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是第一次来宝钗的闺房,之前她跟着众姐妹也曾嬉戏于此。对这间房内的布设,自然是了解的。
第一次来时,宝钗姐姐的房内,虽无什么名贵之物,随处亦可见雅妙素心。黛玉初看到,就觉得这位姐姐是个不普通的女子。只是今日再来,环看屋内各处。竟只剩下一个‘素’字,叫人看不到旁物。
黛玉多看了两眼,收回目光落在宝钗身上。后者正在亲自倒茶,脸上是一贯的淡雅端庄笑容。穿着一件极柔的淡黄色对襟褙子,衣领口绣着雅致的粉红色花边,内衬茶白色抹胸。
如此打扮,可不成了淡雅屋内的唯一一抹鲜亮。林黛玉敛了敛目光,接下宝钗递上来的茶。
“莺儿,你先出去吧。”宝钗终于说了一句。
这是她们俩姐妹今日的第一句话。
莺儿听到这话,还有些不敢相信。先是愣了愣,才轻轻应了一声‘哦’,率先朝门外走去。
黛玉见此,亦是看了一眼紫鹃。后者虽有些不放心,可毕竟不在自己家,只好依着小姐的命令,跟着莺儿离去。
这俩人一走,屋内就只剩下黛玉、宝钗两人。茶香飘来消散之际,宝钗在这片虚幻中,露出一个惯例的笑脸。
“林妹妹,今日姐姐有一件事,想求你帮个忙。”宝钗语气轻柔,像是在说着一件小事。
“宝钗姐姐,你说便是。”黛玉点点头。
“下月重阳佳节,家里的下人从苏州送了新鲜的螃蟹来。”宝钗支起手,拖着下颌,身子微倾着,倒叫她胸前的金项圈晃动着,让人为之侧目,“正是秋高气爽,赏菊的好时候。到时,我们一起玩,可好?”
就这么件小事,值得宝姐姐特意屏退下人,如此费力辛苦吗?林黛玉多聪明的性子,虽然为人天真烂漫。可架不住她父兄都是老狐狸,心眼可劲的坏。
常年耳濡目染之下,当即问道:“宝钗姐姐是要请我娘?”
宝钗并不意外黛玉能猜中,她了解黛玉。知道这个小妹妹的才情和智慧,就道:“若是太太也能来,就最好不过。”
宝钗跟林家的关系,远的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怎样的称呼,都是合适的。
黛玉点了点头,却突然直言道:“是宝钗姐姐的意思,还是舅母的意思?”
宝钗这才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黛玉会问的如此直接。再看向这位妹妹,只见黛玉今日穿着月白色竹叶褙子。衣着虽然素雅,可戴着贾敏为其选的首饰,反倒有股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感觉。
黛玉见宝钗一直未作答,正欲揭过此事。宝钗突然直言道:“是姨母的意思,我自己,也想跟妹妹聚聚。”
那么说,就是舅母想请娘了?黛玉点了点头,长辈的隐私,她们这些做女儿的,纵然不能知晓,也是听过些风声。
林黛玉知道贾敏的脾气,定然不会赴约。又看向面前的姐姐,正欲作答。就见宝钗脸上,还是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一轮金玉,金灿灿的圆,戴在她的脖间,倒像是一把锁。
没来由的,林黛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难受。喃喃道了一声:“宝姐姐。”
宝钗怔了怔眼睛,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色。忙端正好身子,笑道:“好好的一件事,纵然是不能来,也不碍的。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传出去,还不得说我欺负你呀。”
林黛玉拼命摇头,她到底是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么爱哭鼻子。只长吸一口气,引着逐渐平稳的心气,问:“宝姐姐,你有多久没出过门了?”
