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看了他半晌,从怀中犹犹豫豫掏出一颗石头,放在他手掌上。
天公作美,飞辇恰好钻进了一团偌大的乌云里,舱室黯淡下来。
只剩下一枚亮晶晶的石头,在沈惊鸿掌心发光。
沈醉明明不记得答应过要送他星星,却仍是送到了他面前。
心口说不出什么感受,被替死术的焰纹滤了一遍,麻酥酥的。
沈惊鸿托起那块石头,打量上面一闪一闪的微光:“不是抓了虫妖封印在里面吧?”
“借来的,那妖怪只肯借给我一丁点儿。”沈醉的声音很低,似是怕打扰到石头上的光亮一般,“只能亮一小会儿,应该快要灭了。”
话音刚落,舱室倏然暗下去那石头就这么在他们眼前灭了。
沈惊鸿愣了愣,“噗”一声笑出来。
欢愉中还带着一点酸楚,他无意识地将左手拇指覆到尾指指节,痛觉加重,才后知后觉自己差点再次掰断那根尾指自己已经不太习惯情绪在胸口来回激荡的感觉了。
飞辇出了乌云,被飓风击打得又是一阵颠簸。
几下颠倒,沈惊鸿发现自己额头正抵在沈醉的肩膀上。
他想退开,一只手忽地摁住他后背。
其实那力道不重,他想起身随时可以挣脱,可却顺着对方的力道没动。
又是一下颠簸。
沈醉的手随之在他背上挪了挪。
头皮被牵扯,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沈醉在摸他垂散在后背的发丝。
他听得到沈醉变化的呼吸。
下意识攥紧沈醉给的星石,被凹凸不平的表面硌得掌心微痛。
舱室与外面只隔着薄薄一层板,可能连重一些的呼吸都会被外面的侍卫听见。
沈醉身上的梧桐花香与从前一样好闻。
不敢使劲攥石头,怕攥坏了,另一只还抓在软枕上的手便悄悄攥紧枕上的锦缎。
风停了,飞辇不再颠簸。
但沈醉揉搓他的力量陡然变重,重得十分霸道。
沈惊鸿仰起头,很慢很慢地张口吸气。
直到雨声淅沥沥地落下来,敲在飞辇外的结界上,他才敢肆意呼吸。
若是真说做了什么,也没有,连亲一下都没有。
可仅仅这样依偎在一起,加上些许若有若无的碰触,他的心就跳得很快,脑袋也一跳一跳地胀痛。
他看进沈醉的眼睛,沈醉亦在看他。
只一小会儿,沈醉蹙起眉,先他一步错开目光,放开他,起身转过去,撩开门帘走出了舱门。
沈惊鸿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将脸埋回软枕里去。
他们贴那么近,所有的变化他都觉察得到沈醉发了芽。
想着沈醉身上的衣服料子颇为挺括,下摆宽松,估莫着应该遮得住。
沈惊鸿嗅着软枕上的梧桐花香,半晌,实在不能呼吸,抬起头露出眼睛鼻子,将手中的石头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又是一通傻笑。
察觉到飞辇正在下降,沈惊鸿整理衣裳坐起身,醒了醒神,走出舱室,发现下方已是妖都王宫。
跟沈醉去九重天赴宴的多是大妖,下飞辇之后,小跑一段路,跑进屋檐下,各自蒸干了衣物头发。
谁也没管谁,自然没人发现傻站在雨里,回头看飞辇的妖王陛下。
沈惊鸿因为在舱室里瞌睡,是最后一个下飞辇的,他一眼就看见了淋着暴雨的傻子,看懂那人是想要伸出翅膀给他遮雨,急忙摆了摆手。
就算妖族再不拘小节,王宫里的派系之争还是有的。
若是沈醉直接不顾旁人眼光给他遮雨,他怕沈醉被人说闲话。
好在路短,他跑得快,一气儿跑到宫殿屋檐下。
早听说妖都四季错乱,今天真的见识到了,明明已经下过好几场雪,耍脾气一样说变暖就变暖,暖了再洒下一场带着夏日气息的暴雨。
雨水从檐角流成一瀑珠帘,隔着珠帘看王宫,宫廷别苑的色泽显出平日阳光映照下没有的幽静。
侍卫一一跟沈醉行了礼,顺着宽阔的房檐,该去哪儿去哪儿,该干嘛干嘛。
沈惊鸿看了会儿景色,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被凉意唤回了神。
“进殿里来。”他听见身旁的沈醉开口道。
这才意识到沈醉一直站在他身侧安安静静地陪他看雨。
他跟着沈醉走进寝殿,身上的雨水“啪嗒啪嗒”落在殿内石砖上,忽地站住脚不再往里走,发现一件略略棘手的小事他不会蒸干自己的衣服。
枉荡教过他,这种需要将灵力拿捏到恰当好处的小法术对他来说最难,每次灵力都给多,致使衣服直接裂开,后来他觉得这种精细法术没有大用,练习起来还耗时,索性不学了。
他自然不想当着沈醉的面儿爆衣,这个节骨眼儿这个气氛都很是不合适。
沈醉压根儿没回头看他,逃命似的往殿里走:“我……给你找一套衣服。”
堂堂妖王陛下,连个贴身伺候的侍女都没有。
他听说过是怎么一回事,侍女们傍晚时分就可以出宫回家,还是当值三日轮休一日。
可妖王陛下并不擅长找衣服,翻箱倒柜半天,除了几张御寒的兽皮和缎被,愣是什么也没找出来。
大约陛下并不知道侍女将衣物拾掇到哪去了。
沈惊鸿也不能给站着一直等明早侍女来当值。
他抹了一把流到眼皮的雨水,道:“陛下不如帮我把衣服蒸干吧?”
