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不语。
窥心花扭着硕大的花朵转向昊小大的方向,此时裂口已有一条手臂长度,马上就够钻出个人的了。
昊小大应是也觉得够长,放下放灵力割结界的手,抬腿便要从结界中跨出去。
“决定好了么,”阿捡的声音颇为懒散,“逾时本座可是不候了。”
沈醉咬紧后槽牙,手指覆到肩头捏住细针尾端,又蓦地顿住:“沈城主先答应我一件事。”
阿捡:“快说。”
沈醉:“务必从昊小大口中审出幕后之人,不要直接去找沈惊鸿。”
阿捡:“唠唠叨叨,本座岂会拎不清正事与消遣?”
沈醉没再接话,食指和拇指捏紧细针,一下子将它拔出来,细针脱离皮肉的一瞬,灵流烟花一般在心口瞬息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那灵流点燃,烧得脑中也是一片赤红,意识随即飞快地沉淀下去,直至一片漆黑。
结界之中,昊小大终于成功将自己整个身体从撕出的缝隙中挤出来,憋着一口气来不及喘,刚要施展缩地千里逃跑,口诀念一半,灵力还未聚起,他周围陡然烧起一圈赤色的火焰!
昊小大登时一动不动了草木最怕火,何况还是暴戾程度远胜于三昧火排在三界首位的凤凰火。
他转过来,火苗应景地“噼啪”一声,当即吓得昊小大双手抱头噌地蹲下。
众人再去看,火圈中央已经没了昊小大的身影,只剩下一株巴掌大的绿草,平平无奇并且可怜兮兮,一缕缕根系底儿朝天翻着,连个盆儿也没有。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个心肠软的觉得实在不忍看,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鸣蛇尾巴从打结的蛇身掏出来,三下两下解开了鸣蛇身上的结。
鸣蛇重得自由,一脸悲愤地剐了眼地上的生死草,接过手下递来的衣服。
“鸣蛇,审讯昊小大的事儿交给你了。”
听见沈醉下令,连忙拎着裤子应道:“是。”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对一根草酷刑逼供?
鸣蛇能想到对一根草最酷的酷刑……无非是三天不给它浇水。
沈醉挥了挥宽袖,凤凰火熄灭的同时,一个透明的结界从天上罩下来,罩住生死草,越拢越小,最后完全束在草外层。
“他暂时变不回人,你拿去审。”说完,有什么天大急事一般转身就走。
鸣蛇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觉得沈醉和刚才有些不同。还没琢磨出门路,就见沈醉顿住脚回过头道:“找个盆,别让它旱死。”
鉴于鸣蛇被昊小大卷得腰椎酸痛,存心公报私仇,当即吩咐手下:“去,把王宫里最丑的花盆拿来!”
至于沈醉,他确实有急事。
鸠占鹊巢的妖王陛下特意嘱咐他,不要直接去找沈惊鸿,而他现在要做的正是去找沈惊鸿。
并且他心情格外坦荡,丝毫不觉着自己骗了人,他拎得十分清楚,消遣沈惊鸿才是他的正事。
卫斋在王宫近外围的位置,离寝殿稍稍有些远。本想直接飞过去,生出这念头的一刻唾弃自己没出息,从而逆着自己心意,故意慢悠悠走过去。
看见寝殿的门,彻底破功丧失耐心,连抬手把门推开的工夫都不愿等,提前抛出一把灵力,猛地掼在门上。
门打开,灵力强悍,劲风不止,门板随风来回荡了好几下。
沈醉一眼就看见寝殿内那男人。
正坐在案台上,枕着手臂睡着了。
被他开门的动静儿惊醒,迷迷蒙蒙地抬眼看过来:“陛下?”
沈醉明显感觉自己的心在这一瞬变成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上蹿下跳,嗷嗷乱叫。
沈惊鸿眼下带着一小片红晕,显得那双眼睛要命地润,衣领略为松垮,露出同样泛红的脖子与锁骨。
积成一团的狠戾顿时烟消云散,来的路上酝酿好的狠话也忘了大半,沈醉搜刮半天,只想到一句,慌里慌张吐出来:“我那么求你,你就看着玄女把我关回去!”