正低头给黛玉找手帕子的宝钗,闻言一震。她,从未想到,会有人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宝钗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前几日,我才跟着家里的太太出过门。”
黛玉摇摇头,“宝姐姐知道我的意思。”
她不相信宝钗听不懂,因为她是薛宝钗。
第一次,宝钗敛住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愁苦和追忆。许久,她才道了一声:“很久,没一个人出去过了。”
话是轻的,落在空荡荡的屋内,倒像是落水的石头,激起涟漪阵阵。
这话,放在别人口中。宝钗未必有这么大的触动,可偏偏是从黛玉口中听到。想着对方父母恩爱和睦,上有个贴己的心上人,下有能做依靠懂事的兄弟。
又有自己百般费劲讨力的贾宝玉横在两人中间,宝钗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她不会怨黛玉,别人都没拿正眼瞧过宝玉。此事与林妹妹何干,她才是受牵连的那个。
宝钗什么都想的明白,才更觉得自己,就好像在不停追逐一个梦,梦里的东西,也许拥有过,到底还是烟消云散了。
爹爹还在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过着妹妹这样的生活呢?
思索着的时候,手不自觉垂在桌上。直到一股冰凉的暖意,透过掌心传来。宝钗回过神,才注意到黛玉正握着自己的左手。
再看林妹妹,明明是快及笄的年纪。眼眸中仍带着初见时的天真烂漫,脸上未褪去的女儿稚气,更叫人感慨、怀念。
宝钗突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第一次见到黛玉,会如此喜欢对方,却又藏着几分不敢多见。她本以为是因为宝玉在中间作怪。
现在,宝钗知道了。原来,她跟黛玉之间,隔着一个烟火世俗的人间。
宝钗脸上又撑起笑容,解释道:“府里也挺好的,长辈们心疼、怜惜我。但凡家里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姐姐我。这日子待久了,人就不爱出门了。”
黛玉没有接话,她知道自己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容易让宝钗触景伤情。就只好默默看着。
见对方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强颜欢笑。宝钗说着说着,话声渐渐就熄了。良久,她才道。
“妹妹……”
宝钗挪了挪视线,不敢注视黛玉的眼睛,也把左手缩了回去,藏在袖子里。她心中反倒升起一股倔强,就好像被手指掠过的含羞草,拼命缩起来保护自己。
黛玉叹了口气,之前游园,两人已经探明过彼此心意。她索性借此又问:“姐姐,真的喜欢表哥吗?”
这话问的确实有意思,宝钗好不容易撑起的心理防线,突然又被砸出一道缺口来。只因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嫁给贾宝玉,是王夫人跟薛姨妈的共同意思。一是长辈们想拿着贾家的富贵,二是薛家日渐势微,薛蟠又顶不上用。
既然长子不顶用,自己这个女儿,就只能顶起薛家的门第。宝钗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黛玉要是问她想不想嫁,那必然是想嫁的,也必须要嫁。
可说到喜欢不喜欢……
宝钗知道,自己没得选。
该说什么呢?说父母养育之恩?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说自己能找到比宝玉更好的人?
同样都是勋贵,宝玉的性子,在同辈里都算好的了。起码在宝钗眼里,是这样。
“姐姐将下人们都遣退出去,难道不是想着跟妹妹交心吗?”林黛玉眨眨眼,又问。
她看着面前的宝钗,情不自禁的就想起水姨。明明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为何又叫人如此相似呢。
宝钗真没想好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思,之前让莺儿出去,只是下意识之举,不希望别人打扰自己跟妹妹的相聚。
看着面前步步紧逼的黛玉,宝钗突然一笑,这抹笑容,跟她往日有些许不同。她问:“妹妹,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姐姐请说。”
“你是喜欢木簪子,还是喜欢金簪子?”
这问题,林黛玉听懂了。她当即答道:“我喜欢自己喜欢的簪子。不论它是木簪子,还是金簪子。”
这份坦诚直白的率真,才是林黛玉最能打动宝钗的地方。别人这样说,宝钗还会另做他想,当作虚词。可黛玉这么说,她知道对方就是如此想。
“哪怕只是根木簪子?”
“嗯。”黛玉认真点头,“不管它是什么凌云木,还是普普通通的林中木。只要我自己喜欢就好。”
说着话的时候,黛玉素净的衣服上,迸发出与众不同的鲜活气,就好像一朵摇曳的早花,终于到了盛开的时候。
宝钗端起茶,给对方倒了一杯。停了片刻,才道:“姨父有两个清客,一个叫单聘仁,一个叫詹光。”
黛玉点点头,知道宝钗口中的姨父,就是贾政。
“姨父外出任职后,他们就常跟着哥哥厮混。”宝钗想着薛蟠那些荒唐事,又回忆起哥哥的醉话,“有次他们喝多了,这俩人就把自己底细说出来。他们读了一辈子书,屡次科试不中,就去买了个功名来,投到喜爱读书人的姨父门下。”
“前几日去王家赴宴,姨母担心宝玉料理不来外事,就让两个清客陪着打点、应酬。那时候他们就站在中堂台阶上,翰林院的补缺进士就坐在庭院里。”
“妹妹,即使如此,你还觉得木簪子好吗?”
