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
沈醉不知道为何每年一到这一天,心口就无端发闷。
他没有涅槃之前的记忆,只知道这一天是自己涅槃之日。
猜是涅槃伤及心脉,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没看出问题,其中一名大夫说,可能是他不记得的岁月里留下的心病引起。
于是他派人去了千雪峰,把峰顶所有疑似忘川花的草苗都铲下带回王宫。
给这些草苗挨个输了灵力,没一朵是忘川花,倒是阴差阳错混着一朵据说已灭绝的窥心花,得了他的灵力,直接修出灵智开口说话了。
沈醉心口闷得厉害,在床上赖了一炷香,撩开床幔,摆在桌架上的窥心花直接一嗓子叫道:“朕今日倍感不适,早朝免了”
困倦被吓跑,沈醉揉了揉眉心,有些后悔把窥心花留在寝殿。
片刻后,那花又发了癔症般换成另一种温和声调:“可今日是一年一次的大朝会,各路统领将军城主齐齐上朝觐见,陛下不可免啊。”
“沆城那位沈将军不是回回都不来么?”
“可陛下是妖界之主,他不上,你不能不上啊。”
窥心花自己跟自己吵得火热,沈醉本来就胸闷,这下听得头也跟着疼起来,一拂袖子:“住口。”
窥心花安静下来。
他忍着不适穿好朝服,忽然听见那窥心花又道:“十一月初三,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师父,你只记得这日我们成亲,不要再想不开心的事好不好?”
沈醉挑高眉梢儿这窥心花想必是不小心听见王宫哪位侍卫的心声了。
跟师父成亲?
哪怕是妖,也够离经叛道的了。
无意窥探他人隐密,沈醉开口训花:“别整日什么都窥探,什么都听只会害了你。”
沈醉到了大殿,目光在九支夷周遭顿住。
进了主殿,果然,沆城城主九支夷麾下那位只肯听调的沈惊鸿沈将军又没来。
这位沈将军虽是在九支夷麾下,打着九支夷的旗,但打下来的可是域北附近最不好啃的几块地盘。若论功行赏,在妖都附近划一座最大的城给沈惊鸿作封地都不为过。
沈醉也大方这么做过,没想到沈惊鸿不领情,还托九支夷给他捎话,说:“臣只会舞刀弄枪,不擅长管理城池。”
朝堂之上,城主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封地这一年的状况。
大差不差,基本都说的是妖界各地风调雨顺,无疫无灾,庄稼丰收,叛军归顺,只有域北的嵬鹫还撑着死活不投降。
沈醉再次瞟向九支夷。
这一眼给他眼眶都吓大一圈。
九支夷身侧赫然立着一个成年男子般高的怪玩意儿。
沈醉简直不知如何形容它,就听下边儿一名将军呵斥道:“九支夷,你这带了个什么!把庄稼地里的草人拎上来作甚!”
是了,这不是草人么。
九支夷不慌不忙侧过身,慢吞吞朝沈醉躬身行礼:“陛下上次说想见沈将军,沈将军今日本来要来的,但是域北战事告急,沈将军一时抽不开身,这不,特意亲手做了个傀儡以表示对陛下的无上尊敬。”
“爱卿有心。”沈醉看向九支夷身侧杵着的稻草人。
确实有心,稻草扎出的人脸上还戴着一个鬼画符似的面具,怪模怪样涂着红脸蛋,笑弯了眼睛咧着嘴,一副“看看,这是老子对你的无上尊敬,还不跪下谢恩”的嘴脸。
看久了实在瘆得慌。
一名武官抬起手肘撞了撞九支夷:“那沈将军是不是傻!在庄稼地里扎草人是为了吓唬鸟的,咱陛下就是鸟!他这吓唬谁呢,也太不敬了!”