他发誓,他说完这话之后,肉眼可见地看到沈醉后背僵了僵,慢腾腾转过来。
他不明白沈醉怎么这个反应。
这种小法术,耗不了多少灵力,不至于为难吧?
还是说沈醉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琢磨着,沈醉已经走回他面前,伸出手,覆到他肩头,连带着触到他散在身前的发丝。
沈醉的难言之隐渐渐也成为他的难言之隐蒸干衣服不能隔空施法,要触碰到才能施法!他怎么忘了这个!
那只手顺着他的肩落到腰线,而后继续向下。
忽轻忽重的力道挨着他游移。沈惊鸿的衣服和头发已经被蒸干,可沈醉却一把揽住了他,轻轻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会错意?”
是啊是啊是啊!
沈惊鸿对天发誓,本意真的就只想让沈醉帮他蒸干衣服,绝对不是沈醉现在理解的这样。
他抬眼,距离过分近,沈醉朦朦的目光让他一时失神,没能立刻否认沈醉的问话。
就犹豫片刻的工夫,沈醉已经直接把他端起来放在茶桌上。
端的,没错。
沈惊鸿觉得很是离奇,就算自己算不上魁梧,但在成年男子中也算高大的了,怎么沈醉每次都说端就端起来,还是卡着腰端的。
端完了基本都要放桌上,他又不是刚炒好的菜,放榻上不行吗非得放桌上?
那些茶具自然又是被沈醉提前一袖子扫到地上,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沈惊鸿哭笑不得地心疼了一下茶具,而沈醉的手已经顺着他手腕摸进袖口。
出息了,竟没有上来就撕他衣裳。
可这袖口有诸多问题,今日赴观星宴,这件正装里面不能再穿里衣,而且袖口比寻常要宽阔许多,轻松容纳进沈醉的手。
他看不见沈醉的手到了哪儿,只有凉凉的触感,仿佛被一只蛇绞住,一点点往上绕。
头皮因此一阵一阵发麻,他直觉自己应该严词拒绝,可是喉咙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几乎没任何力气地抓住沈醉手臂。
沈醉先是看了他抓上来的手,而后抬眼望向他的眼睛:“对不住,我说过,不用妖王的身份逼迫你……”
最后一个字带着加重的呼吸,忽地俯下来啃他。
吃人那种啃法儿。
怎么回事?知道不对就该赶紧停下,这小子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啃了好半天,沈惊鸿都麻了,又见沈醉一副痛心疾首地表情止住,皱着眉道:“不行,我不能……”
四目相对,沈醉再凑上来啃,啃一会儿又停住现出懊恼神色:“你醉了,我这是趁人之危。”
沈惊鸿已经被这小子搅得神智错乱了,更憋屈的是这些词本该是沈惊鸿来说:你说过,不用妖王的身份逼迫我。我醉了,你不能趁人之危。
他的词都被沈醉先行说出来了。
这小子摆明就是道理全都懂,非得胡来。
“你在飞辇上散开头发的时候我就开始忍了。”沈醉偏偏在这时用一种格外诚恳的视线看他,“我真的……很喜欢你……”
沈惊鸿眨了眨眼。
他是真的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眼前人疯魔的本钱。
也正因为如此,每次见到沈醉这般,虽然觉得不真切,但也隐秘地觉得欢喜。
对,欢喜。
谁不想被心上人放在心尖儿上,这没什么好遮掩。
更不遮掩的是沈醉,这小子不只是发芽,简直要开花。
殿内满是雨水的潮息,外面响起三两声闷雷,雨点簌簌拍打着砖瓦与窗棂。
倏然间,沈醉直起身,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抽回手。
沈惊鸿愣了愣,撑起身坐起来,将被对方撩上去的宽袖扯回手腕,抬眼看向再无动作的沈醉。
沈醉没有看他,抬手撑着前额,声音低哑:“我出去淋雨冷静冷静……”
后退之际,一脚踩到地上的茶壶盖,囫囵一踉跄,摔向沈惊鸿。
并没有砸到他,沈醉两只手及时撑在了茶桌边缘。
“对不起,我……”
沈惊鸿没有闲暇听这小子说话,他拽过沈醉的手,一咬牙闭眼,将对方手摁在了自己腰带上。
沈醉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这小子搞什么,沈惊鸿恼羞成怒:“你到底……”
“呼啦”一声,风迎面击在沈惊鸿脸上,他正纳闷殿里哪来的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沈醉背后展出一对赤红巨翼。
红得烫眼睛。
沈惊鸿惊愕万分,微微张着嘴愣住。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沈醉似是也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侧过头看了看背后伸出来的羽翼,拢了拢羽翼,好不容易收起,又“呼啦”一声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