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在医院楼下接到梁津川,拎着他买的果篮,和他边上楼边说梁云的情况。
二婶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接通就是她喘不过来气的呼吸声,像跑了很久才打的这通电话,也像是扛着沉重的石头,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陈子轻脚步一停:“二婶?你哪不舒服啊二婶?”
“嗬……嗬……嗬……咳!”
二婶猛捶一下心口,这才能发得出声,说得上话:“南,南星,我闺女,小云,小云她是不是……要没……要没了……”
“我家小云读完大学出来没过什么好日子,她都不到三十岁,还那么年轻,怎么就遭人给捅了,哪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全家都让小鬼割了去!我苦命的小云啊——”
陈子轻抽口气,二婶怎么知道的这个事?他把果篮给梁津川,抹着脸飞快道:“二婶你先别哭,你别激动,小云好好的啊,她好好的。”
“还骗我!”二婶崩溃地哭嚎,嘴巴里语无伦次,“要不是王志他爹喊我,我都不知道,我大清早的就出门割草,地里那草长得密,我正割着,突然就听见他叫我……”
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凄叫:“南星!这么大的事你不给我说!是不是想我连闺女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没有啊,真的没有,小云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有个不知道从哪家跑出来的疯子拿刀在街上乱捅人,她上去帮被捅的姑娘,这中间让刀子伤了一些地方,就是昨个晚上的事。现在她身上的口子都缝完了,在普通病房躺着呢。”陈子轻的语速从来没这么快过,“我正要去坐电梯,我让她跟你说话,你听了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有没有劲。
“我手机不挂,一直通着,我都在的。”
陈子轻把举着的手机拿下来点,他凑在弯腰的梁津川耳边,小声说:“小云受伤住院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老家了,还传歪了,二婶以为她伤得很重。”
梁津川见怪不怪:“谣言不就这样。”
陈子轻呼口气,也是。
到了病房,陈子轻用口型告诉梁云:“你妈已经知道了,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把歪的部分扶正了,填进去了正确的信息。
梁云蹙蹙眉心,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过他的手机:“妈。”
“你个死丫头!”听筒里是一连串的埋怨混着叫骂,“你伤着了不告诉你妈,无法无天了是吧!我就知道你嫌我没用了,你翅膀硬了,在大城市当那什么白领,打电脑喝咖啡,忘了自家大门朝哪开了,狗都知道不嫌家贫,你连狗都不如……”
梁云把手机拿开点,等那头骂累了,才沉静地出声:“我不让嫂子跟你说,就是不想听你骂这些。”
二婶狠狠擦眼睛:“你妈多大岁数了,还能骂你几年,我那,那是骂你啊?别人家的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什么都和妈妈说,你呢,你嘴都撬不开,咱母女俩离心。”
梁云不爱听这套酸苦煽情的说辞:“别人家的妈没你这么能骂的,更没你能唠叨。”
二婶重哼了一声:“我信你嫂子了,你是没啥大事。”
“……”梁云身上疼,人也没精神,她的话声里听不出异常,“妈,你听谁说的我进医院了?”
二婶说:“王志他爹。”
梁云疑惑不解:“那王志他爹又是听谁说的?”
二婶气着呢,王志他爹乱扯,差点把她的命都吓没了:“鬼知道!”
梁云不说话了。
“浪费我割草的时间!”二婶喝道,“你把手机给你嫂子,我和他说。”
梁云一刻不耽误地把手机放在床边,让嫂子来拿,她的眉眼间尽是解脱。
陈子轻去窗边接听:“二婶,你就放心吧,我跟津川都在这边,会替你照顾好小云的。”
二婶在那头叹了一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小云这一伤总要躺一阵子,津川是个大忙人,时间就是那金钱,分秒进账的,你也不清闲,哪能天天的让你们往医院跑。”
陈子轻会意道:“你要来锦州吗?”