沈醉轻咳一声,朝堂倏然鸦雀无声,他开口:“域北,对吧?战事要紧,沈将军不方便见朕,那朕便去一趟域北,犒赏我妖界平叛大军,免得叫人寒了心。”
九支夷动了动嘴,想说话,但沈醉并没说是非得要见沈惊鸿所以去域北,人家说的可是犒赏平叛大军,他自然没资格替平叛大军回绝这位陛下。
憋出一脑门官司,心想:沈惊鸿,本城主帮你兜了五百年,实在兜不住可不能赖我,况且沈醉啥也不记得,见一面还能反天怎么着。
思及此,他搂着草扎的人对着沈醉行礼:“多谢陛下惦念。”
沈醉此行并不是为见沈惊鸿,见沈惊鸿只是满足好奇心,前阵子从千雪峰回来的人告诉他,妖界入口结界上的三昧火火势明显变薄了,他得去添一把灵力,趁三昧火灭之前让它重新烧得旺盛,安边境妖族百姓的心。
九支夷没撒谎,沈惊鸿是真的在离妖界入口不远的域北,虽说战事没那么告急,但也是真走不开人,嵬鹫占着的山头连着大漠,地形复杂,斥候给他画了地图,他此刻正在营帐里殴打斥候。
斥候把小土丘画得像一座山,又把绿洲里的长河画得像小水沟,参照比例全不对。
幸亏他记得几处地形,提前发现了不妥。要不是这斥候跟了他三百年,他真要以为这他娘是叛军派来的奸细。
域北虽然和沆城离得近,可没有沆城运气那么好,沆城四面环山,被四面高耸的山头给围出来了个山清水秀。但域北周围的山峰都不够高,天象一变,风最先吹域北境地来,到处是黄沙,无时无刻不起风,时间一久,沈惊鸿营帐门口充当门那块帐布被沙子厚厚焊上一层,硬邦邦沉甸甸。
两个亲兵合力,掀开了他营帐的门,九支夷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地上的斥候擦了擦满脸血,原地跪好不敢说话。
“又打人?”九支夷探脖子看了看,手里还捧着个饭碗,往嘴里扒拉两口杂粮米,接着道,“我上次见你你就在打人,这才刚过几天,你怎么又打人?”
沈惊鸿气儿没撒完,被这么一拦,溜溜奔着九支夷去了:“我上次见你你也在吃饭,这才刚过几天,你怎么又吃饭?”
“唉……不是,你这些年怎么越发暴躁?”九支夷摇摇头,“你还是当初那个我见犹怜的心肝阿浪么?”
跪在地上的斥候瞪圆了眼睛,生怕听见什么更不该听的搭上性命,给沈惊鸿“邦邦”磕了俩头,连忙跑出营帐。
沈惊鸿一步上前,想顺带着把这位嘴没把门儿的沆城城主也收拾一顿,这位城主却老神在在朝他一端碗,低头接着动筷子扒拉饭。
他只好退开,等九支夷吃完。
域北风沙太大,饭要是不赶紧吃,搁上一会儿就会被风糊里一层沙,再吃就牙碜得不行。
九支夷吃干净碗中最后一粒米,道:“结界上的三昧火近些年越烧越矮了。”
“看见了。”沈惊鸿道。
九支夷:“我刚从妖都回来,妖王陛下说要来,估计主要是为了把结界上的火重新添旺。”
沈惊鸿一听,腾地站起身,扭头就要往营帐外头走。
九支夷:“哪儿去?他现在还没到呢!”
沈惊鸿站住脚,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扭头看向九支夷。
九支夷拧起眉毛:“要我说你见见他能怎么着啊?他涅槃之后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也不记得你,你到底怕啥?”
沈惊鸿福至心灵:“我丑,怕吓着陛下。他来了你就这么跟他说,我先躲地牢待几天。你带他随便转,别去地牢。”
“哎”
他没等九支夷“哎”完,推开帐布大步走出去。
地牢里除了狱卒,就关着一个嵬鹫的心腹,是个鹩哥精,据说平叛军妖兵闲暇时经常三五结队来找这鹩哥精对骂,没一个能骂过他。
鹩哥精见着有人下来,似乎已经熟悉这种场景,登时凑到监牢铁栅栏旁,露出一口牙做好准备动作。
沈惊鸿与他四目相对,只见这鹩哥憋半天,道:“你这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绣花枕头,不可能敌得过我家大王!”
