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
激动到收不住翅膀?
他有些想笑,担心自己笑了惹得沈醉更手忙脚乱,于是凑上去,伸手抚了抚羽翼上端剔透的翼骨,脚着了地,人也从桌上起来,侧身迈开脚步。
“别走,”沈醉急急唤他,“我马上就能收好翅膀。”
这小子真是傻了。
沈惊鸿哪里要走,他只是不愿意在茶桌上与沈醉瞎折腾,便主动走向了床榻。
反复几次,沈醉可算和背后的羽翼打好了商量,拢好了翅膀。
回过头,见他坐在床沿儿,却意有所指地朝空荡荡的铁笼瞥了一眼:“兽皮还没有收,兽皮比被褥软。”
沈惊鸿看了看铁笼上一根根寒铁栅栏,明白沈醉心里的弯弯绕绕,登时额头蹦青筋:“别得寸进尺。”
沈醉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神色,兴冲冲地扑过来,临近了反倒矜持,还慢条斯理地先解开左右两侧帘幔。
沈醉太在乎他的感受,忍着没做到最后。
沈惊鸿身心畅通,筋疲力竭,困得不行,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但睡得并不踏实。
总有种没由来的慌张,似是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怎么也无法睡熟。
迷迷蒙蒙之际,感觉有人盯着他看。
沈惊鸿倏然睁眼。
沈醉侧身躺着,手臂撑在头侧静静注视他,见他睁眼,弯唇一笑。
心口的压抑感仍在,沈惊鸿试图忽略掉那股不适,佯装轻松地开口:“还不睡?”
沈醉不答他的话,眸光加深,压过来吻他。
他欣然闭眼,由着沈醉亲,直到对方的牙齿咬破了他。
以为沈醉不小心,可血腥味在口中蔓开,他抬手搡了搡沈醉胸膛,沈醉却一把摁住他,不许他动弹分毫。
他不喜欢这种不顾他意愿的吻法,使了全力将人推出去:“疯什么!”
殿内的树形烛台架上只剩最后一支红烛,火光昏暗。
沈醉弯起唇,露出一对小梨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不喜欢?是不喜欢被这样对待,还是单单不喜欢我?”
身体先一步察觉到危险,沈惊鸿盯着沈醉的脸,在自己越发聒噪的心跳声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把你吓的。”沈醉仍是笑,用他最熟悉的方式,眉眼浸着柔软至极的笑意,抬起手,点在他的眉心。
意识迅速地昏暗下去。
天光渐亮,窗棂上落了三两只鸟,叫得像鸡打鸣。
雨不知何时停下的,只留满殿沁人心脾的凉意。
沈惊鸿腾地坐起身,缓了好一阵,想起半夜那一遭。
怕是不安之下的梦境而已。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伸手系上一侧帘幔,瞥见烛台架上的最后一支红烛也燃尽了。
嘴唇上猝然传来刺痛,摸了摸下唇,刺痛感更甚。
他皱起眉,看着指腹上的那抹血痕。
不是做梦,昨晚沈醉是真的咬破了他。
他看回榻上,枕边的沈醉睡得正熟,呼吸又沉又缓,五官舒展,表情宁静,整个身体侧过来朝向着他。
手伸过去,又顿了顿,最后还是收回来。
是他太过紧张,才有了那么多离谱猜测,一会儿等沈醉醒来直接问问就是。
沈惊鸿困意全无,又不想起床,索性躺下,静静观察沈醉这张脸。
他刚捡到这颗蛋的时候从来不敢睡熟,怕别人来偷这颗蛋,更怕自己睡熟了翻身压坏它。
想的入神,毫无准备地看见沈醉眼帘睁开,逮了他个正着。
他压住翘起的唇角,板起脸问道:“你昨晚为什么咬我?”
沈醉愣了愣,坐起身,眼睛睁大一圈:“我咬到你了?我……我……”
眼见着沈醉脖子都红了,想得定然偏了,沈惊鸿只好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沈醉歪了歪头,凑近盯住他嘴唇,好一会儿问道:“我弄的?可我亲你时很克制了,”沈醉嘟囔着,还端起他的下巴再次仔细端详,“是不是你的皮太薄了?”
沈惊鸿瞧着沈醉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再度响起半夜时沈醉的异样,问道:“昨夜的事,你记得多少?”
