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敬殿内,李贽的怒火还在继续,陈恒却已经开始停笔发呆。倒不是他不想记,而是得了李贽的亲自授意。没办法,这位当朝陛下骂的实在太难听了。有过行伍经历的李贽,骂起人来也是唾沫飞溅,新词跌出。叫人别开生面,耳目一新,叹为观止。
这样的字眼,谁要是敢一字一句写在起居注上。那就是阎王许你寿八十,你却三岁开始吃砒霜。陈恒都想好了,等到今日下值时,以一句‘兹事体大,朝野震惊,陛下甚怒’来概括。也免得后世子孙看到了,不学好。毕竟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发呆也不是没事干,陈恒低着头,脸上要做出凝神忧虑状,以示龙威震怒。可他心里却在思考这次海事司的事情,要想理清前因后果,还得从海事司设立之初说起。
长话短说的讲讲,海事司成立时,为了避免影响到漕运上的钱粮运输,亦是为了稳住大局。除了招拢一批闹事的漕工转行外,朝廷是明令过两事不可混合一起。相当于钱粮这份铁饭碗,还是留在漕运手上。海运上,只做各地各家商主自己的采买运输,以刺激沿海的民间商贸。
这样见效虽然慢,但胜在小步前进,稳住江山社稷。没办法,大雍太大了。甚至说,中原的王朝一直都是如此。治理如此广大的国土,第一个要求就是维稳。
小国寡民的治理方法,放在大雍上,不是不行,只是难度会以夸张的比例相乘。朝廷奠定好了海事司的思路,到了选官任人时,正好是会试结束许久,新一批官员都已经分好去处。能调取的人数有限,自能从已有的京官中选取。
这明显是个油水很大的衙门,吏部那段时间,为了安排海事司的职务,捞了不少油水。而定下的这批人里,有勋贵中待家的子弟,有国子监的监生,还有六部里历事已久的官吏。
这批人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有背景深厚者,有深谙朝廷衙门关系者。初到海事司时,还能循规蹈矩,慢慢熟悉事务。半年后,不知道哪个鬼才动了心思。
既然海运如此便宜,我们何不把漕运上的钱粮,拿到海上运输,再把账目拿过来挂在漕运上。如此瞒天过海,赚到的钱,上下打点,该平分就平分,该吃喝就吃喝。大家的日子,岂不是增增日上?
应该说,想到这个方法的人,真他妈是个人间鬼才!!
此法一出,当即有不少人心动。大家为了跑这个官,都给上司送了不少银子。再不回些本,家里的孩子都要光屁股出门了。
初时,只是几个勋贵子弟牵头,领了个门生、小吏,在漕运上挪了几艘粮船偷偷运输。结果一趟下来发现,竟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这还说什么,干他娘的。
其后的过程,倒不必多做赘述。该打点的,好好打点。能使关系的,就把家里的关系都用上。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是安心当起敲钟和尚。
上下一气,人人发财。真可谓是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原本这事也能一直瞒下去,毕竟一个衙门内部从上到下,都串联起来。做起账目来,岂能不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可也是他们自己倒霉,更是胆大妄为过甚。六、七月的海上季风时节,还敢叫人偷偷运粮。这次有四艘海船,直接在海上沉没。连人带货,一个都没救回。
其实到了这一步,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却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是怎么吩咐的手下。原本答应好要给船工家人的补偿,竟被下面的小吏、官兵拿去贪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亦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河上的漕工百姓哪里肯忍这口气,几十户人家合在一起,跳过县衙、州府直接告到大理寺、刑部去。这背后有没有人指点,真不好说。不过这案子,却是闹起来了,这才引起临敬殿的震怒一幕。
