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十五分,鹿云从洗手间出来,坐回到原来的地方,先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一直低着头开始刷手机。
因为鹿云坐的位置相当于背对摄像头,镜头只能拍到他的头顶、后脑勺和大半个肩膀,手机屏幕也被他的背部挡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最出色的影像学专家也看不出他当时到底在看些什么。
不过鹿云死后,他的手机已经被刑警们收作物证了,只需要给电子物证组一点时间,他们能给全扒拉出来。
这一次,鹿云坐得很安分,一直到八点四十五分,外间的助理席茉莉终于接到夙成文的通知,让她把“客人”领进他的办公室内间。
席茉莉照做了。
随后夙成文和鹿云就各自坐在内间的那套小沙发前,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茶几进行对话。
或许是担心电脑或是wifi被黑以后监控记录被外人所得,从而从他和访客的对话里得到他的“商业机密”,夙成文的监控设置了只拍画面不录音的模式,警方无法从监控里得知他们在对话中聊了什么。
更遗憾的是,监控镜头设置得比较高,只能从俯视的角度拍到两人的侧脸,这样就连想要读唇语都读不了了。
警方当然问过现在唯一还活着的当事人夙成文,他和鹿云当时聊了什么。
但对于这个问题,夙成文表现得极端不配合,先是很不耐烦地说那是私事,他有私隐权,凭什么告诉你们,随后警方向他表明这已是一个刑事案件,他必须配合调查时,夙成文又当场胡说八道了一番,扯出来的所谓“对话”一听就是现掰的,连回忆青葱大学岁月这种鬼话都能说得毫不心虚。
两人聊了一会儿。
八点五十二分时,夙成文又按铃叫来席茉莉,吩咐了几句什么,席茉莉领命而去。
监控拍到席茉莉返回到外头那个放着八卦状沙发的中层待客区,在水吧台前一通忙活,五分钟后,端起两杯现磨咖啡折返内间。
当然,光从监控上看,席茉莉冲泡咖啡的过程没有明显的可疑之处。
案鉴于监控摄像头位置固定,她好几次操作时身体完全遮挡了手里的动作,假如她趁机干了什么,那也是有可能的。
八点五十七分,席茉莉将两杯咖啡分别放到了她老板夙成文和访客鹿云的面前。
在场的警官都是非常有经验的老刑警了,无一例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两只咖啡杯是不一样的款式。
夙成文喝的杯子是黑色镶金边的,而鹿云的那只则是白瓷描兰草的,从外观上看就天差地别,绝对不可能会有混淆的可能。
席茉莉放下咖啡后就被夙成文跟驱狗一样挥手赶出去了,几乎一秒都没在二人面前逗留。
随后夙成文和鹿云双双端起杯子喝了咖啡。
鹿云喝完咖啡后大约十分钟后,也就是九点十分左右,监控镜头拍到他表现出焦躁难安的样子。
他开始左顾右盼,好几次抬手用衣袖擦拭自己的额头,两次捂住胸口,还有诸如挠胳膊、抓后颈等十分不礼貌的动作。
很显然,夙成文也注意到了鹿云的异常,从他的肢体语言来看,应该曾经主动开口询问了对方的身体情况。
接下来,九点十三分,坐在椅子上的鹿云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忽然弯腰大吐特吐,吐着吐着人就倒了下去,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他出现了抽搐、痉挛和强直的典型中毒症状。
随后就是夙成文叫来助理席茉莉,席茉莉又急忙跑到外面去打电话等一系列发展,也就是被不知何人偷偷拍下并放到全网上去的那段录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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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盘完监控后,柳弈抬手捅了捅坐在自己旁边,托着腮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干嘛要坐在这里”的表情的袁岚袁主任,同时说道:“接下来,让我们法研所的检验专家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问题。”
袁岚瞪了柳弈一眼,倒也没有推辞,打开他带来的夹了好几张检验结果的文件夹,开始说明情况;
“我们对案发现场的所有可疑物品的采样进行了检测,并在其中几样物品上检出了敌敌畏的成分。”
袁岚袁主任说道:
“第一样就是在洗手间的垃圾桶里发现的那只小瓶子,其次垃圾桶里的三张纸中的两张上也沾有很少量的敌敌畏液滴……”
说到这里,有警官举手表示自己想要发言。
于是沈遵沈大队长示意袁岚稍停一下,让那举手的警官先发言:
“如果那两张纸巾上沾了敌敌畏,那是不是可以说明,有人在那个洗手间里打开过那瓶子?”
