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使了全力试图挣开竺远来的手,可灵力剩一成,力气也所剩无几,他心急如焚,倒不是担心其他,主要是沈醉现在神神叨叨说发疯就发疯,他是真怕竺远来惹恼沈醉。
竺远来拽住他不撒手,怒视沈醉:“你若是还有良知,就应当放过沈惊鸿!”
闻言,沈惊鸿先是一愣,当时亲眼看昊小大对自己施下禁言,不可能是昊小大对其他人提及替死术,而且看竺远来神色,也不像是在说替死术,这人似乎知道他所不知的隐情。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沈惊鸿问道。
竺远来转回头看向他,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你……”
话没出口,竺远来表情都没来得及变化,静默一霎,而后如同被水泼开的墨,五官衣袍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悠荡几番,彻底难以辨认。
捏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腾地消失,沈惊鸿正兀自震惊,而眼前竺远来的身形也尽数失去颜色,从头到脚碎在了半空中。
他没亲眼见过神族灰飞烟灭,一时不敢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转过头下意识看向沈醉。
沈醉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扇了扇半空中如灰尘般浮起的白色光点,而后目光落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脸上作出拙劣的惊讶神色,张开唇浅浅吸了一口气,蹙起眉道:“你杀了他?为何?”
沈惊鸿动了动唇,少顷才反应过来,沈醉不是在问他,而是模仿着问出他会问的话。
他半天没开口,沈醉脸上的兴致盎然淡去不少,歪了歪头:“你不问?”
沈惊鸿干巴巴开口:“为何?”
“因为他碰你了。”沈醉冷笑一声,瞥了眼地上残余的颜料齑粉,“来救人都不用真身,没诚意。”
沈惊鸿稍稍松了一口气,听沈醉又道:“也不用失望,我会让他死。”
说完,擒起他被竺远来抓过的手臂,袖口从手腕堆到手肘,沈醉的目光细细地在那段小臂上梭巡:“碰了哪里?”
沈惊鸿不知道,因为手臂上的痕迹全都不是竺远来弄的。
沈醉侧过头,扫过他手腕上一块青紫的掐痕:“是不是这里?”
沈惊鸿吃痛,朝着沈醉瞪过去:“你别明知故问。”
沈醉仍是笑,指腹摩挲着还泛钝痛的掐痕:“那你告诉我,怎么弄的?”
“就是你逼我看水镜时……”沈惊鸿止住话头,有些恼羞成怒,瞪在沈醉身上的目光就差擦出火星儿。
这一眼还没瞪过瘾,整个人忽地被沈醉捞过去,紧紧扣在怀里。
沈醉嗅了嗅他的头发:“你身上只能有我留下的痕迹。谁摸你都不行,谁看你都不行……”
不行。
沈惊鸿脑中回荡着这两个字。
不能再等了,刚才沈醉若真是杀了竺远来,恐怕妖界和九重天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要变化。
还有竺远来刚刚说过的话,“有人越过天君,请了一重天的人亲自来拿沈醉”,沈惊鸿早猜到天君大抵权威有限,那人分明是心知司再遇不会与妖界发难,才去请的什么一重天的人。如果一重天的人真来找茬,沈醉现在这样明显不适合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沈惊鸿想着,双手顺着沈醉后背抬上去,交叠在沈醉颈后,手指悄悄在另一只手掌掌心划下传信符,打算召来玄女,传信符最后一笔将成,手腕又一次被捉住,掌心泛起的红光顿时消散。
沈醉将他的手腕摆到身前,扫了眼他的手掌:“原来师父记住了玄女的传信符?”
“如果竺远来说的是真的,叫玄女过来,有备无患,不论九重天的人因为什么找麻烦,以玄女的身份,至少能劝住九重天的人。”沈惊鸿说道,他也不知道跟此刻的沈醉讲道理还有没有用。
沈醉微微一笑,完全不接他的话,只按自己先前的问题继续道:“既然记住了传信符,为何现在才用?”说完,视线从沈惊鸿脖子扫下去,“因为我伺候的好,食髓知味?”
被压下去的郁结飙上来,粗暴地缠成一团,变成了单纯的愤怒,借着这股愤怒,沈惊鸿抬起双手在沈醉肩上猛地一推:“你他妈到底犯什么毛病?”
沈醉约莫是没提防他,被他一把摔在铁笼上,后背撞得栅栏咣啷作响。
沈惊鸿欺身上去,一把拽住沈醉领口:“小王八蛋,你听着,老子让你搞是因为老子乐意惯着你,不是因为你活儿好!你那活计烂得惊天地泣鬼神,五百年了毫无长进!”
“……”
沈醉睁大了眼睛,仿佛受了莫大屈辱,嘴唇翕动,可一个字也没说出。
沈惊鸿难得痛快,刚要乘胜追击再说几句,就听殿门外嚎道:“陛下!九重天的人突然来了!在偏殿里等着陛下!”
这么快?
等等……偏殿?
