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可真多啊!”
江晓原忍不住开口评价道:“很少有不喝酒的人一下子喝得那么醉的。”
小江同学平常跟朋友出门撸个串儿涮个火锅什么的也会喝点儿小酒。
但他没有酒瘾,也不常喝,酒量自然也就很不咋地,属于一罐正好,两罐凑合,三罐就要上头的弱鸡。
江晓原将心比心,从前滴酒不沾的年轻女孩子刚接触酒类,第一次就能把自己喝成血液酒精含量168.8mg/100mL,未免也太超过了一些。
“是啊,确实有点儿可疑。”
柳弈没有急着动刀子,而是很仔细地先检查死者的尸表情况。
以一个落水溺亡者的遗体而言,杜鹃的体表伤痕比柳弈预想中的要少。
要知道这可是盛夏时节,人们穿得轻薄,杜鹃被捞上来时也是一身夏季T恤、长到膝盖的宽松热裤外加一对凉鞋。
养鱼的鱼塘不同于四壁底部都铺了光滑瓷砖的游泳池,泥沙杂物很多,人落水后在里面挣扎一下,很容易就磕伤碰伤,指甲、指缝里也很常常会嵌入淤泥砂石什么的。
检查死者身上有无伤痕和残留的杂物,本就是区别落水溺亡还是死后抛尸入水的重要项目。
杜鹃身上的擦伤、划伤虽少,倒也真不至于干干净净。
这些小伤口多集中在双手、两臂、小腿后侧,分散而凌乱,表浅且缺乏生活反应,比起落水时的挣扎,更像是打捞或是搬运时不小心划拉出来的。
江晓原一边拍照,一边评价道:“这么说,她掉下去的时候,应该没有怎么扑腾咯?”
尸检委托里有附带的案情介绍,里面特地注明了监控拍到女孩儿落水后无明显挣扎迹象。
柳弈继续翻了翻案情说明,“死者血液里还检出了劳拉西泮……嗯,跟她手袋里发现的药盒相同。”
关于这点,戚山雨和林郁清昨天也调查过了。
杜鹃在姨妈王乐娟死后情绪低落,失眠、焦虑,于是到医院看了心理科医生,医生给她开了兼具抗焦虑和安眠作用的劳拉西泮,处方合法合规,没有问题。
关于这一点,朱箐箐也给出了证词:杜鹃确实跟她提到过自己在吃安眠药,还说吃药以后自己的失眠情况确实有改善,人睡得好了,精神也变好了。
“不过劳拉西泮不能跟酒一起吃吧?”
一旁的沈青竹努力回忆着有关于这一部分的药理学知识,“跟酒精一起联用不是很容易发生过量症状吗?比如谵妄、镇静、共济失调什么的……”
柳弈点了点头。
他没看过杜鹃落水时的那段录像,不过朱箐箐曾经跟他们描述过,当时杜鹃走路摇摇晃晃的,确实很像喝得酩酊烂醉之后的醉酒步态,只是现在看来,很难说是由于醉酒,还是由于联用了劳拉西泮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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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我拍好照了。”
小江同学现在的摄影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每一条伤口都拍得漂漂亮亮、清清楚楚,每次柳弈表扬他可以送选图谱时,他都颇为得意。
江晓原迅速欣赏了一下相机屏幕里的作品,转头对柳弈说:“老板,可以开始解剖了。”
然而柳弈却没有动。
他站在解剖床旁,低垂视线,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江晓原浑身一激灵。
柳弈这表情,他实在太眼熟了。
每次当他老板在解剖台旁用这种眼神专注地盯着什么东西时,就是他发现了重要线索的时候!
于是小江同学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低声问:“您在看什么?”
“这里。”
柳弈轻轻地握住了杜鹃的右手,从床上抬起,露出了她的腕部。
“有两条不规则的擦伤痕迹……”
江晓原和沈青竹一块儿凑过去看。
两条伤痕都位于杜鹃的右腕外侧,一长一短,长的约两厘米,短的约一厘米,二者有着近乎相同的起点,但其后的角度不一样,使得他们形成了一个倾斜的“V”字夹角,角度约为二十五度。
两条擦痕都不算深,江晓原刚才就拍过照了,但因为没有什么特征性的特点,他也就和其他伤口一起忽略掉了。
“你们再仔细看看。”
柳弈提醒他们。
江晓原和沈青竹照做。
“啊呀……”
沈青竹发出了一声低呼,“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
她从柳弈手里接过了姑娘的右腕,凑近了仔细看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道:“她的腕子上好像有些断断续续的红痕?”
