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浪瞳孔倏地一缩,他还是第一次见能点燃沙漠的火。
“不好!三昧鸟发狂了!”
队伍里七嘴八舌地喊着,眼看那只发狂的三昧鸟扑棱翅膀,迎面洒着火星儿而来,岑浪赶忙避开它大张的鸟嘴。
风偏偏在这时将沙子一卷老高,那些沙子被三昧鸟吐的火瞬间点燃,火从上风口沙丘直直包抄身处洼地的妖兵妖将,包括岑浪在内,来不及避,全叫那铺天盖地的火给燎着了衣摆!
风沙成了火沙,满天飞,到处一片红。
妖兵一边掸灭衣摆的火,一边嚷道:“我们没被叛军杀死,不会被友军的鸟烧死吧?”
岑浪在地上滚来滚去,头晕目眩,也没滚灭身上的火!
不由得悲从心中来,暗道:我只是九重天派到妖界的一个小小的内应,平时只负责喂妖兽今天临时被抓来充数,我一个充数的,今天就要这么被三昧火烧死?
我还没寻到我那又瞎又聋的徒弟啊!
与他同住的几个厮养卒跑过来,不停地抬腿踩他。
可算踩灭了他裤腿上的火,劫后余生,岑浪坐起来,看见打头的厮养卒擦擦额头的喊,深吸一口气怒骂道:“你们说无妄城城主是不是有病!非得豢养凶兽!”
岑浪刚要附和,一声尖锐的口哨蓦地穿过火沙,半空中正转圈跳跃还闭了眼睛的三昧鸟倏地停下,降落在一个高高的沙丘上,拢起翅膀。
风也恰好停下,一个身着银色盔甲,头戴凤翅盔的女将军走到队伍面前,扬声问道:“刚刚是谁辱骂我家城主?”
岑浪偷偷看了那厮养卒一眼,忍住笑捂住了嘴。
女将军再次扬高声音:“我分明听见了,出来!”
岑浪认出这女将军头盔上的黑色凤翅标识,知道她口中的城主便是那位无妄城城主。
无人不知,无妄城城主性情比这只三昧鸟还要躁狂。
岑浪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架起胳膊肘怼了怼那厮养卒,示意对方赶紧往后边去躲起来。
“休要血口喷人!”此时,一浓眉大眼的男人走出队伍站到女将军对面,“朱将军,我座下妖兵个个都是侠义之妖,绝不会做出背后辱骂你家城主的事,你若真能找出这个人,将他千刀万剐便是!”
信誓旦旦说话的男人是沆城城主九支夷,他的顶头上司。
朱将军皱起眉,横手朝岑浪这方向一指:“声音从这边传来!”
说完,她转过头,厉声喝道:“你们几个给我过来!挨个给我说:无妄城城主是不是有病,非得豢养凶兽!”
他们站成横排,一个接一个的说。
轮到岑浪,他还没开口,朱十一扫了眼他的脸,忽然抢先横臂指他大喝:“就是你!”
哎?
顷刻之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全举起来对准了岑浪。
岑浪双手当即举高投降:“我?我还没说话……再说也不是我啊?等等……”
“等等!”九支夷蓦地站出来,宽袖口一挥,“朱将军,他骂了你家城主,你也骂我一句便是!”
岑浪:“……”
咦,大哥,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岂有此理!”朱将军将手中长枪狠狠往下一掼,“九支夷,你刚才还说只要我捉出此人,定将他千刀万剐!”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那长枪戳得沙子乱扬,偏偏中途被邪风一劫,沙子直直扬上三昧鸟的眼睛!
“呖呖”
三昧鸟仰头凄然啼叫,唰地展开翅膀,从沙丘上俯冲向岑浪!
“妈的不是我扬沙子!”岑浪百口莫辩!
“阿浪别怕!”九支夷大吼一声,“不要动,我这就来救你!”
说那时迟那时快,九支夷一跃而起,奈何沙地松软,九支夷落脚未能站稳,双手骤然推向岑浪后背
把已经逃开三昧鸟攻击范围的岑浪愣是推到三昧鸟眼前!
风呼啸而起,三昧鸟朝岑浪唰地张开半人高的鸟嘴!
岑浪心中骂起九支夷的先人板板,与此同时抬手拔出腰间宽刀,一刀砍向面前三昧鸟!
三昧鸟发出刺耳尖声,跌在沙地上向后翻滚了两圈,一动不动了。
此刻,没由来地万籁俱寂。
朱十一手持长枪犹如南天门门口摆着的门神石像。
九支夷则是维持着脸朝下的摔倒姿势,似乎在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岑浪微微挑高眉梢儿我砍的好像是无妄城城主最心爱的凶兽?
不过万幸,无妄城城主不在附近……
附近尘沙突然一下下震起来。
像是大象步步走近,沉沉的脚步声每响一下,沙漠便随之一颤低低的咳嗽声也一并响起。
完蛋,无妄城那个肺痨鬼城主来了!
虽说九支夷也是城主,但在妖界地位跟肺痨鬼可不是差一点半点,无妄城毗邻凡间与仙界,可以说是妖界最重要的一座城。
想着,岑浪抬头,先是看见身为坐骑的火麒麟,也是榜上有名的大凶兽火麒麟看着脾气不怎么好的样子,鼻孔朝天,一身红皮,每走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一个深深脚印。
骑在火麒麟背上的正是无妄城城主,穿着一身比火麒麟皮还红的红衣,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披散,脸上戴着只露出眼孔的獠牙面具。
据传,无妄城城主沈醉本人的长相还没他脸上这张面具好看呢。
这次,站在岑浪旁边那厮养卒偷笑了一下,朝他竖起拇指,无声道:“好兄弟!”
