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戚山雨注视着柳弈的脸,一瞬不瞬,生怕浪费了每一秒。
两人明明只隔了一百公里,开车两小时就能见面,戚山雨不介意奔波这一趟,但柳弈现在一步不能离开研究所,就算戚山雨来了明珠市,也是见不到恋人的。
出发前,两人都以为只是一场短差,几天就能回来,结果现在也不知还得折腾到什么时候,柳弈都不敢提“回家”两个字了。
戚山雨看着屏幕里的柳弈,穿着睡衣,头发湿哒哒的一看就是刚刚洗完澡还没擦干,一边和他视频一边用一次性碗勺喝粥,神色蔫蔫的,分明是累坏了的样子。
他很想把恋人拥入怀中,很想替他吹头发,给他按揉肩背,抱着他好好地睡上一晚。
但他现在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他还无法不担心柳弈那边的情况,又不敢把担心表现得太明显,每天都盼着恋人给他打的这个电话,但听到了声音、看到了影像后,反而更想念了。
戚山雨压下心中的担忧与思念,对柳弈微笑,眼神温柔,似有脉脉星光,“今天顺利吗?”
柳弈嘴里含着食物不好说话,只笑着点头以示回答。
戚山雨看柳弈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才接着问他:“听说你们那艘‘幽灵船’很可能是从国外来的?”
“哇,你们消息还真灵通!”
柳弈心想自己刚才还听海警们讨论那艘船大概率是苏禄国的船只。
毕竟术业有专攻,人家那边的专家对各国船只的制式、特点和细节是最有了解的。
烧船可以毁掉很多物证,但发动机的编号、面板上的文字、船载航行数据记录仪的数据等等,都是抹不掉的铁证。
这些天法医鉴证组忙着解剖尸体的时候,海警也没闲着,早将这些东西从船上拆下来,陆续送检送分析了。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船打苏禄来的应该是没错了,但船只的目的地是哪儿,是送人还是送货,却暂时没有头绪。
“我们收到协查通知了。”
戚山雨没有瞒着柳弈,“现在水文那边做了台风路径的模拟分析,推测凶案大概率是在我们南海沿案发生的,鑫海市也在那个范围内。”
他顿了顿,神色就像平常和柳弈讨论案情那样严肃,“现在大家最担心的就是犯人在我国境内。”
柳弈一颔首,神色凝重。
法医组综合了全船三十一名死者的遗体腐败情况,推测他们遇害的时间应该在7月13日到7月14日之间,也就是台风来袭前的两到三天。
而台风的路径是有精准的记录的,水文的专家完全可以根据气象记录建立模型,推测出船只遇害时的大致位置,再与船载航行数据记录仪里的数据相互映证,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即便“幽灵船”不是我国的船只,但它在我国领海水域遇袭,不止说明这艘走私船的目的地很可能是我国东南海岸的某个港口,而且更要命的事,凶徒很可能潜伏在我国境内。
不管是职业海盗还是黑吃黑的凶徒,能毫不手软地杀了一整船的人,绝对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放任此等犯罪分子在我国海域横行无忌,那谁都不能忍。
也正是因为这样,案子是必须彻查的,人也是一定要抓的。海警、刑警和法医们这些天夙兴夜寐,为的也是尽快锁定凶徒的身份和行迹。
柳弈问戚山雨鑫海市那边有没有线索,小戚警官回答说暂时没有发现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足有二十分钟,等柳弈把宵夜吃完,戚山雨才催他快去吹头发,然后早点上床休息。
柳弈笑他像个老妈子,又因他的叮嘱倍觉熨帖。
两人又絮絮说了几句,直到时间过了十一点,戚山雨觉得柳弈再磨蹭下去就又要熬夜了,忍不住又催了两次,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深夜十一点十五分,柳弈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玩了大半晚上游戏的江晓原同学已经蜷进被窝里睡得打起了呼噜。
不过机灵的小江同学没只顾着自己睡觉,还贴心地留了床头灯和靠近浴室的夜灯,方便柳弈夜里行动。
柳弈回到自己床上躺下,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照明,让逼仄狭小的房间完全沉入了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放大了其他感官。
无论怎么样都很难习惯的消毒水的味道,因洗涤和消毒过于频繁而不够柔软的枕套和床单被子,窗外的柏树枝被风吹过的簌簌声……
柳弈精神很累,但脑子里塞满信息,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清空大脑进入睡眠前的平静状态。
他一面心想难不成自己当真已经到了“少觉”的年纪了,一面闭上眼睛,没有勉强自己立刻睡觉,而是放任思绪游弋,发散到哪里算哪里。
……从案件发生到现在,应该刚好一周了。