二婶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地里的草没割完,稻床上的晚稻没收,下个月还有小麦要种,我抽不开身,外头也都是人,挤得慌,哪有家里敞亮,那我不去又不成,我是她妈,所以我就寻思,我去照顾她几天,给她带两只老母鸡,放你那炖上,你和你小叔子也一块儿喝点。”
不等陈子轻表态,二婶就抢急抢慌地来上一句:“你别说老母鸡能买到,那跟咱养的不是一个味道,差老远了,我再带一袋红糖过去,泡了水给小云补血,我这的红糖是正宗的老红糖。”
陈子轻回头望了眼在聊天的那对堂兄妹:“可以的,我开车回去接你。”
二婶不想他这么做:“折腾那个劲干什么,开长途车也不安全,我坐火车去。”
陈子轻迟疑:“你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了,想当年我一个人摸黑走二十几公里路收鸭毛片子,还不是有去有回。”二婶心气急躁,“就这样,我去问问王志他爹是不是嘴巴烂了搁那儿瞎说,还有啊,我今儿打票,明儿过去,你先别给小云说,不然她肯定在我坐火车的时候烦我。”
陈子轻应了声就挂掉,他给村里发短信,问能不能找个人陪二婶来锦州,给钱的。
村长很快就回他:你老表有功夫,钱他不要。
梁老五的大儿媳跟小儿子如今有大出息,多的是人上赶着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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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庙村这头,二婶把手机还给蹲在塘埂边刷鞋子的人,气冲冲的去找王志他爹算账,她进门就骂:“王志他爹,我家怎么招你了,你大白天的咒我闺女干什么?!”
“谁咒了啊?”王志他爹莫名其妙被喷唾沫,脸拉得老长。
二婶随手就把他晒在屋檐下的一簸箕黄豆掀了:“我闺女是让人捅了,但她胳膊腿都在,手术也做好了,躺个天把就能好,你说她要不行了,这还不是咒?”
王志他爹被这泼辣劲给整得脸红脖子粗,一大老爷们手抖想打人。
最终却是拉着她出门。
二婶使劲地给了一拐子:“别拉拉扯扯的,有屁就放。”
王志他爹气得发头昏:“我带你去找老肖,他跟我说的你闺女的事!”
找了老肖,再找老肖的消息来源。
人一个个增多,他们一路找过去,找到给宁大夫打电话的那位。
一伙人当场对峙,人宁大夫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是夜里救人挨了刀子,器官都是好的,没什么要命问题。
到底怎么传的,传到王志他爹耳朵里,就成了人快不行了。
大家瞧着小云她妈被吓白了的脸和吓红了的眼睛,他们都挺难为情,却互相推来推去,不认是自己的问题。
“碎嘴子比屁眼还臭!”二婶没指名道姓骂的是哪个,她很大声地吐了一口唾沫,“呸!”
完了就回家烧艾叶,驱晦气。
二婶正要再放一捆艾叶到火盆里,她的小腿突然传来一股疼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让镰刀给割了一下。
撩起裤腿一瞧,血淋淋的,袜子跟鞋子里也都是血。
二婶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个红花油,味道太大,涂了去锦州,铁定要被闺女问这问那。
红花油不能用。
二婶去厨房,在锅洞里抓了一把草灰出来,抹在伤口上面,她再去屋里找件不穿了的旧褂子,用压咬开一块。
“嘶拉——”
一个布条被二婶撕下来,有模有样的绑在小腿上的伤处,打了个结。
做完这个动作,二婶继续烧艾叶,等艾叶烧光了,她就换上干净的袜子跟鞋子,回地里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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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是静谧的。
梁云虚弱得昏睡了过去,陈子轻昨晚守夜没怎么睡,现在放松了下来,他靠着梁津川的肩膀打哈欠。
梁津川揽着他,听他轻浅的呼吸声。
陈子轻把玩他的领带夹:“等小云精神好一些,我和她说说,救人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嗯。”梁津川眉目倦懒,本来他的计划是明天傍晚回来,事发突然,他明天的工作行程取消了,连夜回的锦州,下巴上有一层青渣,衣裤不那么平整。
“小云受伤的事能传到村里,估计是宁向致那边放出去的风。”陈子轻嘀咕,“他在这家医院上班,我先前在走廊上碰到了。”
没得到梁津川的回应,陈子轻仰脸看他,冷不丁地对上他深沉的眼:“想什么呢,你不会觉得我跟他能有啥吧?”
