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喝了粥,却被问得口干舌燥。
沈惊鸿做了个吞咽,喉结被对方手指探到,这回连气都喘不匀了。
腰带的最后一根系带迟迟没有被解开,那只手反而隔着布料往上,沿着沈惊鸿衣袖捋到袖口:“又是这种不能穿里衣的衣裳?”
本来没感觉这样的衣裳不对劲,一经沈醉提醒,身上每一寸都越发被磨得不自在。
少顷,他听见沈醉又低又沉的声音:“我可真嫉妒你身上的衣裳。”
被嫉妒的衣裳惨遭沈醉毒手。
缝都没法儿缝的那种。
衣裳一定觉得沈醉丧心病狂。
而后沈惊鸿又觉得这小子败家,不光动不动伸出一对翅膀撑毁自己衣服,还撕他的衣服。
这毛病可得改,否则天天晚上这样,用不了几天他就没有衣服穿了。
沈惊鸿尽了兴,趴在榻上,任由沈醉玩他的头发。
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喘气都感觉累,恨不得有个人来替他喘。
趴得骨头酸,侧过了身,抓着被子往上提了提,余光瞥见沈醉看他。
他知道沈醉没有尽兴,可他去了一趟南海,缩地千里耗尽灵力暂且不说,晕船症有些后反劲儿,就算他有心陪沈醉胡闹,也缺了一点提神助兴的东西。
想着,瘾虫被勾了出来,沈惊鸿开口:“陛下赏坛酒喝吧?”
沈醉本就侧身倚在榻外侧,闻言,莞尔一笑,撑起上半身,手伸向床底,直接拎出来一坛酒。
那只侥幸求得生路的碗还可怜兮兮地摆在床头,沈惊鸿就手将空碗拿来,端到沈醉面前讨酒。
沈醉掀开红绸系着的酒塞给他倒酒,酒水击打瓷碗碗底,可这声音停得过早,沈惊鸿扫了眼宽碗,发现沈醉只给他倒了小半碗。
他端着碗再度举高了些,仍是讨酒的意思。
“烈的,你悠着喝。”沈醉嘴上这样说,还是倾斜酒坛,倒满了沈惊鸿手中的碗。
这回真是实打实地满了。
沈惊鸿手不敢动,生怕一抖浪费了酒,小心地凑上去,先吸溜啄走一大口。
酒水入喉,他讶异地睁大眼睛:“南柯酒?”
沈醉:“听九支夷说你喜欢。”
熟悉的辛辣呛得通体畅快,血轰地热起来,他坐起来专心喝酒,余光忽地瞥见沈醉仍是静静看他。
酒坛子被他喝轻一半,一旁沈醉眸光深沉,沈惊鸿见他这副神色不像是要求欢,便问道:“怎么了?”
沈醉:“我为你放烟花那晚,你说有事瞒我,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沈惊鸿脑中嗡一声,呼吸梗住,一口酒走岔,他被呛得咳起来。
沈醉立即伸手来轻拍他的后背。
沈惊鸿被呛出了眼泪,忙着咳反而没空想其他。
好一会儿,顺过了气,没等开始慌,就听见沈醉又道:“你说不出口。那我来说。”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沈醉。
沈醉:“你是九重天上派下来的内应,九重天……让你杀我。你到了妖界,发现妖族并非如你同僚所说那般无恶不作,你杀我之后我涅槃未死,不过你心生愧疚,所以自愿留在妖界效力。”
沈惊鸿心中擂鼓大作,想说话,奈何词穷到了极限,一个字也说不出。
“可能我猜的不对,毕竟我没有五百年前的记忆。”沈醉的声音柔和轻慢,看他的眼神满腔专注,“五百年前,你有你的立场,他们都亲眼见你在无妄城杀人,可无人亡故,你心地善良,一定是使了幻术或障眼法保全我妖族,我不怪你。至于我……我现在好好地在你面前,所以也不愿计较过去的事。”
沈惊鸿浑浑噩噩,沈醉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串在一起他却觉得匪夷所思。既匪夷所思,又确实是沈醉才能说出的话。他动了动唇,慢慢道:“我杀过你,你也不怪我?”
“我不记得,正好我又不舍得怪你。”沈醉道。
沈惊鸿脑中一片白,太过惊愕,他被定在了原地,没什么真切感。
约莫因为他不言不语,沈醉语气冷上几分:“那你要我如何,将你囚禁起来,天天虐待你?”
沈惊鸿知道他得说点什么,口中满是南柯酒的醇香,无意间看到沈醉将他没喝完的酒坛塞上了塞子,顿时话锋一转:“你不让我喝酒就是虐待我。”
他牢牢盯着沈醉,可沈醉却不肯挪开手。
眼睛都瞪酸了,他触到沈醉看过来的目光:“有那么好喝?”
