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浪惯用长刀,手上这把剑太轻,剑身两侧都开了刃,不大好掌握力道。
又是下腰又是躬身躲了好一会儿,筋骨抻得差不多,他看准时机,将剑倒拿,二指夹住剑锋,以剑柄为锤一锤子砸向正前方那侍卫的手腕!
侍卫一声痛呼,手里的刀掉下来未及落地,被岑浪一把夺过。
夺刀之际,余光瞥见刺向他头侧的红缨枪枪头,岑浪向后一躲,红缨擦过鼻尖,他腾地伸手抓住枪身朝自己方向一拽红缨枪主人一个踉跄,岑浪直接抬腿踹开对方!
“看剑!”
被他抢走刀的侍卫捡走了他不要的剑,斜劈向岑浪面门。
岑浪一手持刀,一手将刚抓来的长枪掼在地上,顺势一跃,长枪枪身微微打弯,岑浪借着长枪飞了半圈,一脚踢在持剑侍卫的后背。
侍卫反应也不慢,就地一滚,举剑从岑浪左侧再攻,刚好右侧的持戟侍卫也扫过来。
宝剑与长戟分别距岑浪不到分寸,电光石火间,岑浪倏地弯曲单膝半跪,左边的剑刃“呛”一声被右边的长戟半月形横梁卡住,角度刁钻,一左一右俩人拽半天没分开兵器,火星儿迸溅,岑浪在俩兵器的正下方,听兵器擦响听得牙酸。
一对削薄的子午鸳鸯钺横空旋转着飞来,岑浪扬刀一下子给砍在地上:“这玩意儿不是扔的,你使错了!”
剩下最后那个使双钩的跳出来,迎上岑浪视线,竟显得格外拘谨。
风呼呼地吹,那人与岑浪对峙片刻,主动把双钩往地上一扔:“我也不会使,烦死了还总划着手!”
岑浪点点头:“钩子我也学过,但没学会,最后发现还是使刀最方便,还不容易划着手。”
侍卫眼睛发光:“你说的太对了,我也最喜欢刀!”
“是吗?”岑浪笑道,“改天你休息时可以来无妄城找我切磋。”
侍卫垮了脸:“我是妖王近卫,值守一月才能休息半日。还不许离开王宫。”
岑浪:“那你考不考虑无妄城?城主沈醉让手下练兵三天休一天。”
侍卫瞪大眼睛:“真的?”
身后传来清嗓子的声音。
岑浪回头看了那清嗓子的书生一眼,转回头继续和侍卫说话:“真的,而且无妄城这边的人很好相处……”
“咳咳。”身后传来咳嗽声。
岑浪回头看那不停弄出动静儿的书生:“你风寒了?”
书生咳得更厉害。
岑浪拧着眉毛想起来对方是妖王派来的人,道:“明白你意思了,使扇子的,你动手吧。”
“岑公子,此言差矣,”书生抑扬顿挫道,“在下不使扇子。扇子只是饰物。”
岑浪:“……你使什么?”
书生:“剑。”
岑浪:“剑呢?”
“给你了。”书生说。
岑浪回过头环视一圈,发现书生口中的剑还在戟的半月横梁上卡着冒火星儿呢。
书生扇子摇得飞快:“如此看来,只能改天再聚了。”
岑浪点点头,顺坡下驴:“你说的是,那……慢走不送?”
侍卫们爬起来一一捡起地上的兵器,那边儿剑身一横终于找好角度和戟成功分开。
岑浪看着书生和侍卫们的背影,松下一口气,迈开腿走了几步,无端觉得背脊发凉。
抬头望了望,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黑压压一片。
要下雪了?
正望着,那黑压压的云团骤然动了!
岑浪被这一下惊得头皮发麻乌云中渐渐露出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鳞片缓缓游动,只见天色亮开少许,云团消散他面前多出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你们太过分了!
刚刨出来的尸体都不给套上一件衣服吗!
头上顶牛角的妖怪不知打哪儿蹿出来,跑到裸身的妖王面前,“咚”一声跪下,双手举着衣物奉上。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岑浪背过身去。
少顷,身后忽地传来“啪”一声响,听着像抽人耳光。
岑浪转回身,看见穿戴整齐的妖王扬起手,又一巴掌扇在那蓝衣书生脸上!
岑浪:“你怎么打人?”
妖王看向他,哼出一声:“是不该打。”
说完,就近从一个侍卫腰间拔出剑,一剑刺向书生肩头
那书生根本不躲,咬牙任由剑刃没入自己肩头。
“你……”
妖王拔出剑,书生肩头伤口顿时鲜血喷涌!
就在此时,站在前排的人让开,两名侍卫架着柳婆婆走上前,被架住的柳婆婆一脸茫然,显然又认不出谁是谁了。
妖王瞟了眼柳婆婆,目光移到血流不止的书生身上:“你还派人送这老东西回家?心肠这么好,怎么不去九重天上当神仙?”