到此,户部的温大人肯定是要传唤的。他的侄子温彧,曾担任海事司的主事,少不得要深陷其中。谁知,温时谦早有准备。李贽刚刚才发完火,他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上面记述了近两年,海事司可能造成的钱两损失。
从建平二年开始,以江苏、浙江等地的港口账册为证。共计有一千五百六十二艘粮船偷偷加入海运,总计运输了一百五十万担漕粮。这么多船,一共只花费了一百四十万两。相比起漕运,一共少花了一百三十万两。
这样一听,是不是还算行?近两年,才这么点银钱?上下打点,分到每个人腰包才多少钱?可是……可是,这些海粮,是按照漕粮的价钱,往上头报的啊。
百姓的漕税,亦是要按原先数目交的。光这一点的钱,朝廷就要损失近三百八十八万两。不到两年,近五百多万两的真金白银,进了海事司官员的荷包。
大家人人吃饱喝足,而百姓一边要交漕运交税赋,一边海上的漕工,又凭空少了了一千多条船的收入。啧啧啧,个中事情、影响,用一句兹事体大,都算差一等意思。也难怪今日的李贽,会有如此作态。
大案,肯定是大案了。这案子不通天,不严查严办,也枉费李贽在殿内发的火。各部主官,迅速到场。第一个问责的就是吏部颜虎。
这小老头更是光棍,李贽才骂了一半。他就把乌纱帽一摘,说自己勾选的人,都是合乎朝廷法度,并无徇私枉法。李贽也知道,想拿住这老头的错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签署的任命状,他亦是有亲自过目。
颜虎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李贽更不好随意罢免一位大员。无它,师出无名,不来个人赃并获,实在难以服众。清官、纯臣人单力薄,那是想杀就杀了。可贪官污吏,背后却是门生遍地,盘根错杂,难以一刀杀个干净。
有些规矩,在保护贪官污吏,也是在保护李贽自己,更是为了预防乱臣贼子。毕竟贪官污吏好查办,乱臣贼子才是心腹大患。
这层矛盾,没挑破之前。自己的地位没受到动摇前,李贽就不会跟旧党撕破脸。世事如此,人心皆如此。哪怕李贽私下骂过顾载庸、颜虎多少次老匹夫。李贽也越不到太上皇前面,强行处置。孝道是一道很难逾越的天堑,横在李贽跟太上皇之间。
陈恒在殿内才听了一半,就被李贽派小宦请出去。陛下有意给心腹爱臣放个假,免得牵扯进大佬的争斗中。陈恒却不好直接偷懒回家,他转道在偏殿一直等到戌时,才等到殿内诸位大员告辞回去。
送走大佬们的夏守忠,折返时见到才出来的陈恒,忙惊呼道:“陈大人,你怎么还没回去?”
对这个李贽的身边人,陈恒不敢失礼,笑着拱手道:“担心陛下需要拟旨起诏,我就先在偏殿候着。”
夏守忠听完,赞了陈恒几句,两人又彼此别过。到了宫门处,陈恒跟把守的官兵验证过宫牌,就可以出宫回家。
这个点,已经过了衙门正常放衙的时辰。禁卫不免检查的细致些,也就耽误一会功夫,正好撞上太子的车驾赶到此处。
停下的马车上,掀起的帘子中探出一张脸来,李俊带着些许意外道:“陈大人,你怎么还没回去。”
陈恒没想到他也会在,忙给李家父子二人见过礼。李贽那边还有大事,李贤只跟陈恒交谈几句,就换乘太子仪仗入宫。
得了太子的几句话,禁卫里特意派了人给陈恒提灯引路。一路赶到大明门,陈恒马上见到焦急等候的信达。
谢过宫卫的相送,陈恒才坐上回家的马车,信达就担心道:“二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咱们先回家再说。”陈恒摆摆手,知道自己今日回去迟,黛玉在家里必然少不了担心。便叫信达在路边稍作停候,从街口买了些点心回去,以示自己安然无恙。
刚跨入家门,黛玉就领着紫鹃、晴雯迎上来。月明星稀,夫妻俩在庭院里相会。见到相公提着食盒,满脸轻松的笑容。黛玉的担心,立马消失不见。直接和陈恒一道,边说边笑着往堂上走去。
今日家里并无长辈在,小两口随意的吃点东西。陈恒就拉着黛玉,往自己书房里走去。
遣退些不必要的下人,房内只留了紫鹃做些服侍事务。陈恒独自在桌前翻书,不时看着黛玉在灯下绣着女工。
温语片刻闲事,陈恒没提朝堂内的事情,只说起两日后贾家寿宴,可能会有人找黛玉问事。夫妻二人向来同心同意,黛玉闻言就知近日必然有大事要发生。
“我省得了。”黛玉点头,心中已经做好准备,道,“不管她们想打听什么,都休想从我们家得去半个字。”
陈恒轻笑一声,翻过一页书,道:“后日院里若是无事,我会早些回来陪你一起回家。”
