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足了求知欲后,众人又回到各自的岗位,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夹了一会儿蛆虫后,江晓原又忍不住开口提问了,“老板,这人大约死了多长时间啊?”
虽然他的本意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但这也是现场每一个警官都非常想要知道的问题。
众人又将目光投到了柳弈身上。
“我想……应该还不到三天吧。”
柳弈给出了一个回答。
“……可是……”
江晓原略一犹豫,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就这腐烂程度,看起来不止三天啊。”
小江同学跟着柳弈也没少接触大案要案,尸体看多了,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因为柳弈说出的答案与他心里预想的有出入,让他在惊讶之余,也感到疑惑。
柳弈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判断依据,反而反问江晓原:“哦?你怎么会这么想?”
“现在怎么着也是冬天了……呃……”
他一想到白天二十多度的气温,感觉用“冬天”来形容这天气连冬天都要委屈,于是换了个更委婉些的说法,“呃,毕竟现在好歹凉快了不少,我想尸体的腐败速度也应该会慢一点吧?”
江晓原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倒很利索,这会儿已经捡了小半罐的蛆虫,眼看着身强体健的那些已经固呦着快要爬到瓶口了,便冷酷无情地用力晃悠了几下瓶子,让蛆虫们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江晓原放下镊子,掀开死者上衣的下摆,露出了他的肚子,“但看这尸绿的范围,我觉得应该超过三天了。”
刚才他就注意到了,尸体的腹部有一块明显的瘀斑,以下腹接近腹股沟的那一块区域最为明显,边界已经蔓延到剑突下缘,呈深褐色,仔细看还隐隐有些泛着肮脏的污绿。
这不是在尸体上十分常见的尸斑,也不是生前磕碰的淤青,而是一种名为“腐败绿斑”的特殊斑块。
它是由肠管中产生的腐败气体中的硫化氢与血红蛋白结合成绿色的硫化血红蛋白所致。
这种标志性的腐败绿斑在盛夏时节因为腐败发生得早而大约会在半天后就出现,而在二十度左右的春秋季节则会延迟到两天左右,冬天则一般要在三天后才看到较为明显的腐败绿斑,
这些绿斑开始时为更接近淤青的淡绿色,以后逐渐变为深绿色,中间部分颜色较深,边缘界线不明显。
因为回盲部的粪便较容易堆积,腐败分解也是最早开始的,所以尸绿起初多出现在右下腹,而后随着尸体腐败的发展,腐败绿斑逐渐发展到全腹部以至全身,颜色也会由绿色变为褐色乃至黑色。
就凭这强烈的腐臭味和肚腹上的腐败绿斑的规模来看,小江同学觉得这人死了至少得有三天以上了。
“嗯,分析得不错。”
柳弈给了自己的学生一个肯定的评价。
江晓原挺直了背,紧张地看着柳弈。
他知道对方定然还有话要说。
果然,柳弈继续说道:“不过你忽略了蛆虫在尸体上大量繁殖时对温度产生的影响。”
江晓原睁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开,表情看起来有点傻。
连沈青竹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惊讶地盯着柳弈。
柳弈干脆给出了一个很直接的建议:“你们可以把手指插进蛆虫堆里试试。”
既然选择了把法医当职业,那就没有神经纤细的余地,加之两人蹲在腐尸旁捡蛆捡了这么久,不管是尸体的恶臭还是蛆虫在肉里蠕动的模样都习惯了,这会儿也不嫌腌臜,果然就伸出一根手指,直接就插进了死者的嘴里。
照理说,不管是死了三天还是四天,这会儿尸体怎么着也该降到室温了。
然而,二人惊讶的发现,死者的口腔是温的,温度甚至透过薄薄的橡胶手套传到他们的皮肤上,感觉简直就跟摸到了活人的皮肉似的。
“!!”
江晓原和沈青竹震惊地互相对视。
“这……到底几度?”
沈青竹难以置信。
她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体温计,将探针插入尸体的口腔。
读数很快就出来了。
——35.6℃。
“居然接近三十六度!”
