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山雨和林郁清又盘问了店员小哥足足二十分钟。
只是这位小兄弟表情木讷、寡言少语,问一句是能答一句没错,可惜却是一问三不知,几乎句句是废话。
他虽在店里干了两年,但能提供给他们的信息还不如附近几间古董店的店主们的多。
终于,下午三点二十五分,戚山雨接到了柳弈的电话,说自己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让他务必来法研所一趟,戚、林两人才离开了琳琅小斋,开车前往法研所。
两人赶到病理科的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四点。
小林警官一进办公室,就很不见外地直接奔到柳弈面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怎么样怎么样?柳哥你发现什么重要信息了。”
“别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柳弈笑着拍了拍小林子的肩膀,把人领到办公室比较宽敞的能坐的开的沙发区,然后让江晓原同学抱来厚厚的一大叠资料。
包永兴十八年前的那份住院病历是原始证据,以后能在警察和检察官那儿派上大用场,柳弈自然不能随便带走。
所以他让骨科医院的病案室给他复印了一份病历,只拿走了复印件回来研究。
不过就算只是复印件,也足以提供柳弈想要的证据了。
柳弈从那堆复印件里抽出了住院的大病历,将它们逐一在戚山雨和林郁清面前铺开,“你们瞧瞧这个主诉。”
戚山雨和林郁清顺着柳弈的指点,低头去看那句被红笔划了线的主诉:【双侧肩关节肿胀伴活动障碍2年,加重3个月】。
“双侧关节活动障碍?”
小戚警官敏锐地注意到了这句话里信息量最大的地方,“是怎么个活动障碍法?”
看自家恋人准确的抓住了重点,柳弈欣慰一笑:
“你们看这个骨科查体记录,包永兴的双肩关节外展——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把手臂抬起来——他左肩关节只能外展到九十度,右肩关节则更小,只有八十度。”
为了让两位警官更好地理解什么叫“肩关节外展受限”,他示意小江同学起身给两人做个示范。
“你们看,人的肩关节从侧面向上抬起,最大的幅度能够达到一百八十度。”
柳弈说着,江晓原立刻将双手高举到头顶,做了个标准的引体向上式举手。
“而包永兴的双肩左右手都只有不到九十度的外展幅度,就是差不多只能举到与肩膀平齐的高度。”
江晓原配合着做了个健身运动里“扩胸”的姿势,手臂往外抬起的高度很严谨地保持与肩膀水平。
有了如此直观的展示,戚山雨和林郁清立刻就懂了。
柳弈朝江晓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了,随后转向两位警官,“你们看,这么个肩膀外展的幅度,怕是连给自己梳头都很难,对吧?”
林郁清先是一愣,然后抬手自己试了试,发现若是要保持肩膀外展不超过九十度的话,确实是连给自己梳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法做到的。
“包永兴有多年的风湿病病史,这次住院的实验室检查结果也支持这个诊断。”
柳弈将一叠复印的验单递给两人看。
戚、林两人自然一头雾水,根本不懂那些个拗口得不行的物质名称和上升下降的符号代表的意义,不过反正柳弈会给他们解释。
“类风湿因子每毫升506 单位.高得离谱了。”
“嗯嗯嗯。”
林郁清大力点头,“所以包永兴到底是什么病住的院?”
柳弈笑了笑:“是米粒体滑膜囊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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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体滑膜囊炎?”
饶是小林警官记忆力超群,也没能将读音和具体的文字联系在一起。
“米粒体。”
柳弈解释道:“就是大量纤维渗出物在肩关节里形成了一颗一颗的颗粒状结构,看着就像关节腔里长了一粒一粒的大米一样。”
戚山雨想了想,问柳弈:“既然是肩关节里长了东西,当年给包永兴尸检时没有发现吗?”
“因为关节腔并不是尸检的常规项目,在没有充足的理由时,我们是不检查死者的关节腔的。”
柳弈说着,拿出了简一端用快递寄给他的包永兴的尸检结果复印件,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翻拍的胸部正面的X光照。
“仅凭X光的话,只能看出双侧肩关节肱骨近端的组织增厚得比较明显,但密度是正常的,肱骨的骨质也没有明显的异常……谁能想到,这些增厚的组织里都是一粒一粒的‘大米’呢。”
林郁清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医院又是怎么发现他两个肩膀里长了‘米粒’的?”