“相公说的是哪个家?”黛玉含笑反问。
陈恒恍然,大笑着解释,“是我们一起去外祖母家。”
黛玉这才满意,只低头继续忙着女红。陈恒微微侧头看一眼娘子,心中暗叹黛玉一身才学过人,若是一辈子困在宅院中,实在不美。可他如今还在京师为官,有些盘算倒不好明面上谋划。
这般想过,他倒是开始期待外放早点到来,好携娘子做对自由的鸟儿。
……
……
翰林院的差事其实还算清闲,为陛下起居掌记是轮值。没事的时候,大家要么一起观政闲聊,要么就是参与到院内修史的事务中。
大雍史,是元和年间的状元在主持整理。此事忙起来,没个地久天长年,根本见不到成果。没办法,事关本朝历代先君群臣,逐字逐句都要小心翼翼。
陈恒这样的新翰林,可以帮些小忙。若是担心担责,自己在位置上偷闲发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翰林清贵嘛,好就好在此处。
今日,有位翰林官从街市收到一副宋朝米芾的墨宝,拿到院里图个共赏。陈恒跟崔涣、赵明逸也被请过去点评。大家饮茶论画,一起探讨起米芾的生平。
到了下午,整理明史的翰林官,就来喊人帮忙。这活从大雍立朝,一直忙到现在。前明数代帝王、历任名臣,该立传立传,该明言就明言。
明史刚好修到万历在位的首辅申时行上,众翰林对此人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问起陈恒的意思,后者想了想,评道:“万历一朝,幸得此人。大明之难,亦在此人。”
大家一听,细细一想,亦觉得有些道理。
不过他们是大雍的官员,修起明史来不免随意胆大些。主事的官员,将各人的评价放在一起,取其中,算作留笔备案。
这事,也不是他们写完就能直接拍板。事后,还要曹廷受、李贽亲自过目。一朝一史,做的稳妥些,倒也正常。
下了衙,从最清贵、华丽的翰林院大门走出来,就能安心回家。翰林的一天,大多就是这样度过。
……
……
八月初一,院里的事情果然不多。朝堂各衙门上虽有海事司的风声传出,大多数人都是猜测不安,亦有人为此暗自窃喜。消息最灵通的那批人,也就知道个李贽有意三司会审。都察院作为三司之一,林如海这个主官,自然会参与其中。
下午过半,陈恒跟曹廷受告假一声,就起身返家。将黛玉接过来,夫妻二人先去了趟娘家。才见到岳母贾敏,她就对二人道:“你爹早上出门说了,近日朝堂有事,他不便去你们外祖母那边。恒儿,今日你看着点珏儿。”
“是,岳母。”陈恒赶忙答应下来,林珏这小子站在他身后,亦是躬身道,“娘,你放心。我一定跟在姐夫身边。他去哪,我去哪。”
贾敏点点头,又领着黛玉去看过送给贾母的礼物。两家人一番收拾,申时末就往荣国府去。才坐着马车到了贾家门口,就见此处人马喧嚣。四王八公的子弟,俱是不断出入大门,场景好不热闹。
贾母今日穿着喜庆的吉服,坐在荣庆堂上,接受着众人的恭贺。当她听闻,贾敏携女儿、女婿上门时,脸上的神色立马激动起来。
堂内,各家小姐都在。三春、宝钗、湘云不必说。另有邢岫烟、李氏姐妹、以及四王八公府的夫人小姐在此。
贾敏的身份,在此亦是镇得住。才进了门,贾敏就见到不少儿时的玩伴。众人热热闹闹的说过一阵,又领着林家人去给贾母恭贺行礼。
先是贾敏、林珏见礼,说过贺词。陈恒、黛玉才一步上前,朝着贾母恭贺。贾母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情亦是复杂。
你说喜欢吧,身边的宝玉正沮丧着脸。自从黛玉嫁人,宝贝孙子一直是这副模样,她这个亲祖母如何不难受?可你说不喜欢吧,他又是黛玉相中的夫君。爱屋及乌,想讨厌也是难得很。
哎,老太太心里叹着气,不知该热络还是该冷遇。
陈恒不在乎这些小事,只当贾母是个过生日的普通老太太。跟着黛玉一起说过贺词,陈恒立马被府内下人请到前堂。他现在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跟一帮妇孺久处一室,传出去多不像话。
今日,男人的主战场在前面,连林珏也给陈恒领走,去外头见见世面。荣庆堂内,只剩下贾敏带着女儿一起,陪着一屋女客闲聊。
此番是黛玉婚后,跟诸位姐妹的初见。三春等人,都对黛玉的打扮新奇不已。妇人的发髻,跟未出阁的少女多有不同,甚少会有刘海的样式。黛玉本来灵动的气质,在明黄色的衣裙衬托下,又多了一分少见的端庄、大气。
“林姐姐……”惜春才说出口,就忍不住捂住嘴偷笑,作怪道:“我现在是不是该改口叫一声陈夫人了?”