梁津川慢慢悠悠道:“你们没约好就碰上了,符合你喜欢的偶像剧情节。”
陈子轻撇了撇嘴:“宁向致是老头子了。”
梁津川揶揄:“不到四十岁。”
陈子轻一眼不眨,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不就是老头子。”
梁津川的手掌圈着他腕骨,从他小臂抚摸上来:“我也会到宁向致那个年纪。”
“他能跟你比?”陈子轻坐起来,“你多帅啊,他的脸有死角,你没有,你哪个角度都是帅的。”
梁津川听这套肤浅的夸赞听了这么多年,依旧很受用。
陈子轻靠回梁津川肩头,他不打算去找宁向致质问了,对方八成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能在村里传成那个样子。
对于宁向致,他能不见就不见吧,梁津川疑神疑鬼的小毛病好像是天生的,改不掉。
陈子轻闭上眼睛,同时也伸手捂住梁津川的双眼:“睡会儿,都睡会儿。”
梁津川在他的手心里获得安宁。
没多久,外面有嘈杂声把他们吵醒了。
被梁云救下的女生伤到了要害,还没脱离危险,她的家人来病房感谢梁云,医药费他们承担,后面的开销都他们出,需要什么尽管说。
女生的爹妈要给梁云下跪。
梁云眼皮跳动着让陈子轻阻止,陈子轻没有那么做。
老两口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老好人,他们要是不跪,这辈子心里都不安,跪了,反而好。
梁云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受得起这一跪,还有路过的学生……
不是谁看到那副危险的景象,都能什么也不想的跑过去。
也不是谁都会知恩图报,有黑心的。
陈子轻偷瞄了一眼梁津川,视线滑到他膝盖以下的假肢上面,停留了两三秒就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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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八点多,二婶来了锦州,说的带两只老母鸡和一袋红糖,实际上却是大包小包,那阵仗像是把家搬过来了。
可苦了老表,又是背又是扛的,搞得满头大汗浑身脏兮兮。
陈子轻请他们吃饭,二婶不去,她在病房陪闺女,老表去了,乐呵呵地吃喝一顿。
老表剔牙:“南星,你小叔子呢,咋没一块儿?”
陈子轻倒茶,刮刮肚子里的油:“加班呢。”
老表长叹一声感慨道:“趁年轻是该拼搏,像咱年纪大了,就不行了。”
陈子轻斜他一眼:“我年纪不大,我才三十出头。”
老表:“……”
“津川没讨媳妇,你没再嫁,你们叔嫂两个要当和尚?”
陈子轻奇怪,他手上的戒指这么亮,老表看不到吗。
老表看他忽然站起来,一盘盘的摆弄桌上的空菜盘子,起先当成是在玩耍,看着看着,就被他的戒指闪瞎了眼,刺明了神智。
“我以为你是跟城里人一样,戴戒指是为了个性,”老表说,“你有对象了啊?”
陈子轻语出惊人:“我结婚了。”
老表差点把牙签戳到鼻子里:“南星,你这不声不响的,老板是哪个?”
莫名的想到个人,脱口而出:“你小叔子?”
