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懵了。
实验基地研究的方向竟然不是长生之术。
照这么说,方远安不是想当千年王八,而是想死却死不成?
肯定是了,自作孽遭到了反噬。
就是中年那会儿吧。
资料里显示他那时候正值事业辉煌期,突然就出了变故,太太死了,他自己也要死了。
但他不想死,不舍得那些费尽心思得来的名利。
于是他为了保命,索性将丧心病狂的阴损路走到底,直接用某种法阵把剩下的尸油封在岛上的水池下了。
还真没死。
然后他就开始做慈善消除孽障,这八成也是受高人指点。
他一直活着,估计后来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活法,变得不人不鬼了才想死,却又怎么都死不掉。
为了达到目的成立了实验基地。
时间线应该是这么走下来的,陈子轻捋着捋着,卡住了。
可是……
方远安想死的话,他直接去岛上挖出夏子的尸油往自己身上一抹,不就能把夏子吸引过去,把他带走了吗?
夏子的怨气可是恐怖得很啊。
陈子轻想不明白,他揉揉眼睛,把一根被泪光濡湿的睫毛揉进了眼里,不适地眨了眨,像做wink。
“柏先生。“陈子轻眨着眼说,”我想问你舅舅。”
柏为鹤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想到这一点上:“你准备怎么问?”
陈子轻抿嘴,柏为鹤用词还是考虑到他自尊的,没有用“你准备怎么求”。
“没有想好。”陈子轻垂着脑袋,手一直在揉卡了睫毛的眼睛,“我打算随机应变。”
后半句说得自己都虚,根本就是底气不足。
柏为鹤放下叠上去的那条腿,皮鞋踩着地毯,裤腿下是一截黑袜,脚踝线条精瘦性感,他宽阔的背脊离开沙发背,微前倾,手肘抵着腿部,十指交叉在腿前半空,小一些的戒指勾在他食指的指尖上,深色衣领跟袖口严整禁欲。
漆黑深沉的眼倦懒地半搭着,沉默而淡然地凝视过去。
陈子轻被看得浑身麻麻的,有种熟悉的被电流扫过的感觉,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柏为鹤见他还在揉眼睛,整个眼眶都红了,喉头隐晦地动了一下:“你问了,就会有答案?”
陈子轻蔫蔫的,不愧是老总,这么犀利,他沮丧地“哎”了一声:“不会。”
不会那么容易就能拿到答案的,如果他没想错的话,厉正拙早就挖好了坑,撑着铁锹在坑边等他,只要他一进去,立马填土。
柏为鹤将指尖的小戒指转出来,放进西裤口袋:“别去问,我找给你。”
陈子轻怔怔地抬头看着他。
柏为鹤起身把笔记本关掉,他戴着助听器的左耳靠向外面,捕捉到了很轻的呢喃声:“那你要快点啊。”
四周的气流出现了古怪难言的凝滞。
柏为鹤停下手上的动作,幅度不大地偏了偏头,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优越的轮廓明暗对半。他没有表情地开口:“快了做什么?”
陈子轻差点不自觉地蹦出一句:快了我就能早走了啊。
他紧紧闭着嘴巴,眼神小心地飘忽:“我想早点见到那个神秘的大人物。”
见柏为鹤看了过来,陈子轻对上他的目光,像是风雪无声无息,一转眼就迎来了冰天雪地,照亮万物。
陈子轻有种无处遁形的心慌:“我,我去洗手间弄一下眼睫毛。”
洗手间就在包间里,一拐就进去了,陈子轻把门关上,他垂下手站了会,呼口气,走到水池前洗了洗脸,对着镜子扒拉下眼睑。
背后飘来阴冷。
陈子轻悚然地回头:“夏子?”