湘云大笑,用手推了惜春一下,道:“可仔细些,你林姐姐现在是一人两张嘴。开罪了她倒无妨,小心她身后的那位状元姐夫。真要拉着你,从古论今,引经据典的教训你。我们加在一起,都不会是姐夫的对手。”
林黛玉懒得搭理这俩妹妹的调侃,只拉着面前的探春。左看看她,右看看她,林黛玉才奇道:“三妹妹是不是瘦了?原先瞧着还有些富贵,如今看着,到真是明艳过人。”
“哈哈哈哈。”惜春不住拍手,揶揄道,“林姐姐,你别光看三姐姐啊。你来看看她……”说着,就把迎春推到黛玉面前,取笑着迎春道,“二姐姐才是好事将近呢。”
“怎么好好的说到我身上了。”迎春有些着恼害羞,忙握着手帕打了惜春一下。
“呀。”黛玉惊呼一声,薛蟠之事后,她跟贾府这头来往不多,得此消息,忙恭贺道,“一转眼,大家都长大了。二姐,不知我这二姐夫,是谁家的儿郎,能摘得你的芳心。”
黛玉说完,就把好奇的目光,看向周围的姐妹。她知道迎春性子弱,话还少,肯定说不明白。
探春主动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呢。只听说那人姓孙,是府里大老爷做主定下的婚事。听说要赶在月末成婚,倒是急得很。”
月末?!黛玉露出诧异的神色。大舅贾赦这事办的,真是迅速的很,怎么连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
湘云却凑过来,打听道:“林姐姐,我们还想问你呢。”
“问我什么?”黛玉眨眨眼,微微偏头,让头上的步摇轻轻摇晃。
“我们听说这位孙家人,正在兵部候职。姐夫不是在兵部历事过吗?”湘云的眉宇中,说不出的好奇,“要不你帮我们问问姐夫,看看此人相貌、身形如何?迎春姐姐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人的长相呢。”
你看这事闹得,哪有成亲在即,新娘子连新郎的面都没见过。成完亲的黛玉,已经知道些婚事之道。寻常父母哪怕不让对方见一见自家女儿。也会寻个机会,悄悄让女儿瞧一眼对方,看看是否合心意。商家买个货,都得过个眼。更何况是嫁女,这样的头等大事。
可这事,林黛玉面上不好接话。虽知道湘云的意思,是姐妹间的寻常关心。只此事是贾府的家事,如何是她一个外姓女可以评价、插手。
她只好笑笑,做默声状,没接话也没拒绝。湘云还想多求一句,探春却看出黛玉已有答应之意,只是不好明说。忙把湘云拉住,凑在对方耳际低语。
稍顷,湘云就跟惜春一道,拉着黛玉的左右手,林姐姐的叫个不停。
黛玉受不了这俩的眼力劲,横了她们俩一眼,道一句:“求菩萨时,都没见你们这般热心。”
湘云大笑,合十双掌,“阿弥陀佛,菩萨是保我平安富贵。此等小事,怎么好劳菩萨亲自出手辛苦。”
王熙凤不知何时来的,领着李纨加入她们的讨论,未语先笑道:“你们这几个说什么呢,不去老太太身边陪着,躲在这有说有笑。”
李纨没说话,只一双目光都停在光彩照人的林黛玉身上。她的儿子争气,读书亦有恒心。将来若有一日,能够高中状元,是否也能娶个像林黛玉一样的佳媳呢?