陈子轻点点头。
老表一脸正色:“你放心,我保证不往外说,死也不说。”
陈子轻喝了口茶,其实他跟梁津川每年清明回家都没故意瞒着,他们结婚已经两年了,村里还没几个人知道。
或许是,只要没人说,大家就不把他们这对叔嫂想成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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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带老表在附近逛,同一时刻,二婶拎着水瓶去水房。
宁向致今晚值班,他特地上住院部的三楼溜达,想见的人没见着。
二婶瞧见他,客气地打招呼:“宁大夫,你来锦州这大医院看病救人啊,吃了没?”传错话这事跟宁大夫没关系,二婶心里头明清得很,不糊涂,毕竟她闺女还躺在这,她也不敢得罪大夫。
“吃过了。”宁向致没有要唠家常的意思,二婶却拉着他问自家闺女的伤势,以后过日子会不会有影响,能不能提重东西,能不能跑起来,还有那些个缝出来的蜈蚣疤,会消掉吗?拆线的时候疼不疼。
宁向致虽然心烦气躁,却还是压着个人情绪一一回答,他出于职业敏感,发现了什么,手指着妇人的左小腿道,“二婶,你这条腿是不是受伤了?”
二婶不想在这时候给闺女添麻烦,就否认:“没受伤,我能有什么伤,宁大夫你可别瞎说!”
宁向致颔首,没有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
陈子轻把老表送去宾馆,给他开了个房间,自己就给二婶打电话,问炖鸡汤的事。
“你炖不好,还是我炖吧,你现在来医院带我去你那儿,我把鸡杀了放锅里炖上,明早你就热一下,找个东西装上拿去医院。”
于是,陈子轻带二婶去自己住的小区。
很晚了,二婶白天坐了火车,这会儿看着也不像是多疲惫,她抬头瞧基本都亮着的一层层房子,高死人了,看得她心慌,感觉头顶心被压着:“南星,这小区老贵了吧。”
陈子轻搓搓后脖子:“也还好,属于中等的。”
二婶不信。
进门的时候,二婶踩到了门口的毯子,看不太清楚是什么个图案,就觉得比山里的映山红还鲜艳,她蹲下来,用手捏住一个角捻两下:“乖乖,这毯子,没个大票子买不到。”
陈子轻摸鼻尖,毯子小两千。
房子是三室两厅,陈子轻各个房间的打开门,让二婶进去看了看。
二婶这碰碰那摸摸,她活了大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房子:“卫生哪个弄?”
陈子轻倚着门框:“不是谁的活,谁有时间就谁弄。”
二婶点点头:“津川不会忙晚了就不回来,在公司或者哪儿过夜吗?”
陈子轻说:“不会。”
二婶欲言又止:“他二十多岁,你三十多岁,不一样的,你得防着些玩花招的妖精。”
陈子轻抿嘴憋笑:“好的好的,我听二婶的。”
二婶不轻不重地拍他胳膊:“精明着点,苦是你吃的,甜头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陈子轻认真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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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周末,只要没特殊情况,陈子轻都跟梁津川在家吃,他们一起买食材烧饭,所以厨房的面积很大,两个人活动起来不会感到逼仄。
这就方便了二婶杀鸡,陈子轻给她拿了个凳子让她坐,她把鸡抹了脖子,放血,塞进带过来的塑料桶里泡着去毛。
陈子轻帮忙拔鸡毛:“二婶,你出车站那会儿我就想问你了,怎么你身上一股子风油精的味道?”
二婶烦心道:“别提了,出门前洒了,好好一瓶风油精。”
陈子轻说:“头发里都是。”
“窜的。”二婶把手在裤子上擦擦,起身去厨房一处台子前面,“是用这个烧水?”
陈子轻伸头:“对对,插头在后面。”
二婶摸着深紫色的电水壶说:“这壶好,拎着轻。”
陈子轻笑:“我买个给你带回去用啊?”
“我屋里有。”二婶去给壶接水,放在壶座上,摸索着调了调位置,插上插头。
很快就有水烧起来的声响。
……
那壶水被用来烫老母鸡了,二婶把它开膛破肚,里面都是蛋。
二婶忙自己的,挥手让侄媳走,别在厨房里待着。
陈子轻目睹二婶把带过来的,还活着的几只鸡养在他阳台,挠挠头发说:“要放出来吗?”