空无一人。
陈子轻不管是不是,先把真诚的态度拿出来:“你别急,快了啊,就快了,快了快了……”
音量渐渐轻下去,含在嘴里,黏在齿间,最后化作一声叹气。
陈子轻打开洗手间的门,迎面就是一股烟草味。他望了望背对他立在墙边吸烟的柏为鹤。
那会儿柏为鹤出去吸烟了,这次没出去,就在包间吸的。
两根烟的时间也短,柏为鹤有烟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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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没看完拍卖会,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坐在车后座,怀里是拍卖行送他跟柏为鹤的贺礼,沉甸甸的,装在精美的箱子里。
车内导航显示的路线终点是,他住的酒店。离得远,起码要四十分钟才能到。
陈子轻抱着箱子正对前方,他在想事情,眼白被他揉出了几块细碎的红,和瞳孔里的金红映成一片天边余晖。
车里静到了沉闷的地步。
周秘书眼观八方,他边平稳地开车,边观察后座的老板跟老板娘,那双单而薄的眼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陈子轻听到周秘书喊他,抬眼望后视镜。
周秘书笑得斯文英俊:“跟你说一下,你的保镖已经退房回国了。”
陈子轻:“……”
他打开手机想找夏桥正问情况,拨号码的手拿开了,昨晚夏桥正追车见到他之后就没有再发过短信,打过电话。
算了,不问了,周秘书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忽悠他的,所以没什么好问的了,回去了再说吧。
夏桥正要认厉正拙做父,不会继续当他保镖了,那就不住在他那公寓里头了。
最好是这样子。
“柏总的住处就在前面不远,过个路口就到了,要不去他那凑合一晚?”
陈子轻的思绪被周秘书的提议打乱,他想拒绝,嘴巴不听他使唤,说出的是:“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周秘书哈哈,“你在柏总那睡一晚,明天去机场的路上把酒店的房间退了就行。”
陈子轻偷瞄始终阖着眼的柏为鹤,犹豫着靠近点:“柏先生。”
柏为鹤的面色跟口吻都十分寡淡:“听到了,可以。”
陈子轻坐回去,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我听着觉得有点勉强。”
柏为鹤睁眼:“那要我怎样说?”
陈子轻震惊不已,我那么小声,你都能听得见?!你听力又好了?!
柏为鹤重新阖起眼:“去,随你,不去,也随你。”
“都随我啊。”
“都随你。”
“……那去吧。”
于是陈子轻跟着柏为鹤去了他的住处。
柏为鹤在这边住的不是便捷酒店,是套房产,陈子轻的肩膀挎着背包,怀里抱着箱子站在玄关。
“拖鞋在第二层。”柏为鹤松着领带穿过宽敞明亮的走道,尾音消失在拐进厨房的墙角。
陈子轻找到拖鞋换上,他走了几步停下来,垂头看脚上的拖鞋。
粉色的,大小很合适。
陈子轻动了动鞋子里的脚丫子,这鞋是给谁准备的啊?这么巧,刚好跟他一个鞋码。他往里走,脚步越走越轻快:“柏先生,我睡哪个房间啊?”
“柏先生。”陈子轻趴在厨房门边喊,“柏先生!”
柏为鹤在冰箱前拿什么,没有反应。
陈子轻摇摇头,助听器的收音效果跟他那人工体香一样,不稳定啊。他走进厨房,走向柏为鹤,踮脚探身凑到对方耳边说话。
“柏……”
柏为鹤忽然转身,陈子轻因为惯性,脑袋磕进他怀里。
好似一头牛顶了上来,毫无美感,毫无涟漪。
柏为鹤的双手举在两侧,他抬眸看天花板的吊灯,无言片刻,胸膛发出说话带起的震声:“该有十秒了,轻轻。”
“……”太尴尬了,真的太尴尬了!
陈子轻猛然直起身,他难为情地捂住发烫的耳朵,想要脚底抹油地溜走。
有冰凉覆上他捂耳朵的手背,他一抖,扭头发现是小瓶装的果酒,几口就能喝完的分量。
柏为鹤让他拿好,自己带着另一瓶离开了厨房。
陈子轻尝了一点果酒,凉丝丝的,不甜,他又尝了一点,还是那味道。
明明不香不甜,却有股子能让他永远记住的魔力。
柏为鹤喝的酒和吸的烟是一个风格,风平浪静底下是凶猛波浪,趁你不注意就钻入你的血管,擒住你的心脏。
陈子轻在阳台找到柏为鹤,他这回学聪明了,站在对方的右耳边,提高音量说:“柏先生,我查方远安不是出于对鼎鼎有名的大慈善家的好奇。”
柏为鹤微侧身。
陈子轻知道柏为鹤在听,他酝酿酝酿往下说:“我被方远安的前妻夏子缠上了,她要通过我找到他,如果我不帮她……那我就会死。”
面前一片寂静,陈子轻的视线落在柏为鹤的领带夹上:“方远安原来叫裴远知,夏子原来叫夏小川。”
“垡城出事的那些富二代,都是被她杀死的。”陈子轻全盘透露了兰翕造成的一系列事端,以及他能讲出来的一切。
柏为鹤不知何时从侧身变成面向他,眸光俯视下来:“心愿未了?”