“我当然全部都记得!”沈醉的耳朵泛了红,认认真真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何时问我,我都绝不会反悔,惊鸿,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负你……”
这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许诺,但他知道沈醉做得到。
他心里乱的厉害,叹了一声,牵着沈醉的手,垂眼看着沈醉掌心已结痂的灼伤。
从前他受了伤,沈醉总是悄悄把伤转移到自己身上,如今为了哄他高兴,不是制作烟花机关被割伤,就是摘星星被灼伤。
他捧着沈醉的手,声音还带着没完全醒来的喑哑:“我不要你死,伤也不行。你给我放烟花,摘星星,我固然开心,可你弄伤了手,我心疼,以后别再为哄我伤着自己,伤在你身,我亦是痛。”
话一说完,沈醉却很是激动地扑上来:“再说一遍!”
沈惊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多肉麻,有些如何是好,随即一把掀住沈醉中衣领口:“反正你再弄伤自己,我就揍你!”
语气无端缺少几分硬气,听着怪里怪气。
扫了眼外头,已是天光大亮,沈惊鸿松开沈醉,钻进被子里,刨出自己的衣裳,穿回身上。
倒是腰带,从枕头翻到床尾也没找着,向床榻外扫了一眼,发现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腰带,一边系一边随口问道:“怎么没见你那窥心花?”
“太吵闹,我把它关在地下园林里去反省,让他不要什么都听,什么都说。”沈醉回答。
沈惊鸿笑了笑,摸回床榻,找他的发带。
手刚要探进枕下,沈醉却变戏法一样掏出那条黑色发带,递向了他。
他没作他想,伸手去接,沈醉忽地往回一拽。
也没用多大力气,只是扽直了那条发带,两只手被一条发带分别牵住在两侧。
“撒开,”沈惊鸿扫了眼殿门,“过会儿侍女进宫当值,我被人看见在你寝宫里不好。”
沈醉却不听话了,手指绕头发一般绕着发带转了一圈,又一圈,直至碰到沈惊鸿的手指。
“我不舍得你走。”沈醉道,“我知道自己一上来就这么粘人,说不定会讨你烦,可我还是不舍你走。”
沈惊鸿一颗心被这小子的眼神撩拨得酸酸涩涩。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沈醉这么会撒娇的妖怪啊。
他牵着那条发带,回身坐在床沿儿:“那你想怎么办?”
沈醉:“今日与几个老匠人定下蓄灵渠图纸,一旦动工,我需亲去蓄灵渠源头督工。”
话外的意思就是得有一段时间无法离开妖都,而且这阵子都用不了缩地千里。缩地千里这术法甚是耗费灵力,沉石这一关不容丁点儿差错,沈醉亲力亲为,自然得省下灵力用于沉石入海。
这倒正合了沈惊鸿的心意,他要去办的事儿本来也不方便带着沈醉。
“我知道收编嵬鹫之后,域北那边也诸事繁多。”沈醉又道,“你能不能得闲了来看看我,三天来看我一次就好……三天你若抽不出时间,那就十天……或者一个月?”
沈惊鸿不说话。
沈醉盯着他,又懂事又幽怨地再度改口:“不然……三个月,蓄灵渠构架打好,我去寻你。”
沈惊鸿抬了抬眉梢儿,抓住沈醉手腕,将自己的发带从这人手指上一圈圈转下来,开口:“我今晚来看你。”
离开王宫,沈惊鸿直接去了南海。
海上无法施展缩地千里,他从岸边的渔民手中买来一艘渔船,施法掀了浪,省了划桨,让灵力驱动着浪花,推着渔船疾行。
晕船的老毛病犯了,吐了三回,终于看见那座仙岛与以往不同,仙岛上方多出一个发白光的结界罩。
沈惊鸿正盯着结界纳闷,没及时撤灵力,巨浪翻涌拱起渔船船尾,船头“咚”一声撞在结界上,船体当即撞得四分五裂,木头劈成碎屑,沈惊鸿被船板弹起来,整个人扣到结界壁外头。
好在结界手感软绵绵的,不是那种仿铁的硬度。
他躺的位置稍稍向下陷出一个人形。
身后就是海,不想掉海里被浪卷走,沈惊鸿往上爬了爬。
这结界八成是玄女布的,可布结界作甚?有人来捣乱?仙岛是南海海底结界的生门,九重天不可能到仙岛找茬儿,那是妖族?
沈惊鸿觉得也不大可能,确实有几个生性好斗的大妖,不过南海仙岛上除了玄女一个擅长打人的也没有,玄女一向避世,那些个大妖与玄女能有什么过节?
