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小儿子告诉柳弈和戚山雨,他们家当年住的是红砖平房,窗户砌得比现在的楼房要高且更小,还是老式的金属窗,从内部开关的那种。
“如果是我的话,家里着火了我肯定从窗户爬出去!”
张家小儿子信誓旦旦,“反正我记得我们家又没装过防盗网,要爬是一定能爬出去的。”
“呸呸呸,百无禁忌!”
看小儿子嘴上没把门,张家老太太急了,回头在儿子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再说了,你爬过窗吗?就知道一定能爬出来了?”
张家小儿子张了张嘴,犹豫了两秒,约莫是想到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啥不好说的,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我还真爬过……”
在老父亲老母亲的瞪视下,张家小儿子告诉众人,他小时候偶尔会在入夜后溜出去玩,为了不惊动父母,就是从自己房间窗户钻出去的。
“你真是作死啊你!”
他妈一听,抬手就往小儿子身上捶,“那时村子里那么黑,你不小心掉进哪个塘里或是化粪池里,淹死你就没了!”
“别打别打,阿妈,我很少去玩的!就肥佬东他们叫我我才溜出去过那么一两次!”
张家小儿子连忙分辩:“而且我们村里哪个小孩小时候不是到处乱跑的,让乖乖呆家里,那待不住啊!”
俞远光在旁边很轻地点了点头。
在他的印象里,村里长大的孩子确实比在城里的小孩更爱呼朋引伴,总是满村到处乱跑,上树掏鸟,下河摸虾,连他这种从小自我中心特立独行的小孩,即便不喜欢扎堆,也会在晚上溜出门去,钻进学校里,或者……
……或者什么?
俞远光蹙起眉,伸手在太阳穴上揉了几下。
对了,他曾经也是个晚上经常到处乱跑的野孩子,有那么两三处特别爱去的“秘密基地”……
可除了可以钻栏杆的杏滘中专,俞远光又实在想不起来还有哪里了。
就在俞编剧再度神游天外,试图从记忆中揪出那些被他遗忘的细节时,张家小儿子仍在絮叨。
“我房间的窗户应该跟我姐的一样吧?我姐那时候长得挺瘦小的,他男朋友我没见过不好说,但那窗户她一定是能钻出去的……露露,你出来一下!”
他仰头朝二楼喊了一嗓子,几秒钟后,众人就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十二、三岁扎着俏丽马尾辫的小丫头从楼梯拐角那儿探出头来:“老爸,干嘛呀?”
张家小儿子朝楼梯上的小姑娘一指,“看,就跟我大囡这样,对吧?”
他转而向父母兄长确认道。
柳弈和戚山雨打量着小姑娘的身材,约莫一米五的身高,体型纤瘦,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
张晓娟离世时已经十七岁了,明显比这个女孩子要年长不少。
但考虑到张晓娟是七零后,那时小孩的营养状况和现在根本没法比,南方的小姑娘十七八岁只有一米五出头的比比皆是。
“细佬,够了,别说了!”
张家大儿子比他弟弟年长了十多岁,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了,开口提醒弟弟收敛一点,“当时我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谁知道两人闹得多厉害,说不定都累得睡了,才会连着火都发现不了的……”
他叹了一口气,“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快三十年了,再怎么样,妹妹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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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人实在很能唠嗑,柳弈、戚山雨和俞远光在他们家呆了两个小时有余,眼看着快要到九点了,三人才以“时间不早了”为理由得以脱身。
他们预定的快捷酒店与他们目前的位置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但他们要先步行回到村委,然后再开车绕出“U”字形的村道回到主干道上,才能前往快捷酒店。
如此一来,他们真正到达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江晓原提早得了自家老板的短信,揣着两张门卡在酒店大堂等着他们。
“郝骏捷呢?”
柳弈接过学生帮他们提前办好的门卡,随口问了一句。
“哦,他啊,刚才被那个姓詹的村委打电话叫回去了。”
江晓原没记住詹慕闲的名字,好歹还知道他姓詹,“为了不让他打搅你们,我还拉着他到隔壁超商购物咧,东西我都放你们房里啦!”