“放出来到处窝屎拉尿。”二婶对着纸箱里的鸡踢一脚,“先这么放着,我这两天就全杀了,一只分成两份塞你冰箱的冷冻里面。”
陈子轻跟着二婶回厨房,看她切姜片:“二婶,你缺什么就找,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我进房间躺一会。”
二婶咂咂嘴,当自己家?她可不敢随便用,这厨房里头的锅碗瓢盆,哪个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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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亮着壁灯,一圈光晕打在床头。
陈子轻衣服裤子是脏的,现在又不好洗澡,因为晚点肯定还要出门,他就没往床上躺,去在床头的木榻上窝着了。
没法打盹,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在飘雪花点,静不下来。
陈子轻给梁津川发短信。
【津川,二婶在炖鸡汤,你要回来喝不?】
梁津川在应酬,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他冷了一晚上的轮廓终于有了温度。
周围充斥着奢靡浮华的烟酒味,梁津川于一出上层人士编造的荒唐曲中,回他老婆的信息。
【别等我,我晚些时候回去。】
这个时间点才刚进入高潮,一群陪酒的被叫进来,在坐的老总们一人点一个。
不管是在首城,还是在锦州,梁津川从来都不点,他不在乎会不会黄了别人的面子。
陪酒这种不成文的酒桌文化,锦州的商圈要比首城的商圈更普遍,也更浓重,包间里的气氛浑浊而庸俗。
一些事不言而喻,都默契的进入流程。
而梁津川的回绝显得格格不入。
桌上众人眼神对碰,没在明面上表达不满,有两个跟着家里出来谈生意的公子哥一前一后去洗手间,他们抽烟聊锦州新贵。
做手机研发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国内有更成熟的企业,用得着把他当回事?
两个公子哥骂骂咧咧,他们的女神都青睐那新贵,这让他们咬牙切齿充满敌意,可他们不但没把人搞死,还眼睁睁看着他跻身上流,发展起来了,到现在跟他们同桌而坐。
大山里走出来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一个残疾,跟嫂子相依为命。
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谁知道嫂子晚上会不会给他暖被窝,喂他喂奶。
你不会不知道他嫂子就是他老婆吧,他结婚了有主了这事不是什么秘密,身边除了嫂子也没有旁人,锦州名媛们还为此伤心了一段时间。
全他妈只看脸,跟那种劣质的基因搭上,也不怕影响下一代。
“扣扣”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他们噤声,没事人一样开门出去,见到他们不屑轻蔑的当事人,笑嘻嘻地喊:“梁总”。
梁津川的面孔冷白,没有喜,也没有怒,什么都没有。
两个公子哥不约而同地像旁边退了半步。
梁津川迈步走进洗手间,他朝跟进来的助理要根烟,径自走进最里面的隔间,放下马桶盖,一条假肢跨上去踩着,眯起眼,徐徐地吸烟。
不一会,隔间里烟雾弥漫。
梁津川将烟头对着掌心碾上去,慢条斯理地碾灭火星,碎断烟头,他打开门出去,把轻微灼痛的手掌伸到水龙头底下。
镜子里的男人一身黑色正装,冷沉,寡淡,满面阴霾。
“是不是希望没人敢议论你的私生活?”