迎来送往的名利场,宝钗见识到的何曾只是这点。这单聘仁跟了贾政后,没多久就娶了几个妾。詹光更是觉得发妻年老色衰,休妻另娶。
情字最重,情字又最浅。来的快,去的也快。
黛玉也明白了,宝钗姐姐不是饱读诗书后的甘心认命,而是看多了聚散离合的大彻大悟。这份大彻大悟,让她更知道儿女情长的单薄。
既然万般不由人,既然都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局,何不选条最正确、顺合家人心意的路,起码沿途的风景也要更加不错,不是吗?
真作假时假亦真,宝钗将自己的本心隐在深处。只堆砌出一个人见人夸的高山隐士,做一朵亲朋故友眼中的富贵牡丹花。
父母生我养我,这份恩情,总不能弃之不顾。
寒窗苦读十年的进士书生,尚能被名利困在庭院中。一个困在大院里的女子,纵是有聪明才智,又能如何?
“嗯。”林黛玉点着头,算是回答宝钗的问题。她思索一会,反问道,“姐姐,真的觉得表哥是个金簪子?”
论理说,表哥确实是个极好的人。家世好、模样好,脾气好。虽不爱读四书五经,可也是爱看书的。懂些雅趣、妙处,平日谈起话来,也是个温柔的贴己人。
至于上不上进,都是其次。这样的人家,再努力,又能努力到哪儿去。
可黛玉对宝玉就是提不起心思来,她一闭眼,就是跟陈恒的相识经过。两人携手读书论经,相互见证过彼此的生活。见识过对方在城外安置灾民的自信,也看见过他意气风发的得意,更见识过他风雨兼程的赶路模样。
往昔种种,荡漾在心中。林黛玉知道,不论以后的结局如何。她此生是非兄长不嫁了,无论母亲是否同意。
人心嘛,总是偏的。我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呢。林黛玉露出得意的窃笑,宝钗见此,知道这妹妹想起的人是谁。
“左右都不知道金簪子、木簪子,哪个最好。不如选个最好看的,先戴着。好歹看着舒坦些。”
宝钗说笑着,她对宝玉是动心的。这样家世、模样的男儿,几个怀春少女能拒绝。
至于这份心动里,因何而起,那就不得而知。里面参杂的情绪、人事太多。压在宝钗肩上的东西也太多,多到她无法分辨内心。
刚刚紧张激烈的气氛,逐渐放松下来。只因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她们看上去好像在讨论陈、贾二人。其实是在表明自己,站在生活前的选择。
都是极聪明的女子,又怎么会看不透人情世故。正是看的太明白,底色相近的两人,才会选择不同的路。一个负重前行,一个率性而活。
这一刻,两人都越发欣赏起对方来。一个因有父兄相助,让心胸、眼界更加开阔。更能明白时下女子的不易,更心疼姐姐的才情。要是个男儿身,宝钗姐姐必能过得很好。
一个又爱着对方的率真和自由,人总是会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区别之处在于,是嫉妒、还是得到、或是毁掉。宝钗两者都不是,她只是单纯的欣赏。
两人之间少了宝玉这个核心矛盾,倒叫宝钗更加真切的看到黛玉的好。谁叫这么多年来,只有黛玉一个人问过她,多久没出过门。
“玉儿。”喊出这个称呼,宝钗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从未这么喊过人,更何况还是黛玉。
林黛玉也是给吓到了,没想到宝钗叫的如此亲昵。忙道:“姐姐,怎么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既不知心情因何而起,宝钗索性就随着本心而动,真挚道。
真挚常有。这份随心的真挚,而不去计较权衡利益、言语得失的真挚。真叫宝钗感觉一阵快意,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东西。
“嗯,姐姐,我知道。”黛玉点着头,又问,“舅母可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无妨,你若是不喜欢,我会帮你挡回去。左右你也看不上她家的金簪子。”宝钗眨眨眼,故意逗弄着对方。
她更知道王夫人自己就不愿意,全是因为娘家的意志强压。某种程度上,她跟王夫人倒是同病相怜的很。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林黛玉马上起了玩心,反问着,“姐姐缘何得知,我不喜欢呢?”
