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星期一。
凌晨两点十五分。
等在家里的柳弈收到戚山雨【人抓到了】的短消息,只觉心头大石落了地。
只不过抓到了人只是漫长的审讯与后续调查的开始,他家小戚警官怕是还要忙上好几天。
因为过年时刚好摊着个大案子,这个新年柳弈和戚山雨过得极其草率,甚至连日历都没空注意,一眨眼居然就已经到大年初二了。
“唉,谁让我们选了这一行呢!”
柳弈一边感叹,一边起身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他现在要赶去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因为戚山雨他们刚刚抓到的四个嫌疑人都被送到那儿了,而医生护士救助病人不可避免地会对嫌疑人们身上的证据造成污染和损坏,他要先去把那些证据带回法研所。
作为南漂打工人聚集的大城市,过年时间是市区最空旷的时候,而大年初二的凌晨街上更是空荡得厉害,一点都没有平日里“不夜城”的气派,八条车道几乎被柳弈的昂途一辆车包了场。
——结果今年一家到底还是没法好好聚一聚。
柳弈心中暗觉遗憾。
他二哥二嫂因为新年长假期间还有值班任务,三天前已经飞回了首都。
而他爸妈人虽然还在华国,也如同计划一样,和大哥一家到了隔壁某座据说最有过年气氛活动也最多的小城的别墅小住一周,现在已经不在鑫海市内了。
不过柳家人几乎全是医务工作者,做这一行的但凡对职业规划有一点野心的,谁不是这么往死里忙活过来的。
对小两口突逢大案,连过年都没个安生的事实,柳爸柳妈除了痛骂犯罪分子猖狂如斯天理难容之外,并没有丝毫的抱怨,反而安慰他们好好查案不用着急,更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自个儿会吃好玩好的。
“……唉。”
柳弈在空无一人的路口停车,等待红灯转绿。
想到家人,他就想起比他大六岁的二哥曾经跟他说过的一桩旧事。
当年的二哥读研究生,第一年值班就被排到了大年三十的大夜班。
医院新年会给值班的医务人员加菜,柳二哥打开饭盒发现里面除了平日里见惯的寻常菜色之外,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热腾腾的卤鸡腿。
然而就在他刚刚打开饭盒打算吃年夜饭的时候,值班的护士姐姐冲进来大喊“16床抢救!”
而以这一嗓子为开端,柳二哥一晚上都没消停过,抢救的新收的急诊手术的接二连三,等他从手术台下来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年了。
当年柳弈听他哥说到这里也未免有些心疼,问了一句“你那鸡腿饭呢?”
“等我再打开那饭盒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你想啊年三十的首都得有多冷,就算办公室有暖气那饭盒也冷透了。”
柳二哥回答:
“我还有一大堆的病历和手术记录没写,没空去热饭了,也只能就这么啃着冷冰冰的鸡腿当年夜饭了呗!啃着啃着还很丢脸的红了眼眶呢,哈哈!”
虽然柳二哥只是当笑话那样说得轻松,但仔细琢磨,其中那辛酸劲儿真只有996、007过的打工人才能体会。
当时柳弈还是个刚刚进入大学的菜鸟新生,还没切实体验过这一行的压力与辛苦,还暗暗庆幸自己学的是法医,以后怎么着总不至于像他当医生的老哥们那样苦逼吧!
结果事实却是,虽然他只是个理应朝八晚五的法医,然而犯罪分子可不会跟你讲武德,平常倒也罢了,一旦碰到了大案要案,忙起来那可比当医生还要没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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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赶到鑫海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时,急诊区外头的那片空地已经至少停了十辆车子,都是柳弈一看就很眼熟的各型号外勤车。
也亏得是大过年的凌晨,警察们深夜抓捕匪徒闹出的动静才不至于过分惊动附近的居民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他将车泊进边角一个空车位里,将工作证别在胸口,一边在民警的指点下穿过急诊科给送医的嫌疑犯们临时辟出的绿色通道,一边给他家小戚警官打电话,“小戚,你们现在在哪里?”