这一句话骂得沈惊鸿一愣。这哪是骂他,这不是夸他英俊周正么。
他忍不住唇角上翘,拱了拱手:“谬赞了。”
鹩哥一脸莫名其妙地闭上了嘴,心想:我赞美他啥了?
以至于沈惊鸿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心不在焉,下意识答出实话:“己巳。”
沈惊鸿识字大部分是从私塾敞开的小窗里偷学的,剩下的要么是看见牌匾,跟着临摹上面的字,要么是后来给司默寒当亲兵时,同僚说了他没听过的词,他就直接问人家怎么写、作何解释。
这鹩哥说的名字他不知是哪两个字,于是问:“怎么写?”
己巳在地上写了一遍。
沈惊鸿盯着他写,了然点头,跟着念道:“己巳。己巳兄,你们这么死心塌地跟着嵬鹫,他对手下很不错吧?”
己巳听出他套话,没应。
沈惊鸿:“有多不错?凡是登记在册的妖兵,给家里人分两亩田?还是给手下妖兵顿顿有荤菜,或者练兵三天休沐一天?”
己巳听到最后,扭过头瞪他:“我就没听说过让人练兵三天休沐一天的兵营!”
沈惊鸿点点头:“那你现在听说了。”
己巳看了他好一会儿:“空口无凭,听你胡扯!”
沈惊鸿:“我好歹一个将军,这有什么可骗你的。整日把兵熬得疲惫不堪,上了战场也打不赢,不如养好精神,练兵也事半功倍。”
眼见着己巳神色有所松动,他正要趁机往下聊,忽然听见九支夷的声音从地牢入口传来。
“沈将军长得丑,怕吓着陛下……陛下,陛下留步啊……”
“无妨,朕看看有多丑。”
这声音传入沈惊鸿耳朵,他心口的焰纹当即反了天一般开始烧,脑中仿佛有成千上万个沈醉齐齐开口说话,混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耳鸣。
人还怔着,身体先行做出反应,他就地一滚钻到阴影之下的墙角桌下面!
沈惊鸿已经五百年没如此紧张过,尤其这桌子还不大,他几乎是将将蜷进桌底下,就差瑟瑟发抖了。
被关牢里面的己巳用狐疑的目光瞄了瞄他,他无奈之下,比了个“嘘”,而后将双手一合抬到头顶晃了晃,对己巳做了个类似叩拜的手势。
好在己巳没出声,那些狱卒也都是脑子好使的,直属上司是他,比起妖王更靠他吃饭,看他这样,估计明白他要躲人,谁也没揭穿他就在墙角那桌底下。
下来地牢的人还不少。
沈惊鸿数了数,五双腿。
“五百年前与我是一家人的沈将军呢?”
他再次听见了沈醉的声音,在极近处。
这话其实就是句玩笑。
相同姓氏的人之间经常说上这么一句。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五百年前,他与沈醉拜堂成亲,的的确确成过一家人。再久之前,沈醉破壳之际,他就已经把那雏鸟当成了唯一的家人。
现下听见这句话,心口焰纹闹腾得更欢,沈惊鸿死死咬住唇,才咽下涌到嘴边儿的呜咽。
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耳中传来衣料窸窣,他忍下不适,往前挪半步抬眼去看,猝然看见一名狱卒抬起手臂瞄准沈醉,那狱卒袖口露出锐利寒光,沈惊鸿来不及多想,猛地扑上去,一把扯下环在狱卒手臂上的袖箭!
危机解除,他头皮发麻地转过身
三昧鸟、朱十一、鸣蛇、九支夷齐齐睁大眼睛看他,只有沈醉是背对他。
眼看沈醉就要顺着这些人的视线转过身,沈惊鸿只能满心期望地看向九支夷!
千钧一发之际,九支夷“噗通”一声跪下来抱住沈醉的腿:“陛下!陛下你看着我,臣一时糊涂对陛下说错了话,求陛下宽恕!”