沈惊鸿稍作思忖,偏殿本就是妖王会客场所,九重天下来的人没像那次在沆城一样,来了就放天火,而是规规矩矩地等在偏殿,那就说明有的谈。
他想着嘱咐沈醉稍安勿躁,一阵风扑在脸上,再抬头,沈醉已经不在他眼前,与此同时两扇殿门大敞,徒留禀报的侍卫还杵在门外,脸上火急火燎的神色还没褪。
沈惊鸿急急忙忙朝偏殿奔去。
幸好偏殿离得不远,他赶到时,沈醉与九重天的人也刚对上。
那边来的人不多,里边有一个沈惊鸿认得,五百年前见过面,他印象很是深刻这天兵首领有一对黑翅膀。
神族内部也细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从天地灵气中生出的魂魄,无父无母,天生神族,不过不少已经天人五衰死光光了。上等是神族和神族结侣诞下的子嗣,司再遇和司默寒就属于这一类,中等是神族和飞升凡人的后代,再往下则是飞升凡人,再再下等,就是神族和妖族的混血,这人扎着一双黑翅膀,明显属于此类。
上次见到,此人甚是跋扈,而此刻却恭恭敬敬地侧着身,朝着一名仙风道骨的白发道长低头道:“师祖,不如带沈醉去九重天上审问。”
那道长一听,执起拂尘:“妖王陛下贵为妖界之主,我等此番已是叨扰,你怎可如此无礼!”
言罢,拂尘一甩,对方脸颊登时多出一大片抽痕,不像是被拂尘抽了,倒像铁器抽面门上留下的伤痕。
沈醉沿着台阶走到上位,上位摆着的并非一张规规矩矩的椅,而是几乎要赶上榻长的长椅,是上一任妖王黑蛟留下的东西,一眼看过去就是一股子奢靡味。
沈醉并没有坐,直接半卧上去,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直接搭在长椅上,手肘枕着扶手支起手背垫在下颌,神态懒散地看着殿里站着的老道开口:“道长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贫道康弘,”道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此次随徒孙贸然前来,只为了问明一件事,”说着,康弘站直抬眼直视沈醉,“妖王缘何杀我九重天三千神族?”
三千神族?
沈惊鸿心中翻起滔天骇浪,转头看沈醉,沈醉却没露出什么讶异,只是微抬了眉梢儿:“我怎么杀的?”
“你这孽……”黑翅膀的那位忌惮地看了看康弘,放低了声音,“我特意带来几名死于你手的天兵尸首,与你对峙。”
说着,掏出一个锦囊,往地上一倒,嗡嗡念出一段咒,只见殿前腾地多出三具并排的神族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露出的皮肉均是遍布脓疮,疮口皮开肉绽,让人不细看就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康弘道长闭了闭眼,似是不忍:“三千神族,都是死于凤凰瘴气。其中不少是贫道门下徒子徒孙,鉴于这世上已无第二只凤凰,所以请妖王陛下给贫道一个说法。”
沈醉弯弯唇角,语气颇为轻松:“满身毒疮就是死于瘴气?说不准是花柳病呢?”
黑翅膀神族竖起眉毛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谁人不知我神族最为洁身自好!”
沈醉的目光第一次落到这黑翅膀身上,以循循善诱的口吻问道:“怎么洁身自好?”
黑翅膀道:“我神族从不耽于欲念,绝不会容忍被凡物污染了血脉,怎么会沾染花柳病?”
沈醉作出恍然的神色点点头,话锋一转:“那你是怎么来的?”
看来这一下稳稳戳在了黑翅膀的痛处,这只有一半神族血脉的神族咬牙切齿,眼见着就要不管不顾冲上来,康弘道长却在这时开了口:“退下!”
黑翅膀低下头,康弘又补充道:“丢人现眼。”
听见这句,黑翅膀肩膀一颤,却也没有更多动作了。
康弘道长重新面向沈醉:“三千神族均是驻守天河时死于妖王之手,若是这三千人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请妖王予以告知,贫道定原样禀告天尊,绝不包庇。”
沈醉撤开手臂坐直了些:“你这问题都没问对,就直接跳到原因了?”
康弘“哦”了一声:“妖王想说他们不是死在你的瘴毒之下?”
“确实不是,”沈醉笑了,“如果是五百年前,我那时还很讲道理,一定要解释清楚,但现在我觉得讲道理很是麻烦。”沈醉抬起食指一挑,偏殿大门“咣”一声合上,少了斜映入屋的阳光,偏殿内顿时暗下不少。
“相比之下,你们都死在这里,要简单的多,对不对?”
话音刚落,沈醉眼瞳倏然变成赤色,目光定在康弘身上,紧接着,康弘手中那拂尘腾地蹿起半臂高的火焰!
康弘当机立断扔掉拂尘,而后以掌为刀削去被凤凰火殃及的大段白发。
沈惊鸿完全没料到这一出,下意识想要飞身过去制止沈醉,却被一鼎如巨钟般的透明结界从上头着下来,牢牢扣在石砖上!
砸了那结界一拳,指骨被震得发麻,他看向已和康弘打在一处的沈醉:“你住手!”
沈醉置若罔闻,出手越发狠辣,招招是杀招。
那康弘并未现出应接不暇的疲态,手指一点,指尖便凝出一束破风疾来的天火竟是不需要借助弓箭法器直接就能将神族灵力化成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