趴结界上不是个办法,得唤个人过来把他放进去。
沈惊鸿敲门一般抬手在身下结界上叩了半天,这结界是软的,他一声响也没叩得出。
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大喊:“喂来个人啊!”
半晌,一个半人高的身影犹犹豫豫从树林里钻出来。
沈惊鸿一眼就认出这是个草妖,和以前沈醉在院子里养的草妖长得很像,绿皮肤,大眼睛,头发稀疏,只不过这一只头顶上长着一朵小花。
草妖仰着头,惴惴地看着他:“最近岛上有坏人,玄女婆婆说了,谁都不能进……”
沈惊鸿牵起唇角,尽可能让自己不那么像一个坏人,用哄孩子的语调道:“那你可不可以帮我请玄女过来?”
草妖眨了眨眼,缓缓摇摇头,伸出手臂,手臂上赫然有一道深刻的刀疤:“我认得你,你上次来打伤了我……虽然我不记得你为什么打伤我。”
草妖是灵智低下的妖怪。沈惊鸿正为难要如何解释,就听草妖又道:“不过你是沈醉哥哥的朋友,他的朋友一定不是坏人……”
草妖还在掰着手指头说话,青衫飘然而至,南海玄女站在结界下方,脚踩莲花座,手端青釉八棱净瓶,也仰起头看着他。
“玄女!”沈惊鸿欣然道。
南海玄女伸出手朝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踱了一圈,道:“你当年找到南海求我救你徒儿,我让你做了三件事,都是哪三件?”
沈惊鸿:“给你磕一万个头、做一个月乞丐、一年不杀人。”
南海玄女:“可是你没有做够一个月乞丐,所以违背了和我的约定……”
“我有啊,”沈惊鸿反驳道,“我没做到的是最后一条,期满之日被你糊弄……被你考验,杀人破戒了。”
“说的对,你是真的。”南海玄女点点头,扬起手中青釉八棱净瓶一泼。
沈惊鸿直接从结界上掉下来,摔在南海玄女脚边儿。
他站起身,整理好头发衣服,看了看地上呆头呆脑的草妖,正色道:“我刚刚听这草妖说最近岛上有坏人?”
南海玄女眉头蹙成一个小山丘:“前日有一股黑风差点卷走我岛上百姓,”她随手揪了揪身边草妖的小耳朵,“幸好这孩子及时找我,我与那股黑风斗法,抢回了人。”
沈惊鸿:“黑风?抓到背后捣鬼的人没有?”
南海玄女摇摇头:“毫无踪迹,只好先设上结界守着。你来找我什么事?”
沈惊鸿指了指自己的嘴:“阿捡咬伤了我。”
南海玄女瞪大眼睛,忽地抬手捂住耳朵:“你们关起门来的私事不用说给老身听!”
“不是不是,”沈惊鸿忙道,“不是涅槃之后记忆全无的沈醉,我认为……我见到的是什么都记得的阿捡。”
南海玄女放下手,沉默片刻:“什么意思?”
“和在域北大漠你看到的那次一样,阿捡又出来了。”说着,沈惊鸿叹了口气,“我不是非得沈醉失忆,想起来了也没什么。只是他一会儿记得,一会儿不记得,嵬鹫又说过凤凰最后都得疯,我对这个事儿很是紧张,不想他有事。”
南海玄女面露难色,沈惊鸿又道:“我知道你搞明白那股黑风从何而来之前,不能离开仙岛。沈醉这阵子忙着修蓄灵渠,等修得差不多,我把他带到南海来见你。”
“好。”南海玄女点头,“你不用太过紧张,嵬鹫说什么凤凰都得疯,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沈惊鸿抿了抿唇,恭恭敬敬朝南海玄女作揖。
玄女叫住他:“等一下,你伸出手来,我给你画个传信符。”
沈惊鸿如是伸手。
南海玄女在半空中画了个极其繁琐的符,倏地点到沈惊鸿掌心。
他低头,只见掌中红光闪烁,又逐渐暗淡隐没。
“沈醉不记得我,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传信给他,传信符可互相传信。”玄女道,“你若是有急事,在手上写字知会我,我能接到你传信。”
沈惊鸿:“若是玄女需要在下,也一定知会我一声。”
船被结界撞烂了,玄女给了他一片宽大的莲花叶,在那叶子上渡去灵力,回程风平浪静,莲花叶载着他渡过南海,安然回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