“X光看不到的东西,MRI……也就是我们说的核磁共振却可以。”
柳弈将他复印来的核磁共振报告抽出,放到了X光的翻拍照旁边:“虽然包永兴的MRI胶片已经找不着了,十八年前的机子也没有电子备份,我们现在已经没办法看到原图了,不过报告书上的描述却十分清楚明白……”
他抬手在长长的描述上点了点,念出了最有诊断价值的一段:
“双侧滑囊组织明显扩张,T1WI呈均匀等信号,T2WI见囊内多发结节样小体,其信号强度与肌肉组织相似,边界清晰,边缘见液性高信号区围绕,呈‘铺路石样’,小体多呈长椭圆形,大小约3×2毫米至5×3毫米不等。”
柳弈朝戚山雨和林郁清弯了弯双眼,“很典型的米粒体滑囊炎的影像学表现。”
“这种米粒体滑囊炎……应该不是绝症吧?”
因为实在是太冷门的病了,林郁清也不是很能确定:“所以这人应该没必要像那个得了黑色素癌的司机申平春那样,被人‘买凶’吧?”
虽然申平春还嘴硬的没有招供,不过市局专案组的警官们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已经基本断定他是自知绝症没有了活路,才想着在死前赚上一笔,接了别人“买凶杀人”的生意,开车故意撞死简一端简老先生的了。
“不是。”
听林郁清提起撞死简一端的申平春,柳弈唇角的笑容敛下,因为发现了决定性证据的雀跃心情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事实上,包永兴在出院时已经预约了两个月后回院进行肩膀手术……”
他拿出出院小结,“看,这里,9月24日办理的出院,医嘱里写了11月20日回院手术。”
林郁清这个记忆力超群的人肉电脑立刻叫道:
“既然20号就要回去做手术了,他12号还跑去抢劫杀人?总不可能是‘做完这一单就回老家啥啥啥’的老梗吧!”
“没错,这很不合理。”
柳弈点了点头,正色道:
“而且更加关键的一点,是包永兴绝对不可能是杀了那位邓警官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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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柳哥说得对,包永兴确实不可能是凶手。”
一旁的戚山雨也很赞同柳弈的想法。
林郁清本想问一句“为什么”,转念一想自己刚才“梳头”失败的实验,顿时明白了。
“对哦!邓警官是被人用六角螺丝扳手打中后脑死的!”
他一拍自己的大腿:
“邓警官挺高的,我记得有一米八三吧!包永兴一个才一米七的矮个子,两人的身高差了十三厘米呢!——既然他肩关节有问题,连自己的后脑勺都很难够得到,又怎么可能一把扳手敲到比他高了十一厘米的警官的后脑勺呢!”
“没错,就是这样。”
柳弈点头,然后从包永兴的尸检报告里找出了有关“凶器”的那几页重要的信息。
当年搜捕包永兴的警察在他停在山林入口处的小货车里找到了一把沾有邓警官的血迹和头发的六角螺丝起子。
后对比邓警官后脑伤口的形状,与起子的边缘完全吻合,足以证明它就是凶手杀害邓警官时使用的凶器。
“你们看,这把凶器的整体长度约十六厘米,减去用手握住把手时的十厘米左右,它能用来伤人的‘头部’其实也就差不多只区区六厘米而已。”
柳弈让戚山雨和林郁清复习了一下凶器的照片之后,拍了拍旁边的江晓原。
“小江,来,你来示范一下。”
身高一米七二的小矮子江晓原苦着脸站了起来,走到柳弈的主任办公室的门板前。
门后挂了一张印有刻度的高度表。
因为柳弈和江晓原这师徒俩下午回来就做过好多次实验了,所以高度表上已经有了斑斑驳驳、横七竖八的几十道红色印迹。
不过小江同学还是很乖巧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把螺丝扳手,在师公和小林警官面前重新演示他们刚才的实验。
江晓原手里拿的扳手是柳弈特地从网上订购的,长度、重量和式样都与当年的凶器比较接近。
只见江晓原熟练地给螺丝扳手的顶部涂上红色的粉笔灰,然后以右肩外展不超过九十度的别扭姿势,朝着门上挂的刻度表抡了下去。
“咚!”
刻度表上随即多出了一条新鲜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