宝钗笑过一声,脸上的笑容中,带着几丝捉弄玩味,那份端庄大气,较之往日少去甚多,“只要你舍得你的木簪子。”
“别别别。”林黛玉忙摇着头,又用双手托住下颌,“我也不指望他是什么凌云木。只要是他,就好。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宝钗笑而不语,她对宝玉的感情,却完全不一样。索性不在此事上较劲,只淡然道:“金镶玉也好,凌云木也罢。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情,跟我们又有何关系。”
话说到这份上,宝钗也不在掩饰自己的心意。她真是这样想的,世道如此,谁也奈何不得。
“也不见得。”林黛玉突然捂嘴偷笑,“姐姐,我家的兄长,可未必就是如此的俗男子。”
“哦?!”宝钗挑挑眉,也问道,“那我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取了你的芳心。”
这叫林黛玉如何说的明白,她踌躇思考半天,方才道上一句,“姐姐以后若是有暇,该去扬州看看的。”
真要说陈恒、跟宝玉,这两人身世、才学、性子差距都极大。放在一处比较,未免有些不公平。可拿着他们的共同之处,放在一处比较。林黛玉就能看出高下来。
表哥虽然待府里的姑娘、丫鬟极好,这个也轻声细语,那处也为对方着想。可那份关照,是拿着自己公子、主人的身份。说是关怀尊重,不如说是依照本心随心所欲、或是男人对女人、上位者对下人施舍怜悯也可。
可兄长是不同的,兄长的关怀照顾,是真正把别人当成一个人看。既不会因为是女人就小看对方,也不会因为是男人就高看一些。兄长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只有观念、心善与否。
“君子当自强不息。这话,放在女儿家身上,也是一样。君子,从不曾有过男女之分。”
能以此话告诫自己的兄长,从不介意女人出来做一番自己的事业。更常常帮着秋浦街的女工,在红尘中找到自己得以立足的前路。
黛玉说完自己的想法,宝钗才渐渐明白过来,为何她会独独看中陈恒。如果说宝玉是在花园里嬉戏的孩童,那后者就是花园里的园丁。等到百花开后,就退居一旁,欣赏着花开花落。
可是,扬州?那是多遥远的地方。自己连着贾府二门,都甚少迈出去。薛宝钗唏嘘一句,“我见到你,就当见过扬州了。”
“哈哈哈。”
门外久侯的紫鹃,听到小姐的笑声,这才稍稍放下些紧张心思。她刚刚也不知想过多少戏,既怕两家小姐吵起来,更怕人小力单的黛玉吃了亏。
眼见屋内似乎交流的不错,她可算是放下夺门而入的念头。
……
……
沈州该忙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得李安之助力,陈恒办起事来倒是轻松许多。手中的能用的人,更是云集各州府的俊才。这些人脑子都不差,陈恒常说一点,他们就能想到旁处。
今日得了空,陈恒坐在书桌上发呆。如今大建国运来的东西,已经停在沈州城内,差的就是扬州商户抵达。
把玩着手中的平安符,陈恒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果不其然,柳湘莲突然闯入屋内,吸引过屋内众人的目光。嘴上高兴道:“到了,他们都到了。”
陈恒一算日子,今天才是八月二十四日,走海运,果然快。他忙问道:“是从何处上的岸。”
“青泥洼。”柳湘莲答道。
这是个小渔村的地名,如今鲜为人知。可陈恒知道此地的另一个名字——大连。
“好。”陈恒大喜,当初在兵部的地图上,独独挑中青泥洼这个渔村,自然是因为上辈子知道它的地势优越性。
“他们到哪里了?”陈恒忙起身,拉着柳湘莲往外跑去。
“商队刚刚入城,正准备去王爷备下的客栈歇息。”
“走,去看看。”
两人说着话并肩而去,从衙门口领了两匹马,直接朝着客栈狂奔。才到了地,就见到信达,站在一个熟悉的背影身后,帮着指挥商队卸货。
听到马蹄声,众人纷纷侧目。陈恒急着下马,赶至近前才发现信达身边的人,是有一年多未见的薛宝琴。
“二弟?!”陈恒愣了片刻,还有些不敢置信。
宝琴照例是男儿装扮,白皙上的肤色上,化作掩人耳目的妆容。腰间别着一把折扇,她也是看到陈恒,忙负手笑道:“大哥,经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日啊。”
这丫头,说起话来都有些江湖气了。陈恒笑过,忙到对方身边站定,问:“赵主事怎么派你来了?”
