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躺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
这时柳弈已经着手检查他的伤情了。
巴克也不知在水里漂了多久,身上的衣服被水底的乱石划拉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大小伤痕,血迹被河水冲洗干净之后泛白外翻,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果然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和柳弈他们从河里捞上来的那只是一样的。
柳弈将他的另一只鞋子也脱掉了,对还呆愣着的巴克说道:“能动一动你的脚吗?”
巴克眨了眨眼,花了一秒钟理解了柳弈要求他做的事情,又在两秒后大惊失色,“我、我动不了了!我的脚动不了了!”
其实刚才柳弈看他两手死死扒拉着枯树,两脚却在水里一动不动,甚至连踩一踩水助力都做不到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现在他基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疼吗?”
柳弈掐了掐巴克的左腿。
巴克茫然摇头。
柳弈又掐了掐他的右腿,再问了一遍:“这样呢,疼吗?”
巴克依然摇头。
随后他好似后知后觉地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双目圆睁,恐惧地瞪着柳弈,“对了,你刚才说我脊柱受伤了,是这样吧!?是这样吧!?”
他骤然提高了声音,几乎要哭出来:“我是瘫痪了吗!我这是要瘫痪了吗?!”
柳弈只用三个问题就制止了巴克慌乱的嚎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从晴乐庄里出来的?又是怎么掉进河里的?”
巴克:“……”
他睁圆了眼睛,目光与柳弈对上,又慌张地移开,四处乱瞟,仿佛不止脊柱受了伤,连视神经也发生了错乱。
柳弈:“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情况,我就不能确定你的伤到底有多重了。”
巴克:“……”
毕竟是个没经历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慌乱间,他根本不懂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心虚和慌张都写在了脸上,“心里有鬼”这四个字简直不能再明显。
“我、我们那儿昨晚停电了……”
不过他好歹是个网红,直播里碰到的突发情况不算少,多少练出了些演技和捷才,震惊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脑子里迅速组织了一套说辞,虽然破绽百出,但好歹算是把话给圆上了:“我当时太害怕了,就一个人从别墅里跑出来了……”
“你因为房子停电跑出来?”
柳弈重复了一遍巴克的说辞,“跑到没有路灯也没有月光的荒郊野外吗?”
“这……”
巴克脸涨红了,“我、我当时吓坏了,什么都没想……”
面对柳、戚两人怀疑的注视,他嗷嗷嚎了起来:“我的腰好疼、好疼!”
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时用自身伤情岔开话题可是嫌疑人的老招数了,小戚警官不知碰到过多少次了。
戚山雨朝柳弈使了个眼神。
柳弈心领神会。
“好吧。”
他不再纠缠巴克为什么要离开别墅的问题,接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掉进河里的?”
“这个……”
巴克眼神又开始乱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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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在离开晴乐庄前在一楼休息室那儿看到一张贴在墙上的旧海报,海报上像公园的导览图一样印着附近的重要景点,好歹算是一张比例不够精确的地图了。
巴克到底不傻,知道跑路也得会跑才行,于是他拍下了海报的照片,并照着上面的指示试图找到有人的公路。
然而这对巴克这么个毫无野外生存技能的废材都市人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奢望。
他刚进山就后悔了,被淋了个透心凉之后,找了个树木茂盛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窝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雨停,又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才翻出手机相册,一边研究地图,一边龟速往X6县道的方向走。
巴克的大方向是走对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迷路。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了,只胡乱地顺着有路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河边,再然后就不小心踩到了滑溜松动的山岩,直接从山坡上滚下去,最后滚进了河里。
实际上,巴克落水的地方距离柳弈和戚山雨的渡河点足有数百米远。
他落水后发现自己的腰又疼又麻,腿部不知为何还不受他控制,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巴克凭着本能在河水里一顿扑腾,被水流带往下游去,像个撞球一样左磕右碰,好几次被拍晕了过去,又被水活活呛醒,如此漂流了一公里有余,才终于狗屎运碰到一棵倒在河里的枯树,侥幸保住了小命,苟到柳弈和戚山雨来捞人。
巴克把自己在山里的这段遭遇掐头去尾地跟两人讲了,临了心虚地去瞥他们的表情,试图从二人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柳弈和戚山雨都不是能被他轻易看穿的类型。
“……那你们呢?”