“那还要些时间。”
“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身后有爹妈,有几代人攒出来的权势。”
“你有什么?你只有你老婆。”
“你有你老婆,就够了。”
水声停止,梁津川随意甩了甩手,捋着散下来的些许发丝离开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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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让人不安生。
梁铮结束应酬回去,在停车场被一个人拦住。
那人还是老乡,他的其中一个堂哥,也是试图威胁他老婆的人。
两年前的一幕幕不曾褪色。
堂哥冲动之下拦的梁津川,他当初辞职在出租房里等李南星的信,没等着就被一个富二代相中,以为也能从此当上有钱人,哪知富二代只是玩玩,不是真心的。
而且富二代不止自己玩,还喜欢带上朋友一块儿玩,甚至要不认识的人玩他。
堂哥被他们害得染了病,偷偷把他们都传个遍就找机会逃跑出来了,他不敢回老家,就四处流浪。
有天堂哥在街上东躲西藏,踩到一份报纸才知道梁津川在锦州,他找过来了。
这次他是用身体换来的消息,特地在停车场等。
堂哥把梁津川当救命稻草,他舔着干掉的嘴皮,眼里没了昔日的算计,只有小心:“遗像的事,你嫂子和你说了?”
话音一落,堂哥就从梁津川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真的说了,李南星真够狠的。
宁愿冒这么大的险,也不给他钱。
“你这都不把他赶出门,”堂哥难以置信,“津川,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梁津川的太阳穴被究竟刺激得隐隐作痛。
“我说出去了,别人怎么看你嫂子,怎么看你,我就不信你的名声不受影响。”堂哥有备而来,“谁想跟一个不孝顺,被亲嫂子勾搭到床上,明明知道嫂子怎么对自己全家,还要让爱情冲昏头的人做生意。”
梁津川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喜欢那么个黑心的,你没救了。”堂哥义愤填膺,“我真为你感到不齿,做你堂哥,跟你一个姓,我都嫌丢人。”
“说完了?”梁津川唇边噙着冰冷的笑意,“说完了就让开。”
堂哥跌坐在道德制高点上,窝囊地驼着背:“你借我钱买药,我可以不说。”
梁津川哧道:“不是买车吗。”
堂哥愕然,李南星竟然连这都说了!他支支吾吾:“我,我那时候是想买车,现在不,”
梁津川笑了笑:“我会把钱给路边讨饭的,你是讨饭的吗?”
堂哥的脸成了猪肝色。
“我听说你是在首城混不下去了才来的锦州,你真不怕我到处说?我请人写成文章,发到那什么论坛还是客上面去,到那时候多的是人在底下发言,还会转载,闹大了就要上报纸!”
梁津川抬下巴:“去吧,随便发,随便说。”
堂哥面无人色。
……
车子扬长而去,王建华透过后视镜看后座的老板:“别人不清楚,你肯定是清楚的,你嫂子对你多好。”
梁津川将领带松开一些,手抚下来,停在蝴蝶翅膀样式的领带夹上。
前头的王建华接着道:“书上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嫂子以前做过什么错事,后来都该补上了。”
梁津川没有言语。
王建华频频观察他的表情:“你不要中了敌人的离间计,你嫂子一直有人惦记,你可千万别干傻事,把他往什么人被窝里推。”
梁津川缓慢地吐息:“安排两个人看着他。”
王建华知道老板口中的“他”是指刚才那位:“如果发现他要搞名堂,是把人关起来,还是……”
梁津川突兀道:“他弟弟快高考了。”
王建华的脑子赚得过快,他马上就心领神会:“懂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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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云出院回家养着。
二婶第一次进她租的房子,跟她在电话里说的差远了,一天一地。
“成天就知道扯谎,嘴里没一点真话。”二婶边扫地边骂,“你也就骗骗你妈了。”
“在外头是个孬子,别人都动刀子了还冲上去,当自己的皮是铁做的,捅不破……还有你爸也是,就在天上看着,也不知道护着你,活着的时候不中用,死了也不中用……”
房门外的叨叨声响个不停,梁云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二婶把外面的卫生搞完了,进房间来搞,她喘着气,前胸后背都让汗浸湿了。
“我叫你在医院多待些天,你非得出院,在病房躺着的时候也不消停,又是让南星给你送电脑敲敲打打,又是和人发短信打电话,皇帝都没你忙。”二婶站在桌前收拾闺女的瓶瓶罐罐,“单位离了你就开不下去了是吧?要你那么拼命?”