他说着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票,递给柳弈,“当然,我没让他付钱。”
柳弈深深的看了江晓原一眼,掏手机给他发了个微信红包,然后四人约好了明天在大堂碰头的时间,就各自回房去了。
柳弈和戚山雨的房间在九楼,在这栋快捷酒店的最顶层。
他们回到房间时,发现小江同学已经给他们用废卡纸插了电,提前开了空调又调了热水,还在门厅的茶水吧上放了一个袋子。
“好吧,希望那小子没给我们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柳弈一边嘀咕一边拆开了塑料袋。
袋子里是一些旅行装的洗发水沐浴露洗面奶牙刷牙膏之类的清洁用品,还有瓶装水以及一些饿了能解馋填肚子的小零食,可谓是十分贴心了。
他松了一口气,“很好,总算没当着郝骏捷的面买不和谐用品。”
戚山雨过来帮他把那些瓶瓶罐罐拿进浴室,同时笑道:“放心吧,小江机灵得很。”
“那确实。”
柳弈想了想,觉得戚山雨所言不虚,江晓原同学年纪虽小,但在人情世故上有种天生的聪明劲儿,以后大概也是那种不管干什么都很能吃得开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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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捷酒店的双人标间浴室很窄,别说洗个甜甜美美的鸳鸯浴,浴帘一拉花洒一开,站洗手池那儿保不准都要被滋一身水。
两人只得轮流到浴室里冲澡。
在戚山雨洗澡的时候,柳弈把包里带的资料翻了出来,又看了一遍张晓娟火灾现场的描述。
戚山雨很快洗完,擦着头发出来,一抬头冷不丁看到柳弈穿着宽松的睡衣,倚在窗边看卷宗的样子,心中只觉好似被什么毛茸茸的爪子挠了一下,又软又甜。
虽然柳弈总嘲笑他工作狂,每次碰到案子就跟拼命三郎似的,没日没夜不破案不罢休,可戚山雨觉得柳弈又何尝不是这样?
本来这种早就埋没在故纸堆里的旧案,甚至连家属也都相信是意外而不再追究了,除非出现明显的证据表明它确实是一桩刑事案件,不然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费心费力去调查的。
但柳弈就是不。
说到拍纪录片上镜出名百般推辞的他,偏偏愿意牺牲个人时间到处跑,陪着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去查这些旧案——即便最后可能都是光有疑点却找不到证据的无头公案。
“怎么样?”
戚山雨坐到柳弈身旁,“发现什么线索了?”
柳弈往旁边让了让,然后很熟练地靠在戚山雨的肩膀上,把自己半身的重量全压到了恋人身上。
“小戚你看,这个。”
柳弈翻看火灾调查报告书,让戚山雨看某张手绘的平面图,“这是张晓娟的房间,对吧?”
因为当年火灾烧得非常严重,烈焰和高温甚至烧塌了张家的屋顶,再加上灭火时的一番折腾,等火灾调查员进入废墟时,只能通过残留的证据来还原当时火灾现场的情况了。
起火的厨房在正门旁边,位于整个屋子的东南侧,而张晓娟自己住的小房间位于整间屋子的西北侧,几乎跟厨房呈对角线的距离,中间隔了一整个客厅和一条短短的门廊。
若按照张家小儿子的说法,只要张晓娟和她男朋友有任何一个人及时发现火情,即便客厅里已经全烧着了,他们还能从房间跳窗逃生。
“这张平面图上只标注了窗户的位置,却没标注大小。”
柳弈指了指图,“不过张家那个小儿子说他姐那时候很瘦小,肯定能爬出去。”
他相信对方的判断。
“嗯,所以问题就是,为什么他俩都没试着从窗户逃生呢?”
柳弈指了指平面图,“张晓娟和她男朋友是躺在床上死的……两人都没从床上起来。”
根据调查记录,张家在199○年的8月8日的傍晚六点半起火,因火势猛烈,浓烟冲天,很快被附近的邻居察觉并打电话通知了119。
119从接警到到达现场用了大约十八分钟,期间村民已自行组织起来,用水管、水桶救火,可惜灭火效果不佳,他们能做到的仅仅是控制火势不要向周围房屋蔓延而已。
消防员赶到后,花了大约二十分钟将大火扑灭了。
随后,他们在房屋东北侧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
当时两具尸体并排躺在床上,大火将床单、床垫都烧完了,除了两人身下还压着一些布料和海绵,其他地方只剩光秃秃的铁架子床板了。
后来两具焦尸被送到法医那儿进行司法解剖,证明了女性死者是张家的女儿张晓娟,男性死者是张晓娟的男朋友黄鹏,二人的死因都毋庸置疑是烧死的。
后来警察多方走访,从邻居、乡亲们口中打听到张晓娟和黄鹏已经同居了好一段时间了。
那对小情侣仗着女方父母不在经常在家里乱搞,有几次大白天的就满身酒气的出门,过得那叫一个醉生梦死。
因为实在找不出疑点,警方最后便以“意外”结了案,张家人也没有异议,接受了这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