沈青竹震惊地脱口而出。
“嗯,这还是他嘴里的蛆虫数量不够多,而且尸体还暴露在开放空间里。”
柳弈对这个数据一点都不惊讶,向两人解释道:“如果是那种专门饲养蛆虫的培养基,在蛆虫的进食巅峰期的温度甚至可以高达五十摄氏度以上。”
江晓原和沈青竹都露出了又学到了新知识的表情。
“因为蛆虫在取食期消化食物的产热很明显,而热量又会令尸体的腐败增快,所以长了蛆的遗体,再通过腐败征象判断死亡时间就很容易出现较大的误差。”
柳弈微笑道:“就像小江你刚才给出的答案那样。”
江晓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想要摸鼻子,又因为两手脏得很而作罢,“那应该怎么办?”
柳弈的目光落到被小江同学放到地上的罐子上。
就在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好几条虫子们又锲而不舍地爬到了瓶口,眼瞅着就要越狱成功了。
柳弈笑了笑,回答:“当然是问那些虫子啊。”
###
尸体上的虫子收集得差不多了,柳弈让江晓原先把两瓶子蛆虫带回法研所做预处理。
“用七十度的水将其中一瓶的虫子全部烫死,然后挑出最长的三十条,测一下它们的体长。”
柳弈交代道:“另一瓶的先留着,以防你操作不当出了问题,我们回去还能挽救。”
江晓原一脸受伤,“老板,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我总不至于不靠谱到连处理几条虫子都出问题吧?”
“嗯。”
柳弈给了他“但愿如此”的眼神让爱徒自己体会,“冯铃她人就在法研所,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问她,知道吗?”
……
打发走爱徒之后,柳弈和沈青竹开始做现场的收尾工作,最后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遗漏细节。
这时楼下的警官也上来了。
他站在二楼房间的门口,对两人说道:“下面搞定了,监控设备和电脑硬盘我们都拆下来了。”
顿了顿,警官又补充道:
“后门的监控只拍到于弘业在11月27日深夜进门的一幕,而店里的监控对着柜台,暂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柳弈闻言,下意识朝戚山雨看过去,而戚山雨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同一秒转头,两人的目光准确地碰在了一起。
“……你觉得是吗?”
戚山雨没有前后文地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柳弈却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他蹙眉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还不太好说。”
听到他的回答后,戚山雨的表情显得愈发严峻了。
柳弈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挂在电扇下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的?
从现场情况来看,确实很像自杀。
虽然男尸的身上——尤其是五官的各个开口里长满了蛆虫,尸体也开始腐败了,但身为一个经验老到的法医,柳弈还是能从基础的外观尸检中看出他是否还有其他明显的可疑外伤的。
他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其他伤口,脖子上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的勒痕也是很标志性的悬吊式缢沟,地上有被踢翻的板凳——最关键的一点,是死者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封完全是手写的遗书。
遗书的落款是店主于弘业。
可能是身为古董店老板,在书画上也有些造诣的关系,于弘业的字迹倒是相当的漂亮,只是可能因为写字时心绪激荡难平,他的比划带着很明显的颤抖,有两处地方甚至因为用力过度,笔尖直接戳破了纸张。
遗书上的内容很直白,于弘业说自己这些年来一直为了生意奔忙,身心疲惫,感觉自己生活已然没有了意义,越想越难受,决定结束自己庸碌的一生。
他在遗书里向续弦的妻子道歉,说自己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两个孩子。
同时还在后半段用了相当的篇幅交代了他给妻子留了足够他们三口继续优渥生活的遗产,同时含糊地用约莫只有夫妻两人才懂的方式告知了对方他把钱放在了哪里,并且希望妻子看在二人这些年的情分上好好照顾好两个孩子,特别是自己跟前妻留下的长子。
最后,于弘业还叮嘱了一句,说华国是个“伤心地”,他在这里有太多辛酸的记忆,所以希望妻子和小孩既然已经离开,最好就别回来了,好好地在国外生活下去。
显然,如此详细的一份手写遗书很难伪造。
有遗书的情况下,自杀的概率便很高了。
但与此同时,柳弈和戚山雨又怎么看怎么感觉遗书的最后一段不太对劲。
死去的于弘业只是一个古董店店主,从警方查到的有关他的过往来看,他最大的挫折便是前妻死于乳腺癌而已。
对一个人至中年已经能实现财务自由的店主来说,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会用“伤心地”来形容生他养他的地方,还得在死前都不忘叮嘱妻子“离开了就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