陈子轻用力点头:“是的,没错,就是这样子。”
柏为鹤的嗓音平缓有力,含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与魅力:“那就让她达成心愿。”
“我也是那么想的。”陈子轻舔舔嘴上的湿润,“只要找到方远安,剩下的就不用我管了,我也能安全了,自由了。”再等等就能走了,他在心里接上小尾巴。
柏为鹤抿了口果酒,喉结滚动着咽下去:“好。”
陈子轻没料到只有一个字,承诺一般,柏为鹤不问他为什么会被厉鬼缠上吗?
就像常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厉鬼不缠别人,就缠你,肯定是你做了什么才能招上这种灵异事件。
所以他以为柏为鹤会问他的。
他都想要怎么回答了,就说是去年被夏桥正几人绑架途中路过夏家村,遇上了魂回故里的夏子,当时他身体虚弱,被鬼气入侵了。
这是正常人能相信的最合理的说法了。
然而柏为鹤却不问。
陈子轻的视线下移,飘到柏为鹤指间那一圈反射的亮光,很想问一句,戒指焊你无名指上了吗?
柏为鹤喝掉最后一口果酒:“你睡二楼南边卧室,基础生活用品都有。”
话落就回了客厅。
陈子轻的瞳孔里,挺拔的身影顿了下,垂放的手伸进西裤口袋,他摸出什么,向后一抛:“拿去。”
“什么啊?”陈子轻伸手去接,发觉是他赌气摘下来的那枚戒指。他的眼皮抖了抖,声音发干:“柏先生,我已经不是你的舞伴了,不需要柏太太的配件了。”
柏为鹤淡声:“留着做个纪念。”
语态行云流水似的平常自然,让人觉得郑重地拒绝起来会不好意思,大惊小怪无理取闹此地无银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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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的时候,陈子轻把戒指举到眼前,翻过来翻过去地看。
这可是戒指啊。
能随便当纪念的吗?而且戒指也不是塑料的,或者铁的,整只曲线秀美,做工精良浑然天成,很名贵的样子。
陈子轻犹豫再三,把戒指放进了背包最里面的口袋。
睡觉吧,别想了。
不是,柏为鹤为什么要在包间叫他柏太太,当时距离晚宴都过去多久了啊。
怎么能那么叫他,什么意思?
陈子轻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有人在他心里放了个火种,他拿不出来吹不灭,只能由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点点烫热灼烧。
柏为鹤还叫他轻轻。
睡袍的尺寸很合适,是天空蓝。
他翻过身,膝盖蹭着床单跪起来,脑门抵着软篷篷的枕头撞了进去,手摸到旁边的手机一把抓住,塞到怀里发了一条短信。
【柏先生,你睡了吗?】
不多时,有信息回过来:【怕鬼?】
陈子轻抽抽嘴,柏为鹤真的相信他说的,他被夏子缠上了吗。
【有点怕】
陈子轻发了过去,柏为鹤要怎么回呢,或者干脆不理他了。他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怕鬼像什么样子。
虽然三十好几也能怕鬼,男人也能怕鬼就是了。
陈子轻等了好一会,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柏为鹤果然没有回信,他屈膝跪床的两条腿向后一伸,整个人趴回了床上,脸朝外垫着枕头。
手机突然响了。
陈子轻看一眼来电,他把手机拿到耳边接听:“柏先生,你给我打电话啊?”
那头有电流声,衬得柏为鹤的声音有那么几分不真实,他道,:“带上枕头和毯子,到楼下来。”
陈子轻抱着柏为鹤要求的两样东西,他趿拉着拖鞋关灯关门,慢慢吞吞地下了楼。
客厅亮着一道壁灯,柏为鹤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夜空。
陈子轻瞧不见他的神情,迟疑地把怀里的枕头放到沙发一头,再是毯子,最后是他自己。
夜深了。
陈子轻头朝着阳台方向,想说什么又忘了,他调整调整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脚上有点凉,好像是套了什么,被若有似无地拨动几下,他瞬间睁开眼睛,客厅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再看外面,天已大亮。
陈子轻屈起腿摸了摸脚,滑滑嫩嫩的,他冲着四下喊了一声:“柏先生?”