众人纷纷对这个猜想表示赞同。
毕竟在垃圾桶里发现瓶子,不代表那瓶子就必定打开过。
正如先前有人提到的“嫁祸”的可能性,鹿云完全可以带一个装过敌敌畏的空瓶子进来,再趁着上厕所的机会丢进垃圾桶里。但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瓶子就不必被打开,纸巾上也大概率不会沾上完整的敌敌畏的液滴了。
“没错。”
袁岚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他GET到了一点儿来开这种侦查讨论会的乐趣了,“除此之外,我们还在洗手间……哦不对,严格来说不是洗手间,而是洗手间的附近找到了敌敌畏的残留。”
袁岚环顾四周,在充分享受了众人专注的注视后,才丢出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情报。
“洗手间外面那个‘L’形拐角处不是有一个喷泉和一个六角铜钱状的洗手池吗?”
袁主任说道:
“我们在那个洗手池的缝隙里检出了微量的敌敌畏的成分。”
也多亏了进行现场勘察的冯铃足够认真和细心,没有遗漏一点细节,不仅给洗手间的洗手台采了拭子,连外面那个看着比起洗手台更像装饰品的铜钱石台也没有漏过,用棉签细细地顺着麻石的纹理缝隙刷了一遍,终于采到了重要的证据——微量的敌敌畏的残留。
“另外,席茉莉泡咖啡的水吧的所有东西,还有现场茶几的两只咖啡杯里的残液都没有敌敌畏……”
袁岚略加停顿:
“不过鹿云用过的那只白瓷杯的杯壁上倒是检出了少量的敌敌畏成分。”
柳弈在旁补充道:
“只不过刚才大家看录像时应该也注意到了,鹿云倒地时曾经用手扶了一下茶几并碰翻了自己杯子,所以也很难说毒物成分是不是那时沾到杯壁上的。”
“没错。”
袁岚点了点头,“还有,我们没有在夙成文和他的助理席茉莉身上检出敌敌畏的成分。”
作为本案的第一和第二嫌疑人,夙成文和席茉莉都是警方的重点调查对象,从衣服到鞋子、指甲到头发都被仔细的进行了毒物测试,无一例外的全部是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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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袁岚汇报完相关毒物检测结果后,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大家都在埋头翻看自己的笔记,试图将各个细节联系起来,推理出一种合理的解释。
“唔……我还是觉得夙成文和席茉莉都没有投毒的机会。”
终于,一个警官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还是鹿云自己服毒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刚才柳主任他们也说了,敌敌畏的起效很快吧?”
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刑警反问对方:“那鹿云又是什么时候喝下的敌敌畏呢?”
“我倾向鹿云是在洗手间里服毒的,证据就是垃圾桶里沾了毒的那两张纸巾。”
又有人说话了,这次是去年刚从区里调来的老刑警,干这行超过二十年了,“还有,既然洗手池上也有毒,那很可能是他喝了毒药以后又在那水池里洗手漱口了吧?”
沈遵点了点头。
显然他也同意这个想法。
“不过还是要解决关键问题——药效发作的时间不对!”
沈遵说着,转头看向柳弈和袁岚,“你们能肯定,敌敌畏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发作吗?”
“会。”
柳弈和袁岚点头点得那叫一个干脆。
袁岚说道:“死不死的先不论,但有机磷口服后的吸收速度非常快,所以中毒症状出现得很迅速,十五分钟……最多三十分钟内肯定会出现急性胆碱能危象的!”
众人:“……”
洗手间的垃圾桶在今天早上七点二十五分被保洁阿姨清理过,在那之后只有两个人在镜头拍不到的时候接近过垃圾桶,分别是七点五十分的夙成文,还有八点十分的鹿云。
如果瓶子是夙成文留下的,那他应该将瓶子里的液体转移到了某个地方,再想办法让鹿云服下,期间还很小心的没让敌敌畏沾到自己身上,又或者清洗工作做得非常彻底,以至于连法医们也没能发现破绽。
而如果瓶子是鹿云扔的,那就有两种可能:
其一,鹿云在厕所里就把敌敌畏给喝了,然后把空瓶子扔掉,并在外面的水池洗手漱口。
其二,鹿云用了某种方法取出了瓶子里的液体,但暂时没有喝掉,而是将它另外保存在某个地方,等算准时间差不多了才在监控的监视下毫无破绽地偷偷服下,以达到推迟死亡时间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