说这话,他已经侧头看向信达,后者也是摇头不解。
“怎么,大哥觉得二弟不能来?”宝琴挑着眉,她设想过跟陈恒重逢的场景,对方会怎么问,怎么说。陈恒的话,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也不是。”陈恒挠挠头,“你能来亲自办,当然是极好的。就怕你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宝琴笑了一声,“大哥莫慌,这是第一次来,我才选择搭海船。等到两地事情办妥,我以后自然会选更稳妥的路。”
见此,陈恒才放心点点头,也没在意对方口中又要来的字眼。宝琴不动声色的笑笑,她手头正忙着活,就示意陈恒、柳湘莲赶忙往旁边稍稍。自己则继续指挥着下人,将各处货物搬下存放。
陈恒在旁默默打量着宝琴的架势,见她行事风格比起往常要更加干练。放到后世,妥妥的一个成功女性。当即称赞道:“二弟,真是成了个大掌柜呢。”
“可不是。”宝琴坦然接受,略带着点炫耀的口吻道,“毕竟大哥把秋浦街交到我们手里,做二弟的,总得把这个家看好。”
陈恒大笑,只等着宝琴处理完各处事情。一行人才得了空,朝着城中的酒楼走去。
路上,两人先是交谈着公事。当陈恒得知扬州这次,来了不少大商家,心中不禁一阵振奋。不过这些人,大部分还是走官道过来。敢直接做海船的人,还是少数。
“没事没事。只要开过头,让他们见识到好处……”陈恒一点都不在意,自信道,“以后必然少不了后来者。”
薛宝琴深以为然,在商言商,只要尝过海运的便利,南来北往的商队都不会拒绝。她这些年在秋浦街也得到相当大的成长,眼界也比常人开阔许多,额外担心道:“就怕漕运的人闹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陈恒笑笑,这种事不用急。反正现在有李贽、李安挡在前头,自己何乐不为呢?
几人一并来到酒楼中,陈恒当即命人开了间厢房。等饭菜上齐,才拉着对方说起家常。
扬州故人的消息,一一传到耳中。清岳已经进书院读书,薛蝌跟江元白正为乡试努力,车行的生意越加红火。就连秋浦街的生意,也开始往别的州府拓展。
“街上的女工,还够吗?”
“不够。这一年里,我们又招了两次人。张知府有意再建一条秋浦街……”说到这个地方,宝琴自己也是露出笑脸,“你设的那些制度,都还保留着。现在晚上来坊里读书学字的女工多了许多,英莲也在跟着大家一起读书。”
“大哥还记得魏大家吗?”
“嗯,我记得。”
“他们自己出钱在扬州建了个戏台,里面设了雅座,专门留给愿意过来听戏的女儿家。”宝琴说的又快又得意,好像要把一年没见的话,一次性说完,“我也去听了两次,来的人不少。男女都有,看他们坐在一处,倒是觉得有趣的很。”
“哈哈哈哈。”陈恒听完,跟柳湘莲一起发出大笑。
“好啊,多年苦心,总算没有白费。”柳湘莲不住拍着手。
听完好消息,坏消息自然也是有的。宝琴说了扬州有几个酸不溜的文人,登文评了女工出面,是伤风败俗的烦心事。
“那后面呢?”柳湘莲忙问。
“有几个常跟我们共事的画师知道了,就将他们的模样画在报上。哈哈哈哈哈,城里的百姓知道了,都不肯卖东西给他们。后来,这些文人就搬走了。”
说到这个结果,宝琴也是觉得快意,做轻笑状。
陈恒听着,心里也是高兴。果然能治酸文人的只有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