无人应答。陈子轻去了屋外,只剩一点凉意的风吹向他,吹进他的真丝睡袍里,他嫌热没拢上,就那么朝着柏为鹤走去。
柏为鹤在花园的长椅上看报纸,头顶是紫绿相间的葡萄藤,精神抖擞地长在日光下,绕在木架上面垂下来。
陈子轻离近了点想,这个时代,看纸媒的不多了。
长得太帅,气场太强,大早上装逼的样子都不会让人反感。
陈子轻自我评价:“我是双标狗。”
他雀跃地挥着手大步走近:“柏先生,早上好!”
柏为鹤抬头的瞬间,指间报纸的折痕就深了下去,他低眸将报纸抖了抖:“不要衣衫不整,尤其是面对一个生理功能健康的成年男性。”
陈子轻:“……”
他垂头看一眼自己,被一片发光的胸膛和若隐若现的一点红惊得吸口气,默默把睡袍拢了起来。
“那个,咳,柏先生,你昨晚没睡啊?”
柏为鹤微昂首,答非所问:“去洗漱,吃早饭,上午的时间你自己安排,下午回国。”
陈子轻的左小腿被小草亲了,有点痒,他抬起右腿伸到后面,蹭了蹭左小腿被亲的地方:“你跟我一起回吗?”
柏为鹤的目光落在报纸上面:“我这边的事情没有处理完。”
陈子轻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失望,嘴上淡定地说:“那我自己一个人回吧。”
下一秒,柏为鹤轻挑眉:“事情是忙不完的,可以适当放松。”
陈子轻反应迟钝:“啊,确实是呢。”
柏为鹤起身离开葡萄架下,他走过陈子轻的身边,那颗乱亲的小草被踩趴下,碾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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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以后,陈子轻所见如他所料,夏桥正不在公寓,不见人影。他当晚被厉正拙的人接回宅子里,充当关爱空巢老人的工作。
一桌美味佳肴,陈子轻该吃还是吃,丝毫不客气。
厉正拙给他挑鱼刺:“Fairy,古董的事,电话里没讲话就挂了,毛毛躁躁的让叔叔操心,现在回来了,接着讲吧。”
陈子轻心想,厉正拙也知道夏子吧。
毕竟他在垡城的一切都被厉正拙监控,鬼杀人,夏家村百年前的黑帽子风俗,兰家的小岛,尸油……所有都会被厉正拙的势力送到耳边。
陈子轻偷瞟伺候的佣人们,宅子里会有柏为鹤的人吗?在凉亭见到他之前可能没有,之后就说不准了。
他定定神,不表露出破绽:“我都搞清楚了。”
厉正拙将一口鱼肉喂到他嘴边:“确定都搞清楚了?”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忍着不适吃掉了鱼肉,触感软白鲜嫩,美食没有错,他嚼嚼咽到肚子里:“确定啊。”
“叔叔我活了半辈子,谈不上无所不知,却也算是广交好友,知识面宽阔,知道的东西远远超过你的认知。”厉正拙的眼角笑出纹路,“没有想问的?”
陈子轻心头一震,看来厉正拙跟方远安接触过!可能是他负责的试验基地涉及到方远安的死,所以他比柏为鹤母亲的权限要高。
柏为鹤也知道吧,肯定知道。
陈子轻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柏为鹤不让他问厉正拙,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他就不问了。
陈子轻不合时宜地想,要是傅延生想查清楚方远安的定位,绝对会派人把厉正拙绑了,严刑逼供。
柏为鹤不会的,这是他舅舅,亲的。
陈子轻的脑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众叛亲离”四个字,眼尾轻颤:“没有了。”
厉正拙的目光慢慢变得湿冷粘腻: “没有了啊。”
拉长的声调听着令人浑身发毛。
陈子轻起了层鸡皮疙瘩,他试图岔开话题:“厉叔,我的保镖夏桥正呢?”
“他上礼仪课去了,我明天重新给你挑保镖,给你挑个跟他不相上下的……不相上下的……”
厉正拙丢下去筷子跟没挑完刺的鱼肉,起身走出了餐厅,他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穿过灯笼下的长廊,走了一阵,来到书房,手在书架一处瓷器上转了转。
书架像两边划开,露出一条通道,厉正拙晃悠着走进去,书架在他身后合拢。他踩着石阶一路向下,踏过最后一层台阶,眼前是个房间。
本该放床的位置有一具水晶棺,里面躺着一具半腐烂的女尸,从微家墓地挖出来藏在这,一藏就是多年。
房间中央的地上有个诡异的图形,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只差一步。
“你明白我多想让你借尸还魂,方法试了很多,只能由你儿子来完成这个仪式。”
厉正拙站在棺材前:“我本想利用他那股非要揭人丑疤的热性跟冲劲,哄一哄他,让他站到图上把仪式做完,没想到啊,他竟然没来问我。”
“我那外甥的作用如此之大。”
“不来问就不来问吧。”
“如今的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真来了,怕是也不会答应我,用那位方老爷子的信息换自己自愿献出躯壳,他只会瞪大眼睛惶恐不安地问我,厉叔,是不是夺舍。”
“然后眼眶开始蓄积水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着说,我进去了,身体就被母亲占了吗?”