黛玉向王熙凤见了一礼,道:“老太太那边人多,我在此图个清静,谁成想她们就追过来取笑我了。好嫂嫂,你可得替我出口气才行。”
王熙凤立马扬眉,冲着几个小辈轻斥道:“大胆,见到状元夫人还不行礼,小心行事。仔细以后生个娃娃出来,文曲星都照不到你们家去。”
“对对对,林姐姐,可得叫姐夫保佑保佑。”
到底是新妇,林妹妹又被调侃一番,才抿着唇,恼羞成怒道:“且住,且住。再多嘴,往后我可就不来见你们了。”
一众莺莺燕燕,笑做一团,又把黛玉簇拥在中间,聊着闲话。
李纨在旁,几番想要插话,想问一问黛玉,陈恒是否有收徒之意。若是可以,她想替儿子求个名师指导。大家都是亲戚,帮个小忙,应该,说的过去吧?!
从黛玉出来后,宝玉的目光就没从对方身上离开过。见到宛如天仙的黛玉,已做妇人打扮。他的内心,简直痛如刀绞。连贾母身边都坐不住,直接起身往角落里躲。自己拿过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宝钗坐在薛姨妈身边,她的目光亦没离开宝玉。她的身侧,坐着不少恭贺的人。今年十月,她就要跟宝玉完婚了。
……
……
前堂处,陈恒带着林珏才走入荣禧堂,就受到贾政的热烈欢迎。这事实在奇怪,贾政才第一次见到陈恒,就把夸奖、欣赏之词挂在嘴边没停过。
贾家一众男儿,虽不知道贾政的意思,到底不敢直接忤逆府里的二老爷。其他的宾客,见到陈恒更是有礼有节。翰林院的状元郎,哪怕没有个二品大员的岳丈在,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小觑轻视。
“我家那个浑子,若有你一半的才华,我就是……老上十岁,也是心甘情愿啊。”贾政拉着陈恒,坐在自己身边。丝毫没去管周遭来往的宾客亲戚,似乎打定主意,要抓着陈恒攀谈。
这番热情状,真是陈恒也闹不明白。他只好谦虚道:“二舅过誉了,我只是恰好读书早罢了。”
贾政连忙摆手,这种自谦的话,别人听听可能信以为真。可他贾政一辈子都在钻研科举之道,到老也没个功名傍身,如何不知道科考的艰难。前几年外放学政,更是让他见识到寒门士子求学的艰难。
那般寒窗苦读,那般废寝忘食,才能有幸得中一小部分人。再想想自己年轻时,坐在温香软玉的床榻上,先生单独授课的情景。贾政自己也是觉得,输的不冤。
今日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有功名的外甥女婿,贾政不免把任上的见闻,拿出来与之分享。往日这些话,府里没个人能跟他说道。巧在陈恒、林珏,走的都是这条路子,共同话题自然不少。三人凑在一处,也算聊的十分开心。
这番情景,让贾蓉看在眼里,直接凑到贾琏身边,愤愤道:“今日总算见到什么叫沐猴而冠了,沾上我们家的门面,可叫他越发得意猖狂。”
“噤声。”贾琏瞪了贾蓉一眼,今日咱们家还有事要求陈恒。这话传出去,还让不让他贾琏做事了?
贾蓉知道家里的一些情况,只好叹道:“薛大傻子这个没用的。只听到此人的名声,连面都不敢露。这般胆小怕事,还叫什么金陵小霸王,改名叫金陵第一欺软怕硬好了。”
贾琏忍不住嗤笑一声,薛蟠哪里是自己不想来,是他暗示薛蟠今日不必出面。要是让薛蟠跟陈恒在自家起了冲突,如今的情况,谁敢任性妄为的说:自己一定能站在薛蟠这边,替薛蟠争口气。
“甥女婿。”贾政不知贾琏、贾蓉那边的闲话,依旧热络的拉着陈恒说道,“一会开席,你就坐我旁边。我们俩这次,好好喝一杯。往后你若是有空,就常来我这坐坐。”
刚刚一番交流,贾政对陈恒的才学实在佩服的紧。更是觉得读书人的话题,还是得跟读书人说,才有意思。
这样的俊杰佳儿,宝玉怎么就会跟他起龌龊,闹矛盾。贾政心中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