沈惊鸿望着他怔了怔,瞳仁轻微发颤,倏然站起身,几步站到他面前:“阿捡!”
沈醉同样在发怔,他看得清,沈惊鸿注视他的眼里分明是惊喜。
被沈惊鸿的目光熨帖得全身发软,只剩下口中最后一口硬气:“你别以为服软勾引我,我就又会失了魂,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沈醉下意识顺着自己的话往下想。
他能有什么办法?
杀了沈惊鸿?
不行,光是想想都胸闷气短。
在沈惊鸿身上用各种情药?
一开始还新鲜,久了他有些挫败,觉得沈惊鸿展现那般销魂的模样不是为他,而是情药的功劳。
把九支夷一干人等抓过来当人质,免得沈惊鸿再动逃走的念头?
这办法倒不错,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得先安安稳稳地使自己留下来对了,他是因为什么事儿被关起来来着?
九重天的人污蔑他杀了三千神族,他心里觉得荒谬,新仇旧恨赶在一起,那瞬间忽然心生念头,让这些神族都死在这儿,紧接着他就付诸行动了。
现在回想那时的场景,他觉出几分诡异杀神族没什么,神族掳走容貌姣好的妖族寻欢作乐,又怕败露遭到九重天天条责罚,最后多是一口吃掉,掩盖了一身腌臜。他在无妄城做城主时见的多,神族死不足惜,只是那一刻,脑中“让这些神族都死”这念头得到自我默许之后,似乎腾地疯长到他再也无法控制的程度。
沈惊鸿阻他,沈醉当时对沈惊鸿说:“你心里,无辜之人重于我,所以他们都得死,死到你心里只剩下我一个。”
这话偏执可怖,却也含有他几分真心实意。他觉得百口莫辩,也觉得不厌其烦,心脏仿佛变成一颗握紧的拳头,没地儿撒气,“邦邦”乱捶,自顾着捶出一大摞委屈。
他偏过头不看沈惊鸿,偏得脖颈僵酸,低低道:“你去看了么。”
沈惊鸿:“什么?”
沈醉:“凡间……平远山下的梧桐花。”
“看了,我一得闲就回你建的将军府去住,梧桐花开得金灿灿的,不论春夏秋冬。”沈惊鸿道,“谢谢你的梧桐花。”
这男人说话声又柔又暖,像春夏时令相交那一阵拂在脸上的风、一抹映在地上的花影,一口入喉的清凉甜水。
被那道视线盯着,沈醉脖子上泛起细微的痒,皮肉都变得敏锐许多,不由他做主,争先汲取着那男人的目光。
实在没忍住,他抬起头来看向沈惊鸿:“你上次说,巴不得我像现在这样,是真的,还是说出来哄我?”
沈惊鸿脸上露出了一点点慌张,抿了抿嘴唇,眸光垂下去,复又抬上来看他。
沈醉觉得很是受折磨,仿佛成了一尾鱼,沈惊鸿的目光便是渔网,他被渔网捕住,放了,刚要逃跑,又再次被渔网捞回来。
“你不是说见了玄女就告诉本座?”沈醉加快语速,“虽说玄女是自己找上门,但毕竟最后结果是放了那位妖王陛下出来,所以也得算是本座守信……”
“是真的。”沈惊鸿轻轻道,目光低垂,没抬起来看他。
渔网没扑上来捕他,沈醉反而有点不高兴,恨不得乘人不备钻进沈惊鸿的网中。
“很久以前,我就想带你到一个谁都没有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以前,以为你混淆了养育之恩,你除了我也不认识什么别人,时不时会想,你总有一天要与我一刀两断……”沈惊鸿说的艰难,似乎觉得那些字像烫嘴。
这男人的喉结动了动,沈醉倏然发现对方喉结变成了淡红色。
沈醉脑中开闸一般浮出许多其他画面,就在沈惊鸿身后的这张榻上,登顶那一瞬,男人仰起脖子,露出最脆弱的要害,神色在拒绝……可也只剩神色在拒绝他了。
他喜欢极了沈惊鸿紧紧攀在他后背上的手臂。
沈惊鸿不知道他脑中所想,继续道:“……你在我身上那么折腾,至少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你想要的是我。”
沈醉脑中轰隆一声。
被利刃刺穿的锐痛猝然在心口蔓延,眼睛跟着隐隐发烫,他试了千百次欺骗自己:他不爱沈惊鸿,他只是对这具身体还没有腻烦。
不爱?