“你听听,多可怜啊。”
“你的儿子现在可会这招了,也不知道是在哪学的。”
“能学得会吗,天生的吧,多有意思啊。”
“他会求我,说不要。”
“那就不要吧。”
“你不知道他有多好玩,多有本事,我那外甥啊,我那外甥要吃苦了。”
“情爱哪有不苦的。”
“所以为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乐子,就算了吧,你能理解我的吧。”
厉正拙的确长久地为了复活初恋谋划计算,这个关键时候却又没有很强烈。
可试可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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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正拙在地下待了个把小时,出去让佣人通知一定还在吃的人,叫他晚上留下来。
陈子轻一连数天都是下班了被接到宅子里,隔天被送去“壹”餐厅上班。
月底的一个晚上,陈子轻按耐不住地想给柏为鹤发信息,外面徒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他跳下床,飞快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Fairy少爷,快跟我们走!”有一群保镖匆匆过来,手持家伙。
陈子轻被他们护送着离开战火,赤脚踩着鹅卵石茫然巡视四周,巨大嘈杂声里的砰砰砰响个不停,这么大阵仗,遭到恐怖袭击了吗?
他不知道的是,性质上差不多。
厉二爷手上的实验基地就在宅子下面,方向分成了两拨,不止研究死,也研究活,所以早就让国外一些大家族盯上了,想派杀手组织来窃取实验数据跟成果,最好再掳走几个实验人才,今晚他们付出了行动。
陈子轻不经意间瞥到厉家的一伙人好像抬着什么走,外围还有一圈人,护什么要紧东西一样护着。
哪来这么多人啊,平时没发现啊,都藏哪儿了呢。
陈子轻来不及多看就被紧急送走,等他见到厉正拙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了。
小四合院西边的屋子里,厉正拙坐在椅子上面,桌上的东西全都被他扫落在地,他冲站在门口的人招招手。
“Fairy,过来。”
陈子轻避开狼藉走到老东西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厉叔,昨晚出什么事了啊?”
厉正拙抬手,他很乖顺地弯腰,一只手摸上乱糟糟的头发,头顶响起混着浓重疲惫的声音:“吓坏了吧。”
陈子轻点点头。
厉正拙说:“不是什么大事,进贼了而已。”
陈子轻满脸惊讶:“团伙作案吧。”
“是啊。”厉正拙长叹,“身怀异宝,必遭觊觎。”
陈子轻呆呆的:“厉叔,你是不是受伤了?”老东西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气色比鬼还差,必定是哪儿见红了。
“叔叔丢了个东西。”厉正拙没回答他,苍白的唇角含笑,“不过不打紧,已经用另一样东西换回来了。”
又愤怒又兴奋,不仅是他的脸,连笑声都是扭曲的。
陈子轻心惊肉跳,柏为鹤是不是拿到方远安的住址信息了?是的吧!他竭力隐藏激动,任由厉正拙把他的头发摸出了油。
第二天下班,周秘书来接陈子轻,他不问去哪儿,做什么,一路上都很配合。
周秘书难得没有多话,随同他上飞机,辗转几番到达目的地,见到了从另一个国家飞过来的柏为鹤。
陈子轻仰头望着一大片茂密高耸到让人压抑的森林:“柏先生,方远安就在里面吗?”
“嗯。”柏为鹤将一张卡片递给他,“出入卡,放在口袋里就行,自动扫描识别。”
陈子轻恍惚地说:“我自己进去吗?”
柏为鹤沉默。
陈子轻立马眼巴巴地问:“那你呢?”
很怕被丢弃的小孩一样。
柏为鹤隐隐难言地吐出一口气息:“卡就一张,你一个人去,我在这里等你。”
陈子轻捏紧手中的卡片:“好吧,那我尽快出来!”