“没错。”
柳弈很高兴这位年轻的法医留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的腕子上有很不显眼的擦伤。”
他说着,取来放大镜,仔细地观察死者手腕:“像是柔软的织物反复摩擦后形成的皮损。”
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并不少见,比如长时间骑车骑马以后大腿内侧会红肿疼痛,又或者男性长跑运动员如果没做好保护,很可能磨破咪咪胸口晕开两朵血花一样。
即便是柔软的棉织物,反复摩擦也是可以伤人的。
而杜鹃手腕上的擦伤,就跟这种情况很像。
皮损的边界不明显,呈浅红褐色,特别是冷冻后再解冻不可避免的外观改变,除了颜色稍稍深一些之外,看起来和周遭的皮肤几乎没有区别,如果不是柳弈看得仔细,很可能就真要错过了。
“可这是什么东西弄的?”
江晓原好奇:“就算是手表或者衣袖,也应该是一个比较规则的环状伤吧?”
沈青竹也想不通,于是盯着柳弈,想从上级那儿求到一个回答。
柳弈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绕着解剖台走了一圈,再度观察杜鹃的遗体。
“不止她的右腕……”
柳弈这时已绕到了死者的脚侧,指了指杜鹃的脚踝,“或深或浅,他的左手和双脚踝处也有类似的皮损。”
“嘶!!”
江晓原和沈青竹一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几乎是一同叫了起来:
“这么说,她被人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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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单纯的捆绑。”
柳弈指示江晓原拍照,留下这些重要的证据,“如果是用绳子、电线捆扎带之类的东西直接绑的话,会在皮肤上留下很明显且很具特征性的伤痕,就算不用法医和警察出马,普通人一看就会发现有猫腻。”
沈青竹想了想:“您刚才说像是布料磨出来的,会不会是用毛巾或者手帕绑的?”
江晓原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就算是毛巾和手帕那也该勒出一个圈吧?”
“是啊……”
柳弈点了点头,“伤痕太浅了,八成是比毛巾、手帕更柔软的布料摩擦出来的……”
身为女性的沈青竹立刻敏感的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丝绸?”
她说着蹙起了眉:“……用丝绸绑人,这是什么恶趣味啊……该不会是‘那种’……嗯,‘那种’变态吧?”
虽然小沈法医说得含糊,但意思并不难猜。
柳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
毕竟质地细腻柔软的布料仔细找找还是不少的,在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之前,柳弈也无法确定。
“不过,我想那人应该是在杜鹃的手脚上先缠上一整圈的软布,再在外面用粗绳一类的东西绑起来的。”
他指了指死者的右腕,“证据就是那两条‘V’字型的擦伤。”
江晓原和沈青竹互相对视,又一同作蹙眉沉思状。
“哦,我懂了!”
江晓原率先想出了答案,连忙大声说道:“应该是她在挣扎时捆手的东西被她挣歪了,才擦伤了她没被布料包裹的地方,对吧!”
柳弈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沈青竹抿了抿唇,总感觉自己好像抢答输给了江晓原,隐隐有些不忿。
她想了想,又提出了另一个猜测:“柳主任,您说凶手将她绑起来,是不是为了灌酒?”
柳弈转向沈青竹,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并不小。”
朱箐箐说过杜鹃是一个很讨厌酒精的姑娘,绝对不会主动喝酒,而她的手腕脚腕上又隐隐有被束缚的皮损,这么说来,犯人很可能就是为了给她灌酒,才将她绑起来的。
“能灌到血液酒精浓度168.8mg/100mL,那得是灌了多少酒啊!”
江晓原咂舌,“这么硬灌的话,得灌得到处都是了吧?”
“是啊。”
柳弈将目光落到杜鹃的咽喉处,“捆着手脚硬灌,受害人一定会被酒液呛到,酒会跑进呼吸道里。”
江晓原面露喜色,眉毛往上一挑就想欢呼,但下一秒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耷拉了眉眼,“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又是在水里溺死的,还能查出呼吸道里有没有酒液残留吗?”
毕竟酒精是非常容易经过粘膜吸收的,再加上只要不是干性溺毙,溺水者的呼吸道里会有大量的溺液残留,相当于把气管支气管连同肺部给盥洗了一遍,很可能会洗掉原本能留下来的证据。
“不管怎么样,试试吧。”
柳弈朝江晓原笑了笑,“总得给‘车展’找点活儿,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