【住院部的十九楼,手术室外面。】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似乎处在一个十分闹腾的环境里,背后都是杂音,【夏天伤得很重,刚刚拍完CT,现在马上要送进手术室了。】
“好的,我立刻上来。”
柳弈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指示,在急诊走廊尽头一个急转弯,小跑着奔住院部去了。
大过年的急诊外科一口气来了四个车祸伤员,其中三人还伤得颇重,一时间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总值的电话唰唰的打,到处都在喊支援。
柳弈赶到住院部时刚好碰上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用胸卡刷开了手术专用梯,他连忙一步蹿了进去,在两位医生开口制止前亮出了胸前的证件。
“哎呦,居然连法医也来了!”
看到柳弈的证件,年纪较大的那位医生有些吃惊:“那四个嫌疑犯好像都还活着吧?这就要法医上场了?”
柳弈笑了笑,没花时间解释他要搜集的证据可不仅仅只有死人的。
手术专用梯需要手术科室的医务人员的胸卡才能控制按键,因此不容易被无关人士干扰,仅在脑外科住院部所在的楼层又停了一次,上来两个据说是准备给其中某个撞出脑出血的嫌疑人进行清创的医生,就直接一路畅行,上到了十九层。
手术室外的走廊挤满了人——医生、护士,以及穿着制服的警察们,那叫一个熙熙攘攘。
好在戚山雨的身高在人堆里也很显眼,柳弈一眼就看到了他家小戚警官。
“小戚!”
柳弈排开人堆几步小跑到戚山雨身边,拉着人便问道:“人呢!?”
他问的当然是匪首夏天的下落。
“小林子跟着他们呢,应该立刻就要上来了。”
戚山雨朝电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事实上,被捕时还企图拿匕首刺杀护士外加自我了断的夏天,当时完全就是拼着一口气的强弩之末了。
他刚上救护车没五分钟人就昏迷不醒,血压下降,进入了失血性休克的状态。
医生和护士在车上好一番折腾,又是补液又是升压药的,好不容易才稳定住他的生命体征,好歹把人活着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后一检查,夏天左上臂的肱骨骨折,断骨刺进了左侧肋,一个骨刺扎入了脾脏里,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内出血,伤情已重到再不能耽搁了。
因为太多的警察围着医生护士团团转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戚山雨等人先在手术室外等着,只留下林郁清和另外一位特警在旁陪护,这会儿估摸着也该到了。
果然,两分钟后,手术专用梯再度打开,里面呼啦啦涌出几个医生护士,后面跟着林郁清和一名还穿着防弹衣的特警,中间夹着一张连了心电监护仪的车床,床上躺着一个只盖了一床被单的男人,正是已经昏迷不醒的夏天。
“在四号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直接送进去,快快快!”
一个拿着病历夹的护士催促道。
柳弈挤过去拦了一下,“这人身上脱下来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呢?”
“在这儿呢!”
护士小姐很急,但对柳弈的态度还不错,一弯腰便从车床下面的架子上抽出来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黄色污染物垃圾袋,不由分说就怼进了柳弈怀里。
“好了我交给你们了啊!”
说完姑娘转身,便要指挥车床进手术室。
“等等!”
柳弈顶着要遭人白眼的压力再度拦住了夏天的车床。
因为不能穿着衣服做手术,且夏天又伤势过重完全处于昏迷状态,无法配合任何术前准备,所以护士们只能很简单粗暴的将他的衣服剪烂了以后脱了个干净,现在他全身一丝不挂,只盖着一床厚棉被,于是铐在床栏上的右手自肘部以下就这么露在了被子外面,让柳弈一眼就看到了上面一处痂皮未褪的伤口。
夏天在车祸里受了很重的伤,全身血呼啦擦的,现在都还在不停的出血,皮肤上也难免有许多大小不等、或长或短且深浅不一的擦伤、挫伤或是划伤。
可柳弈愣是从两处破皮的擦伤中看到了一个对法医们来说十分有辨识度的陈旧伤口——四横一竖,正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用指甲使劲儿抓挠出来的抓伤痕迹!
他立刻就想到了在简一端简老前辈的指甲缝里检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DNA。
当时柳弈就猜想,这极可能是经验丰富的老法医的“死前留言”。
他在明知自己九死一生的时候冒险抓伤了袭击者,为的就是留下能证明对方身份的证据,好将渺茫的破案希望交到他法研所的后辈们的手里。
从简一端被杀害到现在只过了六天,指甲留下的浅表的抓伤已经结痂,但还没到痂皮脱落,伤痕难辨的时候。
来不及让人去拿比例尺,柳弈挤到床边,以自己的手作为参照物,用手机拍下了夏天右前臂外侧的那处五指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