腿打摆子,额上渗出细汗,脚步却大步向前,胆小又勇敢。
柏为鹤点燃香烟,目送那道软弱易折的身影消失在仿佛能吃人的林木里。他走到海岸边,少有的没有衣着齐整,西装扣子全解了,随意地坐在船头。
周秘书一言难尽,老板想让人成长,又怕人哭,怕人磕碰。
雇佣兵安排了好几团,都在四周架着炮火,再加上跟随微玉的最顶级实时监控,还这么不放心。
柏为鹤吸着烟看天色。
周秘书悄无声息地在身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那朵菟丝花能把自己完好地带出来,带到老板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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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走了很久,走到天要黑了才看见一座令人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的城堡。
这就是方远安的住处。
他从上个世纪活到这个世纪,生长出了数不清的触手构成一个庞大的商业体系,早就已经完善坚固,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了。
刚到门口,不知哪出现的光线就向陈子轻聚集而来,他手里的识别卡上掠过弧光,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像从沉睡中苏醒的老怪兽,发出的鼻息惊天动地。
陈子轻眼前凭空落下一道电子屏障罩阻挡视线,有电子音提示他直行或转弯,他犹如置身异空间。
先一步享受到了这么先进的科技,这得是多少财富堆积起来的啊。
电子音消失的时候屏障罩褪去,陈子轻也停了下来,他发现这是一间巨大的圆形房间,与豪华的城堡形成反差的是,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陈设,只是在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病床,以及四周一系列的电子屏幕,在幽暗中忽明忽暗。
当陈子轻踏进这个房间的那一瞬间,一盏刺眼的聚光灯亮起,照在他的身上。
“喀喀……”一阵齿轮转动的金属声响起,中央的病床缓缓转向抬起。
房间很大,病床离陈子轻也很远,他看不见床上的人,甚至连床上有没有人都不知道。
“你不……小厉……?”
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个房间的背后显然装了传声装置。
“我是厉正拙初恋的儿子,微玉,我受人之托来见你。”陈子轻自我介绍,数据代码识别身份听着高级牛逼,终究还是比不过人,光识别他的卡了。
虽然陈子轻看不见对方,但他能确定,他一直在找的人就在那张病床上。
“你是方远安吧?”
陈子轻怕被轰走,他抓紧时间速度进入主题,也没用尊称,大刀阔斧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第一任妻子夏子?准确来说是,夏小川。”
安静,巨大的房间内倏地安静下来,仿佛当那个名字出口的一刻,时间都随之停滞。
许久后,那个人声突然剧烈喘起来,语带愤怒道:“你……谁?”
很明显,对于方远安来说,夏小川这个名字是他一生的禁忌,他不愿意想起来,更不愿意被人提起来。
陈子轻大声说道:“不记得了吗!你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忘了啊!”
面对质问,老人尽量让自己平静:“我……不……记……了。”
“不记得了吗?”陈子轻冷哼,“那你当年对夏小川做过什么,你又是怎么发达的,你难道也忘了?”
“咳咳……”随着老人的剧烈咳嗽,床边的一台仪器发出警报,闪烁的警报灯照得病床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老人的咳嗽痛苦而挣扎,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
就在陈子轻以为方远安要因此昏厥的时候,他竟然又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老人语气颤抖:“送……送……客!”
“咔咔”
陈子轻身后的石墙传来移动的声音,连地面的地板都如波涛一般,开始轻轻浮动起来。
我的妈呀。
这就提前见识了一把未来星际文明的雏形。
“等等!”陈子轻在被送出房间前,焦急喊道,“尸油!尸油你还知道吧?”
“就是你当年用剩下的那点尸油,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竟然沾染了诅咒,我几个无意中触碰到尸油的朋友,全都因为这个死了!惨死了!”
就在地板还在后退的时候,陈子轻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猜测加事实。
“诅……咒?”移动的地板停了,老人沉吟着笑了起来,笑声冷漠而沧桑,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嘿嘿……”
“你笑什么?”陈子轻感到毛骨悚然。
“你……来。”老人缓缓地说道。
照着陈子轻的那盏聚光灯开始移动,他会意地跟着灯光开始走动,步伐尤为谨慎,他很难不怀疑只要自己走出灯光的范围一步,立刻便会触发致命的陷阱。
陈子轻很是紧张,他一直注意着自己的步伐,可当他到达老人身边的时候,内心的所有紧张立刻被惊骇所取代。
“你,你——”
陈子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眼前的病床确实躺着一个人,如果这还算是人的话……
只见病床上的人,身躯浮肿,长满水疱的皮肤早已没了人形,一眼看去无法分清头部和躯干,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种如死尸般的臭味。
很难想象,这么骇人的病症,竟然还没有夺走他的生命。
这就是反噬的力量吗?陈子轻感到难以置信。
“吓……人……对吧?”老人畸形的五官,艰难地说着话。
“这……就……诅……咒。”
“你……你也中了诅咒?”陈子轻吸气,不是反噬吗?还是说,反噬跟诅咒只是说法不同,一个意思?