另一边,那狱卒毫不恋战,偷袭不成,直接跑向地牢出口,沈惊鸿立即转头去追。
沈醉其实听见了身后来回的脚步声,可他双腿被九支夷死死拽住,一时间也不好将九支夷踹出去。
九支夷慢慢松开手,跪直身体,主动解释起沈醉身后的脚步声:“陛下,刚刚狱卒换值,上一个狱卒跑得飞快。臣看见他跑,才想起来,营房开饭了,沈将军平时最喜欢吃饭了,每次都是一开饭第一个去营房,想必沈将军已经离开地牢去了营房吃饭!”
“最喜欢吃饭”这嗜好略显古怪,沈醉点了点头:“这又不是什么大错,爱卿起来,我们去营房便是。”
说完,一抬眼发现他带来的鸣蛇、三昧鸟,还有朱十一仍齐齐盯着他身后,于是回过头看了看,只有空荡荡的地牢出口,便问:“你们看什么?”
“没什么,看……换值。”鸣蛇道。
“是啊是啊,换值动作好快啊。”朱十一也说。
营房当然没有那位沈将军的影子。
九支夷东拉西扯,一会儿说在这一会儿说在那,沈醉跟着九支夷把整个军营参观了一个遍,心里明净那位沈将军是在故意躲他。
他瞧着九支夷满脑门的汗,好心道:“不急,沈将军定是军务繁忙,朕先去补三昧火。”
彩虹桥上,奄奄一息的三昧火重新烧出滔天之势,沈醉心里那本来只有些许的好奇也一下子烧至滔天。
这么玩命地躲他,多半是跟他有纠葛,他只有五百年的记忆,想不出是何种纠葛,心中兴致盎然,连今早滞在胸口的压抑感都荡然消散。
这头,沈惊鸿一边追一边瞥了眼自个儿手上从那狱卒手腕扯下来的箭袋。
内里的短箭泛着特殊的紫光,短得像闹着玩,只有小指长,而且细如绣花针,再加上整个箭袋里里外外只有这一支箭
淬了毒?
他拿到鼻下嗅嗅,除了箭袋皮上的膻味儿,没嗅出个所以然。
不知这是个什么妖,跑起来快得吓人。
沈惊鸿正想着,险些撞上一片明晃晃的光肩后的长发随他突然停下高高扬起,一缕发丝不慎碰上那光,当即被割成两段。
他眯起眼,这才看清拦住他的是一把硕大的长刀。
差一点撞刀刃上了。
“我同你说过,你要是敢对我们城主不好,我以后一定将你碎尸万段。”长刀一转,露出持刀的人,竟是三昧鸟。
三昧鸟将手中横着的子母刀直直指向他:“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沈惊鸿挑了挑眉。
其实他想说“你还真说对了,今日正好十一月初三,是我祭日没错”,转念又想到五百年前的十一月初三是他和沈醉成亲的日子,心口又是一阵说不上好受还是难受的酸楚。
他打量着三昧鸟,弯了弯唇:“长高了呀少年。”
三昧鸟不吃他这一套,提刀一个箭步砍向他:“看刀!”
沈惊鸿躲开三昧鸟的刀,还腾出空暇点了下头:“看着呢。”
两人过了几十招,沈惊鸿挺高兴:“不错啊,长进这么多……”
三昧鸟瞪着他,摆出的架势像要瞪死他,二人对了几十招,三昧鸟蓦地将手里的子母刀往地上一扔:“我不懂!你到底为何害他?”
沈惊鸿笑了笑,抬手在三昧鸟胳膊上拍拍:“我忙着抓刺客呢,这样,你先让开……”
三昧鸟并不肯让开,一棵树一样稳稳扎在他面前杵着:“他们说你是九重天的奸细,你若真是,为何这五百年又为妖界效力?”
