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编剧的这一问实在突兀,柳弈和戚山雨互相对视一眼,都在犹豫应该如何回答。
俞远光盯着他们,目光炯炯,满含期待。
“……”
柳弈觉得还是得实话实说:“这卷录音带里的信息太少了,我们不能妄下定论。”
“……是吗,信息太少了吗?”
俞远光眼中的灼灼火苗暗了下去,“只凭这个,什么都说明不了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语气倒是没有被质疑的恼怒,反而带出了一点“果然如此”的淡淡的失望。
柳弈和戚山雨再度对视。
“好吧,也不是什么都听不出来。”
戚山雨接过了话头,“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大约十四到二十岁左右,录音的地方很可能是学校一类的地方,所以大约是个学生。”
俞远光猛然抬头,双眼圆睁,吃惊地瞪着戚山雨:“你怎么知道的!?”
“年龄我是听声音猜的。从那女孩唱歌的技巧来看,应该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只是本身声音条件比较好的普通人。”
光看他这反应,戚山雨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另外后来她惊慌尖叫的时候,本音也和唱歌时没什么差别,所以我认为她不像是受过声线控制训练的专业人士,她的本音应该与实际年龄很接近,大约就是十四五岁到二十岁这个阶段。”
旁听的柳弈在旁边翘了翘嘴角。
他心道自家小戚警官一个唱歌五音不全的,连一句“祝你生日快乐”都要跑调跑到八百里外,这会儿评论起别人的歌技来居然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
柳弈那一笑很浅也很快,俞远光和江晓原都在认真的听戚山雨说话,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戚山雨却跟太阳穴多长了眼睛一样,飞快地侧头瞥了柳弈一眼,同时手在桌子下捏了恋人的手一下。
柳弈立刻端正了表情作专心致志状。
戚山雨接着说了下去:“至于录音地点,我注意到录歌时这个姑娘的声音隐约带着混响效果,应该是在一个比较空旷且密闭的空间里录的。接着后来我听到了开门声,然后才是女孩儿的质询声。”
江晓原在旁连连点头,但又忍不住提出疑问:“可你怎么知道那是学校?也有可能是在家里啊!”
“因为她一开始对进入房间的入侵者很客气。”
戚山雨回答:“当时她虽然很意外有陌生人进来了,却用敬语问了对方的身份。”
“啊,我懂了!”
江晓原一拍大腿。
“如果是在家里,有个不认识的人忽然闯进来,吓都要吓死了,不可能那么平静和礼貌地问对方是谁的!”
他大声说道:
“换成是学校一类的公众区域就正常多了!有不认得的陌生人进来,她就会觉得是同学、老师、校工或者保安什么的,所以才客客气气的,是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向俞远光:“俞编剧,我说得对吗?”
“……”
俞远光定定地看着戚山雨,半晌才像叹息一样吐出了两个字:“佩服……”
方才有那么一会儿他对柳弈和戚山雨是有些失望的。
先前他也不是没找“懂行”朋友问过这个案子,对方给他的答复无一例外都是“信息太少了,根本不可能立案的,白费力气”。
结果刚才柳弈和戚山雨听完他的录音之后,也回了一句“信息太少”,俞远光顿时就觉得这二人九成也和他从前咨询的那些人一样,接下来就该劝他放弃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戚山雨竟然只凭几分钟的录音,就得到了他亲临现场才知晓的情报。
“是的,这录音带是我在一间中专里找到的。”
俞远光道出了真相:“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一所已经废校的中专的广播室里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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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记得我说过,我在梦境里穿过了一间废弃的建筑物吗?”
俞远光说:
“其实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江晓原从来没听俞远光提起过自己的梦境,这会儿一脸懵逼。
他看看俞远光,又看看柳弈和戚山雨,似乎希望来个人跟他解释解释这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三人都没注意到他困惑迷茫的表情。
“也就是说,你梦境里的废弃建筑物是真实存在的对吧?是一幢已经废校的中专?”
戚山雨抬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看俞远光点头之后,他接着问:
“你能告诉我那间中专在哪里吗?”
俞远光点了点头:“在东湾区。”
戚山雨稍感意外,“原来你是东湾人!”