就是这样吧。
方远安是最早制出尸油,并接触尸油的人,会中诅咒并不意外。
只不过不知道是哪种诅咒。
难道是因为,尸油是方远安自己亲手制作的,所以他中的诅咒和兰翕一伙人都不一样?很有可能。
陈子轻看着病状骇人的老人:“我的朋友们都死了,你为什么没有?”
“嘿嘿……”老人笑了起来,他那浑浊的犹如死鱼般的眼睛看着陈子轻,眼中泛着瘆人的光芒。
“不……会……死!”老人一字一顿,“永……远……不……会……死!”
活该啊。陈子轻瞥瞥床边,连一台抢救用的设备都没有,这么多的仪器都不过是减轻痛苦用的。
于其说这是医生的失职,不如说根本就没人担心他的生命。
活不了,也死不了。
方远安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看着老人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样,还有他身上那一道道骇人的伤疤,他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无数病痛的折磨吧,感官的消失,物质层面的快乐他早就遗忘了,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病痛和孤独。
陈子轻心想,对于方远安这种人来说,最好的良药大概就是死亡吧,这剂每个人都天生带着的药,他没了。
“厉叔说他的实验基地是为了研究死亡的方法,给你研究的吧。”陈子轻幸灾乐祸。
“我……可……笑……对吧?”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他在忍受着惊人的痛苦,可就算这样他还是笑了,笑的很漠然而绝望。
“嘿嘿……咳咳……”
看着随时都会断气的老人,陈子轻问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厉正拙的实验基地不知道成立多久了,它存在的时间就是方远安不死不活的时间。
“不……记……了”
果然,连方远安本人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当他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涂上尸油的一刻,他的病就已经出现了。
“你后悔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吗?”陈子轻问。
巨大的空间里再次陷入死静,除了偶尔响起的仪器声,没有一丝声音,老人静得没了呼吸。
如果不是知道他不会死,陈子轻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许久之后,老人也没有回答陈子轻的问题,而是只见下了逐客令:“你……走……”
“你知道婚姻是什么吗?”陈子轻赶忙问道。
“滚。”老人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那不行。”陈子突然深吸一口气,对着虚空吼,“夏子!”
“夏子,我在这里,你快来找我啊——”
他嗓子扯得生疼泛出血腥:“快点,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赶走了!”
“裴郎。”
听到这个声音,陈子轻顿时吓得一个哆嗦,他没想到会和自己预料的一模一样,夏子真的跟着他来了。
于是陈子轻转头,对着老人笑了笑:“对不起,我忘记说了,你的结发妻子一直在找你。”
“你……你……”老人盯着陈子轻的身后,整个人惊恐得简直要坐了起来。
他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面容。
虽然在陈子轻的眼里,夏子的样子一直都很恐怖,然而在此刻的老人眼里,夏子的面容还跟生前一模一样,清秀婉约,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
只是她的眼神中饱含着他从未见过的怨念和恨意。
“裴——郎——”夏子发出凄厉的叫声,眼前的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可她依旧能一眼认出,这个人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先生,她的裴郎。
看着不断逼近的鬼魂,老人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同时也带着一丝愧疚:“小……小……小川。”
“你——”
一滩肉跟一个怨灵对望,夏子幽幽地问:“婚姻是什么?”
“小……川”
老人眼珠颤动,往日的画面一幕幕地重现,他想起自己与太太大喜的那天,他是多么的开心,当孩子出生时他又是多么的惊喜,之后便是一家人在贫穷的生活中痛苦的挣扎,以及太太看向他的那种信任的眼神,她根本注意道看见自己背手握着的那把菜刀……
“小川,我找人算过了,你现在的名字不旺我,我重新给你取了一个名字。”
“那我换了名字,真的能让你的气运变好吗?”