梁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不努力赚钱,过年怎么让你拎出来长脸。”
被子一把被强行掀开。
一根手指戳上她脑袋,收了力道,连戳两下。
“是,都是我的错,我逼你的,我死了好了!”二婶嘴上说着,手上没停,把她床头拆开没吃完放绵了的饼干拿起来,吃两口,“不吃就别买,瞎浪费钱。”
梁云看她把绵了的饼干吃完就接着打扫,拧着眉心说:“歇歇吧。”
“这才到哪,有什么好歇的。”二婶把笤帚兑进床底下,“你扫地只扫中间,边边角角都不扫,你看你这床下面,全都是灰,住久了,灰就到身体里去了,那不得生病。”
梁云又用被子捂住了脑袋,不想听她妈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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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急着家里的活,她确定闺女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的好起来,就嚷嚷着要回去。
陈子轻给老表买了两条烟,叮嘱他在路上多费心看着点。
这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没多久就出了意外。
很平常的午后,陈子轻在家给梁津川的核心团队讲他的思路,手机响了,梁云打来的,她那么个性格独立偏冷的人,竟然在电话里不知所措地求助,像没了主心骨:“嫂子,我妈在田埂上晕倒了。”
陈子轻给了梁津川一个眼神,他自己拿着手机走出书房:“怎么回事啊,摔了还是让蛇咬了?”
梁云才出院没个天把,还没回公司上班,她在住处,满抽屉的找证件:“我也不知道,我正在买回去的票,最快的一趟是四点多的,”
陈子轻说:“你先别急,谁在你妈身边,我打过去问问。”
他打到二婶的手机上,接电话的是村里一个大妈,也是慌得不行,不知道要怎么办。
陈子轻让她描述二婶的状况,看见什么就说什么,直接说。
“脸僵了,脖子也僵了,像钢板一样硬邦邦的,动不了,哪都动不了,我们不敢搬她,怕给她把哪儿掰断了,嘴巴张不开,一直在抽,”
那头有其他声音,是村长,他在旁边:“南星,你二婶喘不上来气,身上很烫。”
陈子轻听得手心潮湿:“你检查一下,看看我二婶有没有什么伤。”
“没有发现什么伤,不对,有!有伤!”
陈子轻嗓子发干:“在哪里?”
村长说:“小腿有块口子,老大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的。”
另一边,村民们围着像是得了癫病的二婶,七嘴八舌起来。
“奇了怪了,我都没听她说过。”
“小云她妈也真是的,这么大口子愣是一声不吭。”
“她不就这样,什么都要强。”
“口子到底咋搞的啊?”
“我想起来了,她闺女不行了那天,她在地里割草,我看她的镰刀没带上,就想拿去用用,我看到镰刀的时候,发现上头有血,旁边土里也有,跟着她脚印走的,就是那时候让镰刀割的吧。”
“算算得有二十来天前了。”
一个答案在陈子轻的脑中呈现,他的心跳瞬间冲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得撞在他耳膜上,让他陷入短暂的耳鸣。
村长的喊声把他拖回到现实中来。
“南星,你二婶的病诊所怕是看不了,得去县里,你四堂叔家的开出去接新娘子给人当喜车了,村里没有别的车了,我只能让人去上庙村找,你二婶这头有我们大家伙,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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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没办法不担心,他打给梁云:“可能是……破伤风。”
梁云没了声音。
陈子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一定会出事的,及时治疗就会好,现在村长他们正在把你妈送去县医院的路上。”
梁云挂了。
陈子轻掉头回书房:“津川,你出来。”
梁津川闻言就把手上的文件放一边,起身出去。
陈子轻简短地说了二婶的事,他用力握住梁津川的小臂,像是汲取力量:“我必须回一趟老家。”
梁津川欲要叫团队回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陈子轻拉起梁津川的手,把脸上的冷汗蹭在他掌心里,“我有别的事要你做,你帮我请专家。”
梁津川对老家的人没什么感情,他老婆在乎,他就在乎,所以他立刻花高价请外地的专家往老家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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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从县医院转到市医院,在ICU住着。
陈子轻跟医生说,医药费不是问题,只要能让病人康复。
在这期间,梁云连续熬夜加上悲痛焦虑过度,扛不住的倒下了,陈子轻照顾那对母女,没注意到自己忘了个事,直到脑中响起无机质的电子音。
【检测到宿主改动标注1,第二次警告。】
陈子轻才后知后觉自己今天早上没挑水,他靠着墙壁蹲下来,两手捂住疲倦沧桑的脸。
系统:“奇奇,你投入得太深了,这不对。
陈子轻哭笑不得:“小助手叫我融入,你要我切割。”
系统没动静了。
“其实不管我怎么做,都是跟着心走的,我没有想太多。”陈子轻呢喃,“444,有能救我二婶的道具药吗?”