他确实没想要出卖人家,不过更没想砍死三昧鸟,转头望了望地上死翘的三昧鸟,他明白,自己这回是惨了。
朱十一怒视岑浪,手握长枪又是往下一振:“大胆,你敢砍城主的三昧鸟!”
长枪又撅起尘沙,这次扬进了岑浪眼睛!
有完没完,姑娘,你要撅沙子回家撅啊,这地方这么多人,你在这撅啥啊!
岑浪被沙子迷眼,踉跄地退后两步,泪流满面。
啃半天沙子的九支夷终于成功爬起来,跑到岑浪面前,抬手抓住岑浪双肩:“阿浪别哭,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岑浪都惊了。
要不是你把我推前边儿去,我会迫不得已砍那只三昧鸟?
岑浪此人,虽然心里啰啰嗦嗦总有一堆话等着,但长相却自带着一股忧郁,这股忧郁融上他一等一的俊秀样貌,格外引人注目。
尤其此刻他还被沙子迷了眼,正扑簌簌地落泪。
可可怜怜的气质瞬间便在他眉眼间浓到了极致。
一声轻笑从獠牙面具里传出来。
火麒麟迈开腿,慢悠悠绕着岑浪转了一圈,骑在火麒麟上的无妄城城主从面具眼孔上直勾勾地看着岑浪,而岑浪此时没能揉出眼里的沙子,还在流眼泪。
无妄城城主盯着岑浪,话却是对九支夷说的:“你的人出言不逊,还杀我三昧鸟,九支夷,你打算怎么赔我?”
九支夷紧锁眉头,朝上位的无妄城城主颔首道:“实不相瞒,阿浪是我此生挚爱,所以我愿再赔你一只火麒麟……”
岑浪又受了惊吓。
大哥,不带这么讹人的?你才认识我几天就此生挚爱?
“火麒麟我已经有一只了,”火麒麟又秀着爪子绕岑浪慢慢转了半圈,无妄城城主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岑浪半圈,咳两声,继续说道,“既然都是用来骑的,把这人赔我。”
闻言,九支夷噌地拔出刀:“沈醉!”
岑浪眼睛被沙子蛰得疼痛不已,忍着痛看了眼九支夷,撩起衣摆面朝沈醉单膝跪下来:“沈城主,此话当真?”
这话落到沈醉耳中,加上说话的岑浪这副泪眼婆娑的模样,沈醉只当岑浪是下定决心愿意献祭自己顾全大局,便应允道:“你跟我走,我便不找沆城其他人的麻烦。”
岑浪心中感谢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早就不想在九支夷麾下,何况九支夷今天不知喝了哪壶假酒,还说他是什么劳什子挚爱。
得到沈醉肯定,岑浪撒腿就跑,身后卷起一串狂沙,一溜烟儿跑向无妄城妖兵队伍,生怕跑慢了沈醉反悔。
他站好了,不远处骑在火麒麟上的沈醉回头看向了他。
岑浪略微觉出不对劲儿来,老看我干什么?
他开始在脑中一句句回忆沈醉出场后说的话。
火麒麟我已经有一只了,既然都是用来骑的,把这个人赔我。
嗯?
什么叫都是用来骑的?
这什么怪癖?
虽说只要能进无妄城,做牛做马他都愿意,但他不是真得在做牛或者做马里选一个吧?他还没学会变身术呢!
“把人还我!”九支夷暴喝一声,凌空而起!
朱将军抓起长枪岑浪眼看这姑娘要迎战之前又要举枪振地,连忙伸手制止道:“别!”
他没别的想法,他就想制止这姑娘撅沙子,怕自己迷眼睛,怕火麒麟迷眼睛,更怕沈醉迷眼睛。
他偷瞥了一眼沈醉那个面具严严实实的样,这迷眼睛了可得挺遭罪。
可惜他一片苦心无人谅解,沈醉看着他开口:“舍不得你心上人了?”
谁?
谁心上人?
岑浪歪过头,呼噜掉耳孔里的沙子:我是不是漏了什么很重要的片段?
“你放心,”沈醉道,“我说过不找沆城其他人的麻烦,包括九支夷。”
话音刚落,火麒麟张开血盆大口,顷刻间便在半空中吐出一面火墙,堪堪拦住了全部沆城妖兵的路!
虽说整个沆城的妖兵都在这儿了,但也没多少人。细看里面不少佝偻老者和瘦骨如柴的小伙。
“沈醉!”九支夷嗷嗷嚎叫,“你欺人太甚!”
嚎得格外凄厉。
也是,岑浪想:这次妖王本来是派沈醉和九支夷两位城主联合平定妖界域北内乱,结果功劳全让沈醉抢走不说,到最后他这个厮养卒还倒戈了。
沈醉骑着火麒麟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
这一吹可不得了。
分明已经是尸体的三昧鸟睁开眼睛,晃了晃脖子,腾地一蹿入云!
哎?
怎么回事!
三昧鸟不是死了吗!
火麒麟就站在岑浪旁边,岑浪听见沈醉的声音透出了笑意:“我说的是你杀我三昧鸟,没杀死是你自己修为有限。”
朱将军小跑着路过,手掩在唇边小声道:“三昧鸟刀枪不入,平生最爱装死。”
岑浪听得目瞪口呆:你早说啊,你为什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