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远光不太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今天竟然如此软弱,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其实,我之前悄悄找郝骏捷打听过,问他村子里有没有山洞一类的地方。”
他半身靠在墙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当然了,我给出的理由是要一个山洞布景拍一个短片。”
如果别人猝然提出这么诡异的问题,郝骏捷还可能会疑虑一下,不过换成是俞远光这么说,郝骏捷八成会觉得相当合理,并且会殷勤地替他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可谓是最省事不过的寻人方法了。
可惜就算郝骏捷再想跟他们村拉个新业务,也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俞编剧,他们村虽然三面环山,倒还真没发现有山洞一类的地方。
既然连“地头蛇”都不知道,那么他们这群外乡人只不过在那条山路上走了个来回,就更不可能匆匆一瞥便瞧见了。
“所以你梦境里所谓的‘山洞’,一定是别的什么东西咯……”
旁听的江晓原作托腮沉思状,“我们经过的那条路,也就剩那几间破破烂烂的小房子了吧?”
他转向俞远光,展开合理猜测。“难道说小时候的你把房子看成是山洞了?”
“……不至于吧?”
俞远光抽了抽嘴角,有种自己的智商被人鄙视了的感觉,“我觉得小时候的我还挺聪明的,应该不至于连山洞和房子都分不清楚。”
“……也对。”
小江同学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啊,我胡说八道了……”
“不过,小江说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时,戚山雨却忽然开口了。
他居然接着江晓原的话说了下去:
“虽然房子不容易错认成是山洞,可房子里面或许会有像‘山洞’的地方。”
柳弈眨了眨眼,惊讶道:“什么意思?”
“我记得,那是一处废弃的制陶工坊,对吧?”
戚山雨说道:“当然,我只是猜测……那种老式的陶窑,是不是就很像个山洞呢?”
众人:“!!”
虽然这里没人见过实物,但经戚山雨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十分可能。
“对啊……如果是一般的民宅,我是不敢进去的……”
俞远光回忆自己儿时的性格,越想越觉得戚山雨这个猜测甚有道理。
小时候的他虽然又皮又特立独行,是个仗着家长忙得没空理他而经常乱跑的野小子,但好歹老爸是村支书,真要管教起他来,那可一点情面都不留,“藤条焖猪肉”都是轻的。
所以俞远光小时候皮归皮,自问擅闯民宅之类的事还是不敢做的。
而换成是夜晚的中专,又或是荒废的陶器作坊就不同了——俞远光觉得,那确实很像是他小时候可能会经常溜进去玩的所谓“秘密基地”。
“既然现在我们都怀疑是那几间废屋有问题,那很好办啊,明天就去看看!”
想到这里,俞远光双眼一亮,“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摸手机。
“等等!”
柳弈一把压住了俞远光兴奋得直发抖的手,“俞编,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俞远光面露疑惑,完全不明白柳弈干嘛要制止他。
“像今天找村民采风尚且还说得过去,贸然去搜查人家废弃了好多年的陶窑,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吧?”
柳弈表情严肃,故意顿了顿:
“还有,你考虑过假如这真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很有可能还生活在村子里吗?”
俞远光:“!!”
他睁大了双眼,嘴唇颤抖了一下。
“你没想过吧?”
看俞远光那震惊又茫然的表情,柳弈就猜到了,“但事实就是这样,杏滘村很可能潜伏着一个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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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大家先来一起整理整理目前已有的线索。”
柳弈看俞远光被他刚才那句话吓得着实不轻,招呼他坐下,同时将他喝了一半的咖啡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先压压惊。
俞远光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弈的脸,目光中隐隐透着水光。
事实上,他现在当真是慌得不行。
即便俞远光陪着柳弈和戚山雨查了那么久,对这个案子的领悟也仅止于“我要替梦中厉鬼伸冤”这个想法而已。
但现在,柳弈点出了“凶手或许就潜伏在村里”这个事实之后,俞远光才赫然醒悟,既然有冤案,那就必然得有凶手——而凶手,很可能就是他曾经的邻居、朋友,或是别的什么熟人。
这个事实让俞远光莫名地感到心烦意乱,简直都慌得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接过柳弈递给他的咖啡,一仰头就干到了底。
随后,俞远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行。你说吧。”
柳弈想了想,朝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头说起吧。”
他将桌上画着地图的那页翻了过去,换了一页新的空白页面。
“第一个案子,是发生在199○年,也就是距今二十九年前的张晓娟和她的男朋友黄鹏被烧死在家里的火灾案。”
柳弈在页面上写下了时间和人物,然后将昨晚和戚山雨讨论过的案件疑点分析给了俞远光和江晓原听。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么说,确实很可疑啊!”