巴克忍不住了:“……你们没回晴乐庄吧?”
柳弈心里道了声果然。
虽然巴克嘴里不肯承认,但他这个态度已经完全表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非常清楚晴乐庄发生了什么,且不愿让其他人知道里面的真实情况。
柳弈淡淡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巴克的问题,只说道:“我们今早听收音机广播说了水库泄洪的事,就从护林员站里出来了。”
巴克不知道柳弈和戚山雨是见惯了各种凶案现场的“专业人士”,看两人神色平静,理所当然的就以为他俩肯定没看到那死了一串人的现场,心里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嘴角也就不受控制的往上翘了起来。
“这、这样啊……”
巴克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完全落在了柳、戚两人眼里,扯了扯嘴角,努力将笑容压了回去,“对了,水库泄洪又是怎么回事?”
柳弈笑了笑,将他们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情况向巴克复述了一遍。
“这么说,洪水会冲垮晴乐庄咯!?”
在理解了泄洪的具体安排之后,巴克睁圆了双眼,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八度:“是这样吗!?”
“嗯,有这个可能。”
柳弈点了点头,“至少建筑物受损的概率应该不小。”
“那、那可太——”
一个“好”字眼见着要滑到嘴边,巴克理智尚存,连忙咽了回去,只剩下一个突兀的像是倒抽气的声音,“不,我是说,那可、可真是危险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我逃出来了……”
柳弈盯着他,“怎么,你就不担心你的同事们吗?他们可还‘在’晴乐庄里。”
他可没有故意撒谎诱供,毕竟程总、南康、青鱼和岫岫的遗体确实还留在晴乐庄里没有错。
“啊、对!对!是这样……”
巴克脸上的血色唰一下退了个干净,冷汗涔涔而下。好在他本来就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汗水并不显眼。
“……是啊……这个……我当然担心……”
他努力试图挽回自己方才的失言,“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我自己还受着伤……就……”
情急之下,巴克只能再度使出自己方才用过的招式:“我的腰好疼,我、我是不是要瘫痪了?”
“不好说。”
柳弈淡淡地瞥了巴克一眼,“得等回到城里做个MR才晓得你的脊椎到底伤成什么样子。”
柳弈猜测巴克大概率是从山坡上摔下河时伤到的脊椎,从他截瘫的平面来看,大概率是腰椎。但具体伤成什么样子,又有没有恢复的可能,他现在可说不准。
“现在的问题是……”
柳弈蹙起眉,看向戚山雨:“我们没法带着他走山路,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我想我们得先把他留在这里,等到找到救援再……”
“等等!!”
巴克一听,大声喊了起来:“你们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睁圆了眼睛,嚎叫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柳弈:“可我们没办法带着你走……”
“不不不不,你们可以的!!”
着急之下,巴克把他的播音腔忘到了九霄云外,抬手指向戚山雨,用本音高声喊道:“他昨天不是还背着南康赶路吗!?我、我比南康轻多了!也一定可以——”
“这么说,你是做好了下半辈子坐轮椅的心理准备了是吗?”
柳弈冷笑:“你现在可是腰椎损伤,背着你走一路,本来或许还有救的都要变得没救了。”
“!!”
巴克的嚎叫堵在了嗓子眼里,嘴巴张得像离水的金鱼,翕张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话:“真……真的那么……严重吗?”
“嗯。”
柳弈肯定地点头,“虽然现在是你自己要求的,但万一以后你腿真废了讹上我们,那我们岂不是太冤种了?”
闻言,巴克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仿佛调色板一般,精彩纷呈。
“可……可是……”
他犹自不死心地挣扎:“可是,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又动弹不得……碰到个熊啊狼啊什么的……”
戚山雨:“放心,这里没有熊和狼。”
“那、那蛇虫鼠蚁总该有吧!”
巴克拼命摇头,“不行、不行!我会死的!我一个人在这里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