系统:“没有。”
陈子轻不死心:“那能像抹去我心口被怨气伤的两道血痕一样,把她的数据调成健康的吗?”
系统:“……你醒醒。”
陈子轻扶着墙站起来:“我去洗把脸,洗了脸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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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云醒来就守在ICU外面,憔悴得要命:“我那时候让你跟她说,是不是她就不会被误传的以为我不行了给吓到,让镰刀割了腿?”
陈子轻安抚神经衰弱的梁云:“她应该没带手机出门,我联系不上,只能等她干完活回去碰到手机,才能看到我的电话。”
“那还是没办法避开。”梁云的眼睛肿成核桃,“宁大夫不说一嘴就好了,他说了,那个人又告诉别人,传到我妈那里就是我要死了。”
陈子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讲这个有什么用。”梁云喃喃自语,眼泪静静地往下流淌。
陈子轻递给她一包纸巾:“我到网上查过,发作了也是看情况,有的人在ICU住个大几天,或者十来天,慢慢就恢复了。”
梁云接过纸巾,抽一张攥在手里:“那么低概率的事情,看命的,真的看命。”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被恐慌压倒,声音发着抖:“村里以前有挺多人让生锈的东西拉破口子的,他们都没事,不是泡尿,就是撒一把土抹一把灰上去,或者倒点白酒,就这样了,怎么偏偏我妈就……”
气氛太沉重了。
陈子轻要怎么说呢,要顺着梁云的话说,看命,都是命吗?他这一刻说不出来。
梁云终究是没有哭出声。
陈子轻按了按梁云抽动的肩膀:“我去给你买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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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寂静无声,梁云垂头呆坐着,眼泪把脸跟下巴打湿,她胡乱地用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双脚,下意识抬头。
本该在ICU躺着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维持着擦眼泪的动作,愣住了:“妈,你怎么出来……”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梁云手中的纸巾掉在了腿上,她大脑空白,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唤叫:“妈……妈……”
二婶摸上闺女的头发:“妈要走了。”
梁云泪眼婆娑:“你不能走,妈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二婶没好气:“你个死丫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要不要脸!”
梁云从小就怕鬼,可她却死死地抱住眼前的鬼魂,因为这是她的亲人。
“妈,你还没看我结婚生孩子,你不是要我生孩子吗,我生,只要你好了,我今年就生,妈,你好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叫哪个亲戚,我就叫哪个亲戚,我再也不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二婶脸青白泛着死气:“生孩子又不是你自己就能行的,那对象也不好找,人模狗样的一大把,慢慢来吧,至于叫亲戚这事,下辈子你再做我闺女的时候,我揪着你的耳朵让你叫,你不叫,看我打不死你!”
梁云又是哭又是喊的:“妈,咱别说下辈子,咱说这辈子行不行……妈,我求你了妈!妈!妈——”
二婶的身影渐渐消散:“这辈子不行了,我去找你爸,我跟他一起保佑你。”
“昂,妈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