沈惊鸿点头。
“我也尝尝。”沈醉说完,挪开手,掀开塞子,却没有将酒倒进他碗中,而是举起酒坛,顺着他脖子与肩相接的位置将酒水淋了下去。
凉得沈惊鸿打了哆嗦:“你……”
沈醉扔下空酒坛,尝了上来。
烛台上的红烛燃尽,沈惊鸿把脸埋在软枕里,不是放不开,就是因为放得太开,现在亢奋褪去,他有点不好意思看沈醉。
榻上被褥蒸干之后还是有浓郁的酒味儿,根本没法儿睡。
“不然今晚去笼中睡?”沈醉一本正经地提议。
他动了动,在软枕上露出一只眼睛瞄着沈醉,从这小子的恳切神色中看不出端倪,暗自反省自己想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便点了点头。
哪知道根本没有君子,这小子就是一个满肚子鬼心思的坏鸟!
直到结束,沈惊鸿的手指还打着颤抓在铁栅栏上。
沈醉其实知道自己应该停下。
这男人给的回应已经不多,大约很是乏累了,只是宠着他才没有推开他。
可他仍觉意犹未尽,每次都哄着说最后一次,结果最后一次反复了好几遍。
南柯酒是陈酿,越到后头酒劲越盛,他欺负一个醉鬼,实在不该。
沈醉跟自己好一通商量,终于拽住自己的理智,把自己从对方身上撕下来。
他一停,沈惊鸿似乎直接就睡了过去,呼吸绵长,好半天没有动。
倏然,翻了个身侧向他,眼睛困得睁不开,手却摸摸索索找上来,摸到他的手,眉头完全舒展成安心的模样,再度不动了。
沈惊鸿眼下被折腾出了一小片红,还缀着一丁点泪痕。几丝乌发不听话地粘在脸颊。
沈醉看得呼吸一滞,伸出另一只手,想替沈惊鸿拨开那几丝头发。
手指轻触,大约是被扰得不舒服了,男人偏头躲了躲。
他这次从发尾捉住头发,一丝丝拨开,拨到最后一根,手忽然被一把推开:“别来了,阿捡……饶了我吧。”
手停在半空,血从上一寸寸凉到下。
“阿捡……”他逼着自己开口,“阿捡是谁?”
“阿捡是谁?”沈惊鸿睁开醉意阑珊的眼睛,盯着他傻笑,撑起上半身凑近,亲了亲他的唇,“阿捡是……夫君。”
沈惊鸿说完这句话,重新阖上眼,躺回了兽皮上,唇角还挂着餍足的笑意。
身上凉掉的血冻成了刀,随呼吸割着每一寸血肉。
沈惊鸿的手还牵着他,沈醉突然想起被这男人视若珍宝的白色羽氅。
熟悉的轻笑声在这时钻进沈醉耳孔。
只这一轻飘飘的气声,他立即辨认出它属于自己在幻境中见过的无脸人。
眼睛仿佛被一把火点燃,火焰烧进头颅。
“你到底是谁。”沈醉开口,几乎要咬碎每一个字。
“听见了还问啊?”无脸人声线中透出几分愉悦,“我是你心上人的夫君。”
沈醉不语。
那声音沉默片刻,又道:“不信啊,我引你看”
铁笼的栅栏瞬间变成重影,强烈的目眩感袭来,沈醉闭上眼,再睁开,眼前已不是他的寝殿。
是无妄城那栋空着的城主府。
再见到这处庭院,沈醉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庭院正是他曾在幻境中见过挂满红绸的婚房。
床幔垂着,随床柱时而晃动。
里面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沈醉看着榻里交缠的身影,自虐一般,仔细听着那些呢喃。
他听到过沈惊鸿发出这种声音,当然知道榻里那两人正在做什么。
沈惊鸿求饶地一声声叫“阿捡”,最后恼羞成怒骂出“小畜生”。
“你叫……阿捡?”
“嗯。”无脸人应道。
床幔只是一层纱,透出一览无余身影。
沈惊鸿真是很宠那人,伸出手来让对方捆,那人得寸进尺蒙住他的眼睛,他也不反抗。
沈醉以为自己会忌妒得发狂,可离奇的是,他只觉熟悉。
甚至从榻上的温存中品出几分遗憾。
他阖上眼,从五百年前的十一月初三那一天,一件件事情往后捋顺,倏然间想通了来龙去脉。
心情平复了大半,他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就算我看不见你的脸。”
无脸人的声音依然游刃有余:“那你说说,我是谁?”
“我。”沈醉回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少顷,一个穿着喜服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正是之前幻境中的无脸人。
那张脸渐渐显现出与沈醉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嘴唇毫无血色,眼神也带着几分灰蒙的阴郁。
这人的声音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游刃有余:“怎么猜出来的?”
“之前在幻境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照镜子的诡异感。”沈醉道,“我不会连自己都认不出。”
那人在他面前沉默下来,须臾,弯起唇来,笑意却没进入眼底:“既然你猜到我们是一个人,那就更好办了。料想大多数人也不会有机会跟自己面对面,我们现在如此这般肯定是出了问题。这样,不如你把我的身体暂时让给我,我好歹比你记的多,与许多神通广大的人相熟,我去找他们帮忙,问问看我们两个怎么分开的,又如何重新融在一起,好不好?”
沈醉盯着面前的自己,沉沉叹了一声:“并不好。因为我能察觉到,你其实想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