……以现在交通发达的程度,这么长的时间,匪徒们作案后想逃到哪里都足够了……
柳弈试图将自己代入凶徒的身份——如果是自己,从新闻里听到船被吹到明珠市后,自己会不会立刻就跑路,如果要跑,又跑去哪儿更有可能逃脱法网……
想着想着,他终于生出了睡意,迷迷糊糊竟然也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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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柳弈入睡后不久,7月21日,星期四。
午夜十二点二十分。
距离明珠市约一百公里的鑫海市老城区的一栋九层的老公寓里,402房,一个男人正怒气冲冲地将体温计拍到桌子上,用老家的方言破口大骂无良奸商,竟敢卖他假药。
“二哥,你别叫唤了……”
床上的男人蜷缩在被窝里,没开空调的房间气温高达二十九度,但凡感官正常的人都觉得热得够呛,他却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说话时齿列还在微微打颤,“我难受死了,快想想办法……”
“我×!”
骂人的一听更火大了,“要不是你这个傻逼大夏天的还感冒了,我犯得着陪你大半夜搁这儿折腾!?”
床上的男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反驳,但嗓子太疼,对方的怒气又太有震慑力,他不吱声了。
“我就该看你烧死得了!”
男人骂归骂,狠话撂下,却还是抓上手机和钱包,转身出了门,又像泄愤一样狠狠将门板一拍,发出“碰”一声巨响,震得走廊上的灰尘都飞了起来。
男人下了楼,找到附近一家半夜还在营业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直奔柜台,“给我退烧药!”
这个点儿老城区几乎就没有还在营业的药店,好在这间便利店兼售酒精碘伏创可贴感冒药退烧药一类的常用药物,白天时会有药剂师坐台,半夜就只能由店员兼顾了。
今晚值班的店员是个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劈头盖脸被吼了一嗓子,吓了个哆嗦,连忙走到药品柜台前,拿了一盒百服咛递给男人。
“不要这个!”
男人一看包装就更火大了,一把将药拍回柜台,对女孩吼道:“这你娘的一点用都没有!骗钱呢!啊!?”
女孩在这里当店员也有大半年了,也不是没遇到过烦人的顾客,但这么蛮不讲理活像存心找茬儿的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对方人高马大,横向体格差不多有两个她那么宽,要真动起手来,店员真怕自己会被活活打死。
她只能转身返回药架前,按入职培训时那十分钟速成的丁点儿药理知识,刷刷从架上拿了另外三种药,一字排开放在柜台上,眼巴巴地望着男人,意思是让他自己挑。
男人瞪着女孩:“看什么看!你倒是告诉我哪种退烧效果最好啊!”
店员心中大叫救命,既生怕自己指导错了把人吃坏了,更害怕要是效果不好男人等会儿还要回来找她麻烦,于是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提醒了一句:
“如果烧得厉害的话,还是去医院看医生比较好……”
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又轻声补充:“往前两个路口就是市一了,可以挂急诊的……”
“啰嗦!”
男人一声断喝,把女孩儿惊了个噤若寒蝉。
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店员眼睑男人沉下脸色,那表情狠厉得像要杀人。
女孩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然而男人却并未如她料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反而一指柜台上的几盒药,撂下一句“我都要了”,就将一张百元大钞丢在了女孩面前。
店员一个字也不敢多劝,以平生最利落的动作收款、找零、装袋,一气呵成,像送瘟神一样目送男人拿了药快步走出便利店,才终于将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直到此时,女孩儿才想起自己刚才吓得忘了验钞了。
现在来店里买东西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电子支付了,用粉红毛爷爷付款的还真不多,以至于慌张之下她漏了这步。
她一晚上的夜班也就赚个百来块,要是收一张假钞那今晚算白干了!
店员连忙把那张钞票再取出来重新过了遍机子——万幸,是真钞。
“真是见鬼了!”
女孩噘着嘴,很不高兴地嘟哝:
“现在还哪有人退不了烧不去医院的……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