沈惊鸿:“一两句解释不清,你先让……”
“那就跟我解释清楚!”三昧鸟道。
尾音都打颤了,个子长高了,还是那个一激动就要掉金豆的少年。
他看得出,这孩子并不是来杀他,只是想从他这儿讨个说法。
沈惊鸿忽然觉得欣慰,开口道:“不论我目的是什么,我亲手杀过沈醉都是事实,小三昧,你不用帮我找理由,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苦衷。”
说完,他直接看准方向施展缩地千里,周围景色倏然变成白茫茫的影,三昧鸟一晃就被他甩在了千里之外。
他确实是那么想的,那些血淋淋的伤害真实发生过,沈醉不记得,他却记得。而且现状对他来说已是极好,他不希望有任何变化破坏掉这份好。
无妄城酒街上有一家烤蝎子的铺子格外出名,蝎子的个头大得罕见,蝎子刷荤油烤的,香得不得了是平叛军军营里两个妖兵说的,恰好被站在他们身后的沈醉听了去。
沈醉本想忽略,奈何烤蝎子不一会儿就占满他脑子,他看着九支夷嘴巴一张一合,愣是听不见人家说的什么。
傍晚时分,营房又开饭,从妖都跟他来的侍卫们都去吃饭了,他避开人群,戴上一张白玉面具去了酒街。
他不愿意带侍卫,侍卫们忠心耿耿甚好,可平时带出去,个个紧张兮兮一副“我看哪个刁民敢害陛下”的模样,给过路的妖族百姓吓得不轻。
烤蝎子那铺子相当好找,因为后面排了长长的队。
不带侍卫,陛下得亲自排队。
站了足足小一个时辰,后面打闹的俩小孩还一糖葫芦扔起来甩他胸口上之后,他黏糊糊地排到了头,朝老板递去灵石,满心期待地挑了一个最大的烤蝎子。比刚才甩他身上的糖葫芦还大!
妖都确实没有这么大个的蝎子,不知老板用的什么秘方,嗅起来已是让人神魂颠倒。
要咬下第一口了。沈醉专注地凝视手中烤蝎子,深吸一口气吐出,慢慢凑近烤蝎子,刚准备好要张嘴手肘猝然被一个横冲上来的力道撞歪,手上一轻。
沈醉维持着举手的姿势,登时就不好了。
他慢慢低头酒街的孩子们追逐嬉笑,从他身边跑过,一脚脚踩碎了他那掉在地上的烤蝎子。
他倏然转头,满心期待地看向铺子老板。
老板朝他摆摆手:“最后一个,烤完收摊,客官明个再来吧。”
沈醉差一点爆灵力烧出凤凰火,浑浑噩噩地接受了现实,转头看向撞掉自己烤蝎子那人,看背影是个年轻男子,已经跑出了百米,压根儿没回头,撞掉他的烤蝎子,不说赔偿,一句道歉也没有?
沈醉追上去,追着跑出酒街,差一步追上,手疾眼快一把扭住那人手腕!
十一月,无妄城不比妖都,冬风霸道凛冽,迎面呼啸吹来,当即吹得沈醉阖起眼帘。
似乎有绸缎滑过鼻梁,他诧异之下忍着涩痛睁眼,乌黑的发丝刚好抚过他脸颊,贴上他的嘴唇。
唇被发丝扰出一点痒,他这才抬手拨开缠在自己脸上的头发好好的男人为什么不把头发梳上,披头散发成何体……
统。
沈醉在脑中把词想完整,目光顺着乌黑明亮的长发,看到那长发主人的脸,再挪不开。
他知道自己好看,所以很少关注别人好不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人的样貌摄住心神。
怎么说呢,也知道这是偏硬朗的成熟男人的脸。
比剑眉寡淡的平眉,鼻梁上还有一个略凸起的驼峰,嘴唇也不够有血色,眼窝还因为过深露出几分疲态。拆开来说……也只眼睛算特别,眸中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忧伤。
他唇上那一点轻痒渐渐变作了奇痒。
心口像爬满了蚂蚁,想赶紧往下做些什么,又不清楚自己是要干什么,只能死抓着这男人不松手。
沈醉还在酝酿开口说什么话,“嘶喇”一声,那男人已经没了影子,他手上只剩一块撕破的玄色断袖。
缩地千里。
他也会。
是一种想追都没法追的法术。
因为至少得知道对方定在千里后的锚是哪儿,才能施展同样的法术追上去。
唇上的痒意泛了麻,沈醉口干舌燥地做了个吞咽,抬眼望向前方这条路,他虽然不知道这人的法术在哪里抛下锚,但却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只有妖界出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