书生捂着肩上伤口朝妖王跪下来。
妖王又道:“鸣蛇,你给神仙当坐骑,神仙都嫌你不配,只有朕才会重用你。”
说完,妖王扭回脖子盯着岑浪:“不想这个老太婆有事,就跟朕回妖都。”
“好,”岑浪应道,“你们先放人。”
柳婆婆对视上岑浪的目光,眼中迷茫倏而变得有些清亮,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含混的声音大抵被妖王当作密语,妖王举剑便横到柳婆婆脖子上,厉声道:“你这老东西说什么?”
柳婆婆却没看妖王,扫了眼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忽然看着岑浪傻笑两声:“你是不是沈惊鸿?”
岑浪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布满皱纹,却依然如少女般灵动:“是不是啊?”
“是。”岑浪哑着嗓子应道。
柳婆婆忙道:“真是你!我跟你说,我当年找到了南海玄女,她治好了小公子,我陪小公子在仙岛上待得久,浸染了仙气到今天还没死,你呢?你……不是厉鬼吧?”
岑浪红了眼眶:“我不是厉鬼。”
少顷,柳婆婆喃喃道:“那真好,真好啊。”
确实是好的。
柳素问还在,他也在。
岑浪整理了心绪,看向妖王:“我已经答应跟你走,为何不放人?”
妖王冷笑一声,却没有放低横在柳素问脖子上的剑:“你有一身好本事,朕这么放了这老东西,稍后你若施计逃脱怎么办?”
岑浪:“你想怎么办?”
“你自断一条手臂。”妖王道,“朕确保回妖都路上你没有能力逃走,自然放了这个老东西。毕竟不是万不得已,朕不想与沈醉生嫌隙。”
岑浪毫不犹豫朝一名侍卫伸手:“刀!”
那名侍卫犹犹豫豫地不肯递过来。
柳素问突然唤道:“将军。”
岑浪抬眼看她。
“我活的够久,不负将军托付,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你。”柳素问说着,扫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剑,“其他的也没什么要说,要不就先这样”
说完,柳素问抬起双手一把抓住妖王的剑,竟是要自尽!
岑浪蓦地喊道:“你敢!刚挑的鱼你不吃了?”
柳素问抓着剑停住动作,睁大眼睛:“什么鱼?”
“海鱼!”岑浪抬手比划了大小,“这么长的海鱼!”
那蓝衣书生忽然跪在妖王脚边:“陛下,若事后发现岑浪并非九重天的奸细,而陛下无故砍掉岑浪一条手臂,势必会与沈醉反目,陛下请三思!”
无妄城兵营。
沈醉望向杯中的白茶,茶水映出他脸上的獠牙面具。
初雪过后难得有这样的暖日。
一小片枯叶悠然落下,恰好飘进茶杯中,搅坏了一整杯茶水。
沈醉摩挲着茶杯边缘,想道,不知师父在做什么。
一想起师父,身上便仿佛有虫爬,再也坐不住了。
扫了眼朱十一的位置,估莫着朱十一离得远看不见,沈醉放轻动作起身。
刚站起来,听见朱十一浑厚有力的喊声在背后响起:“城主,你要去哪里啊!”
沈醉扫了眼桌上茶杯,抬手便把茶水兜头泼在自己身上,转过身回答朱十一:“本座回府换衣服。”
走至城主府门口,沈醉又咳起来。
口中蓄满血味,吐了好几口才吐干净。
最近几日总咳血。
可能是在凡间为那棵枯萎千年的梧桐树输了一夜灵力所致。
总咳血容易惹师父担心,他想了想,这几日还是先避着些师父。
“小公子!”
沈醉闻声望去,柳婆婆提着菜篮蹒跚着走过来。
他大步迎上去,拎起柳婆婆的菜篮,扫了眼里面一条蓝色的死鱼,问道:“柳婆婆,你怎么又一个人出门?”
柳婆婆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道:“我……我记得有人陪着我一起出门。”
柳婆婆早在三百年前就发了痴症。
沈醉不觉得痴症不妥,小时候师父曾在他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写过:痴本智者,为守一方水土安宁,自丧一魂二魄,除魑魅,荡魍魉,平阴阳,定五行。
柳婆婆是个凡人,能活着留在这里,他已是心存感激。
柳婆婆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忽地拢紧,她眼眶里有了泪水打转儿:“小公子啊,我好像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但……我不记得了,怎么办,我实在不记得了。”
“你别着急,想起来再和我说。”
胸口又传来一阵闷滞,沈醉抬手掩唇咳嗽,手拿下来,忽然看见掌心泛起红光。
那光芒闪烁一下,汇成一行红色小字:“封印松动,速归。”
沈醉倏然蹙眉,暗道:不好,南海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