俞远光再度点头。
柳弈:“为什么要说是东湾人不说是鑫海人。”
“哎呦,老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好容易逮着个插嘴的机会,江晓原立刻来劲儿了,“东湾区以前是东湾市,是最近几年才合并到我们鑫海来的!”
就如江晓原所言,东湾市位于鑫海市的东面,原本自己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市。
后来作为省会的鑫海市因发展需要,“吞并”了周边的几个地级市,东湾就是其中之一,从此由市变成了区。
戚山雨虽然祖籍赣省,不过从小就在这个城市生活,自然是知道这一茬儿的。
江晓原更是土生土长祖上数来三代都在鑫海的,方言说得溜溜的,对本地风物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可柳弈不是本地人,又出国求学数年,到鑫海任职时人家东湾市都并入鑫海三年多了,他也就很自然地以为它就是本市一个区,压根儿不知道还有那么一段“前情”。
戚山雨说了句“稍等”,起身进了书房,一分钟后拿了本鑫海市地图册出来,将桌上的餐盘收到旁边,然后将地图册摊开,翻到东湾区那一页,对俞远光说:
“能指个大概位置吗?”
俞远光低头仔细看了看,然后抬手一指,“差不多就是这一片吧。”
柳弈和戚山雨一块儿凑过去看,江晓原也爬到椅子上,透过夫夫两人脑袋中间的缝隙努力凑热闹。
俞远光指出的地点是一个名叫“杏滘村”的小村子,从位置来看十分偏僻。
东湾区以水网密集闻名,整个区里一共有二百多条内河涌,其中二十三条较大的就很直白的用数字命名,从“第壹涌”开始到“廿三涌”。
从地图上看,这二十三条河涌自西到东一路排下去,差不多就是其所在地与鑫海市中心区域的直线距离了——简而言之,数字越小,离城中心越近,数字越大,离得越远。
俞远光指出来的这个“杏滘村”,位于廿二涌和廿三涌中间的一片狭长的楔形区域。除了入口,其他三面都是矮坡和丘陵,几乎就是城市边缘了,偏得一匹不说,交通还很不方便。
柳弈估摸着从他们这边开车过去怕是两个小时都不一定到得了。
俞远光指了指地图,“我爸以前在这个杏滘村做村支书,我一直在村里待到小学毕业。”
戚山雨问:“你还在村子里生活时,那间中专就废校了?”
“没有,我离开时那间中专还开着。”
俞远光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我大学时回去过,那时它就废校了。”
戚山雨和柳弈一同蹙起眉。
“是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俞远光自嘲一笑:“我的梦境确实是根据实际情况产生了变化。我以前梦到那间中专时,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自从我去过那间废校之后,它就有了清晰的废墟的样子了。”
柳弈倒不觉得奇怪。
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了。
人们常常会把现实中一些令他们印象深刻的元素带到他们的梦境里。
俞远光的噩梦大概率来源于儿时的经历。
可小朋友在成长的过程中,曾经的深刻记忆总是难免变得模糊,最后甚至可能只留下零星一两个片段或是残影而已。
在“遗忘”的同时,人们还常常会将一些新获得的信息补充进模糊的记忆力,并于残留的记忆互相组合成新的版本——就像俞远光去过废校之后,他梦境里的建筑物就自动update成了“废墟”一样。
“抱歉,俞编剧,我得确认一下。”
谨慎起见,柳弈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确定你最早梦到的建筑物,就是你说的那间中专吗?”
“我确定!”
俞远光语气分外笃定:“那间中专有一个红色和黄色瓷砖拼贴而成的门楼,样式特别显眼,你们只要看一次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他说道:“我就是从那座门楼确定我从小梦到的就是那地方的!”
“明白了。”
柳弈抬手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后来我又回去过那里两次,一次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它已经废校了,大门紧闭,我根本进不去。”
俞远光继续说道:
“第二次是两年前,我用我作家和编剧的身份跟村委会联系,说想写一本以这间学校为原型的小说,他们很顺当地就放我进去了。”
他的目光转向放在旁边的随身听:
“然后我在里面发现了这卷录音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