要妾身说……”她想了想当年甄士隐引来送往的门道,“不如送副老爷的字帖怎么样?”
贾雨村忙摇起头,“不可不可,陈大人以书法见长。他那一手字,已经登堂入室。我再送字,岂不是献丑,真是丢死人了。”
“正是因为陈大人以字见长,才好送些字攀交情。”娇杏干脆答道,“老爷若是真心想跟陈大人打交道,又何必担心献丑之说。”
贾雨村闻言一愣,他现在是听懂娇杏的话了。这是让他拿出官场下属的姿态,借此引出陈恒攀谈的热情,给两家的今后往来打下基础。
可真的要对昔日学生,这般殷勤低下吗?贾雨村愣了愣,心底隐隐浮现一丝不悦。
到底是枕边人,娇杏亦清楚贾雨村的性情短处。这人好面子,也有才华和抱负。更少不了文人的识时务和软弱性,身上有几分傲骨,骨气却不多。
她想了想,就劝道:“老爷觉得你跟这位陈大人,今后谁的官大些?”
这还用说,也不看看赏识陈恒的人都是谁。松江知府的位置,到现在都空着。谁不猜测,是不是陛下有意留给陈恒的。
贾雨村心中一想,马上转过念头来。找昔日学生请教,是有些丢人。可找未来首辅请教,那不正显得自己眼光独到吗?
他心中一喜,拉住娇杏的手,高兴道:“夫人真有女中豪杰。”
……
……
腊月三十,建平四年的最后一天。府城内已经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热闹劲。城南的街头多的是舞龙舞狮的游行队列,各处庙宇亦少不了上门的香客。街头巷尾的热闹,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
今日要去城隍庙祭祀,陈恒一早就换上崭新官袍,在县衙各处闲逛。由黛玉准备的年礼,昨日都已经发放给下属们。礼不多,重在一个心意。
县衙的官吏,见到自家老爷无不拱手道贺。过去的几个月里,华亭县内的变化确实大。这些变化是谁带来,大家作为松江本地人,心里都是门清。
“今天都早些回家吃饭,晚上带着家人去城隍庙一起热闹热闹。”陈恒对着往来的属下,一一吩咐道。
“大人,到时可要撒礼钱?”有人出声问。
“图个来年的好彩头嘛,自然是要的。”陈恒大笑一声,直接揭了谜底。“今日留下来公干的人,晚上记得去后头一起吃饭。”
众人当然不会拒绝知县的好意,才笑着答应下来。户房的门口,就急匆匆的跑进来柳湘莲,对着陈恒跟信达道:“你们俩怎么还待在这,快走啊。今日街上都热闹疯了,到处都是人。乌泱乌泱的,哈哈哈,瞧着就让人高兴。”
“我要出去了,百姓可就闹不起来了。”陈恒苦笑一声,什么与民同乐,都是狗屁。真到了这种大节日,父母官最好的举动,就是躲在角落里,别打扰老百姓自己高兴。
在信达的窃笑声中,柳湘莲扬眉笑道:“也是。那我不管你们俩了。街上人太多,我再寻些帮手去维持场面……”
这人来去,真是跟风一样。陈恒都来不及打听街上的热闹,柳湘莲已经提着刀,再次冲入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