江晓原自问也是见识过好几次火灾现场的准法医了,此时当然要在他老板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虽然说也有过火面积一两平方就刚好烧死了人的,但这种情况下的受害者通常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
小江同学说的是去年冬天他跟着柳弈碰到的一桩案子。
当时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大叔在自家卧室喝得酩酊大醉,半梦半醒间在床上抽烟,结果烟头点燃了棉被,整张床都烧了起来。
消防赶到时房间的火焰已经因为床边没有多少易燃物,且房间通风不好氧气不够而自动熄灭了,过火面积只有不到两平方米。
偏偏就是这两平方米就把大叔给烧死了。
加之当时冬天被褥十分厚实,大叔相当于被裹在火堆里闷烧了一段相当不短的时间,遗体被送进法研所时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他表面焦黑、灼烧过度外加脱水的皮肤裂开了好几道很深的口子,露出了里面黑黄红紫的脂肪和肌肉层,乍看跟锐器伤似的,让从来没见过这种伤情改变的小江同学很是涨了一番见识。
“嗯,小江你说得很有道理。”
柳弈点了点头,“火场里意识不清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被浓烟呛晕过去了……”
江晓原抢答:“可是他们在自己房间里,离起火点很远吧!”
“对。”
柳弈笑道:“所以这就大概率是第二种了——就像那个喝醉了酒的大叔一样,他们因为某种原因在起火前就失去了意识或是行动力。”
“小小年纪不可能两人一起急病行动不良!”
江晓原摸着下巴,皱起眉,努力分析道:“假如他们当天没有喝醉……那就只能是有人对他们做了什么,比如骗他们喝下掺了安眠药的水什么的。”
“嗯。”
柳弈点头,“鉴于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再查证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们只能假设真有人给张晓娟和黄鹏下了安眠药,然后再放火烧了张家的房子,那么他或者她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他竖起两根手指,“其一,那人可以很随意地跟张晓娟和黄鹏接触,对方不会产生任何警惕,旁人看到他们接触也不会觉得可疑,甚至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对……还真是这样。”
俞远光一边点头,一边回忆小时候的情景。
杏滘村在当时还是个三线小城城郊的小村子,交通比现在不方便得多了,除了有数的几辆私家车之外,大家出行都得靠摩托、自行车甚至是拖拉机,村子里每个人都相互认识,不管交情好不好,至少看脸就知道是不是村里人。
这种情况下,任何外来客现身都会十分引人瞩目,也很容易被邻里乡亲记住。
虽然不是说绝对不可能,但外人要偷偷潜入张家下药或是不引人瞩目地与张晓娟接触,总归是很不容易的。
看俞远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柳弈接着说了下去,“其二,这一点很重要。”
他强调道:“是在起火前后还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火灾现场的人。”
俞远光:“!!”
他诧异地瞪着柳弈,嘴唇抖了抖,“为、为什么?”
“当然是要确定人死没死啊。”
柳弈说道:
“相信我,法医能分得出是烧死还是死后焚尸。所以对方若是想把现场伪装成是火灾意外,就不能事先将两人杀死。”
他顿了顿,唇角轻勾,“那么,出于凶手很普遍的心态,他或者她一定要看到死者的尸体才会安心,这很正常,对吧?”
俞远光:“!!”
今天晚上震惊的次数太多,他都有些麻了。
“没错……确实应该是这样……”
俞编喃喃低语,“那天听说有很多村民去帮忙救火……搞不好凶手其实就混在人堆里,实际上只想看看张晓娟和黄鹏死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