“阿捡?”沈惊鸿唤他。
脑中什么想法都被这一声“阿捡”驱散,沈醉口干舌燥地托起沈惊鸿的腰,几步摔在那张榻上。
妖族不像凡人那样讲究,衣裳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谁乐意穿什么穿什么,这里边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男男女女衣裳领口宁低勿高,宁宽勿窄,因为妖族最憎束缚,谁也不乐意被高领口勒着脖子。
所以沈惊鸿身上这件缎面黑色常服自然也是低领,如此被他摔在榻上,衣裳已经松垮许多,手肘又撑着床褥半坐起来,叫那本就十分大方的领口敞得更开,露出皮肉上落花一般的痕迹。
大多是被吻出来的,也有他非故意的情况下掐的。
这怎么能怨他,谁家好好的男人,被掐一下就红?
心底暗自咒骂,都怪这段劲瘦的腰太过好看!
还有头发、喉结、耳垂、眼睛、鼻梁上的小凸节、嘴唇……
嘴唇。
沈醉着魔一般,凑上去想亲那双嘴唇,想到某些差强人意的画面,威胁道:“别咬着牙不让我进。”
终于覆上那对嘴唇,阖眼之前,余光一抹光影掠过,兴致盎然之余,只当做是殿外巡逻的侍卫投进的影。
等到那影子及至身前,沈醉猛然睁眼,肩头传来轻微刺痛,不可置信地垂眼看向自己肩头,当初玄女飞到他身上的那根细针又原样扎了回来!
昏沉感陡然卷上,沈醉咬住牙齿,极力抓住最后的意识,看向沈惊鸿:“你又和他一起害我……”
“阿捡!”
沈醉肩头只余一小段尾端的细针,沈惊鸿看到这处,已经明白眼前换回了另一位偏理智的沈醉,只是不明白这针怎么自己扎回了沈醉身上。
沈醉看出他的疑虑,主动解释道:“我发现鸣蛇借我的灵力我不能调用,便将计就计把灵力灌注在细针上。怕他不先来找你,还特意反向提醒了他。”沈醉徐徐道来,“不过一个小把戏。你也曾借我灵力,你的灵力未散,他实打实碰到你的瞬间,细针上灵力被触发,主动归体。”
沈惊鸿听明白缘由,点了点头,为那句“实打实碰到”一阵尴尬,幸亏这次阿捡先亲了他,若是如以往那样直接扯掉他的亵裤,恐怕那场面要比现在尴尬得多。
沈惊鸿清了清嗓,察觉到榻上与他面对面的人正沿着他的脖子慢慢往下看,于是侧过了身,将褪到腰腹的衣裳提起来,还没披到肩,手腕蓦然被抓住。
“我之前还担心他留意到那支细针,现在看来,是我多虑。”沈醉钳着他的腕骨,低低道,“你脱成这样,他怎么有闲暇去看那支针?”
沈惊鸿拽不回自己的手,有生之年还没遇着过这么憋屈的情况,被封住九成灵力也就算了,气力也被封住,只剩下拿碗吃饭的力道,更别提与沈醉角力。
沈醉将他重新摁在榻上:“允他为所欲为,我就不行?”
沈惊鸿心里暗道“这他娘是什么事”,另一个沈醉用强也就算了,这个理智的居然也这样。
拉扯之间,忽然听见殿外厉声吼叫。
“离我的王后远点!”
“你碰他一下试试!本座阉了你!”
“沈醉,本座把你那根剁成馅喂狗!”
沈惊鸿听清楚话里骂的什么,十分纳闷。
沈醉也皱着眉从他身上起来了。
沈惊鸿趁机拢上衣服,外头那骂声不止,他好奇地问道:“谁敢在王宫里这么大声骂你?”
沈醉叹了口气:“我。”
沈惊鸿:“你?”
沈醉眉头皱得更深,抬起手来揉着眉心,叹道:“那位神通广大的沈醉沈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