“当然,你看你多有旺夫相,等你改了名字,我就发达了,我们一家也能过上好日子。”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过得比在你家里的时候还要好。”
……
“尸体通过特殊处理形成尸蜡防止腐烂,这样就能不断提取尸油,从嘴里流出来,滴进器皿里。”
“你让谁喝下这个尸油,对方就能被蛊惑,直到死去。”
于是他亲手杀死了太太,杀死这个与他贫贱半生,不离不弃的女人,他也顺利让亲自挑中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成功当上南洋大家族的乘龙快婿,从此飞黄腾达风头无两,有了庞大资金和人脉的铺垫,他的事业一日千里,所以他也改了名字,摇身一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出生富贵,事业成功的企业家,大善人。
“大师,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让你延续寿命的法子,我给你算好了一个地方,你照着我说的做,切忌整个过程不间断地叫唤尸魂的名字,不要分心。”
……
金钱权利迷了心智,欲望发酵,直至今日。
“裴——郎——婚——姻——是——什——么”夏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她的裴郎没说话。
人找不到鬼,只能鬼找人。他请高人做法逃避太太的冤魂形成禁制,太太找不到他,他同样也找不到太太。
“裴郎,婚姻是什么啊?”夏子轻轻地呢喃着问,她的眼里一下就流下了两行清泪,打湿了下巴。
旁观的陈子轻发现他眼前的场景变了。
河边,青草地,河里飘着三三两两许愿灯,青丝一样的柳条随着夜风飘动。
富家小姐跟穷书生依偎在一起:“裴郎,你说婚姻是什么?”
“婚姻啊。”
穷书生半天都答不上来。
富家小姐捉着他的手晃着说:“婚姻就是我们啊。”
“对,婚姻就是我们。”
陈子轻回到现实中来,他没听见方远安这么说。
方远安忘了,他怎么可能记得起来,他要是记得起来,就不会做出杀妻谋财这种天理不容的行为。
“裴郎,婚姻是什么啊?!”
夏子尖叫了一声,她身形摇晃,毫无预兆地变得疯疯癫癫:“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
陈子轻没想到投放板上的任务内容,原来就是这一刻。
“你忘了……”
夏子一双清澈的眼睛突然变成黑洞,里面往下淌出浓稠腥臭的血水:“我——要——杀——你”
一旁的陈子轻弱弱地提醒道:“夏子,你前夫现在的样子绝对比死要痛苦一万倍,你可以让他活在无尽的折磨中。”
陈子轻觉得,尸油的诅咒完全是来自于夏子的怨气,只有最大程度的折磨着方远安,夏子的怨气才会消散,诅咒才会中止。
可夏子却像是根本听不见陈子轻的话似的,依旧瞪着她的裴郎:“我——要——杀——你”
她的手上多了一顶属于他的,也只属于他的黑色的,破旧的帽子。
方远安发现自己功成名就以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恶病开始缠身,皮肤溃烂,梦里他也一遍遍地梦见太太,梦见自己与太太成亲那个晚上,太太就像现在一样……
将一顶新做的黑色帽子,工工整整地戴在自己的头上。
这一刻,他在太太眼里变回了那个穷书生。
他的太太开心而幸福地笑起来,笑出了一对浅浅梨涡,而后将手插进他的心口挖着什么,饱满的皮肤转眼就寸寸干裂向下凹陷,她贴着他的脸:“裴郎,走了。”
此刻的老人终于有了一种生命渐渐流逝的感觉,这种他梦寐以求的感觉,他看着要带他走的太太,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哔——”
仪器的警示响起。
方远安死了,是夏子杀死了他。
陈子轻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事总感觉心里有点堵得慌,这时他才想起来,夏子没从方远安口中问出婚姻的答案。
看着满足地吃下方远安的心,身影逐渐消逝淡去的夏子,陈子轻想,夏子报复方远安,也是救了他。
因为杀了他,让他脱离诅咒了。
这就是她心里的婚姻。
这也是方远安心里的婚姻。
陈子轻有感而发,夏子算是恋爱脑吗?哎。
等等,剧情线结束了吧,怎么没官方小助手通知我?没这流程吗?
仪器检测到什么的轻微声响在陈子轻的耳边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只见胸口有个血洞的方远安,好像是微弱地吸了口气。
没死?
竟然连夏子都杀不死这个人?!
陈子轻全身汗毛倒立,这不是夏子的诅咒,这是方远安使用邪术操作不当引发的诅咒。
夏子带不走他,不能让他解脱。
天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