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上的玉没露在外面,必然在张慕生的鞋底。
陈子轻见此情形,没等他思索,手脚就不听使唤地冲进阳台,指着地上的红绳对张慕生发火。
男人咬着唇间的烟把头偏向他,突起的喉结滚动着吐出一口烟雾,一双眼透过飘浮的烟雾看过来。
一时难以让人看清眼中的情绪和面上的神色。
反正绝不是老实人该有的气质。
陈子轻屏息。
张慕生拿开脚,弯腰捡起那条红绳,指节勾在半空:“没看到。”
陈子轻气汹汹地盯着他说:“你不是故意的?”
张慕生将他没接过去的红绳放在水龙头上面挂着,随后拨掉唇边的香烟,两指捏着:“不是。”
陈子轻白T恤下的胸口起伏不定:“最好是这样。”
他不让自己的眼睛在张慕生的腹肌上乱瞟,板着脸说:“红绳我不要了,你陪我个。”
张慕生:“洗洗就干净了。”
“那我也不要了。”陈子轻忍着不看他腹肌,却没忍住去看那两条延申进裤腰里的人鱼线,“慕生哥,我也不是没事找事的人,你不用给我买个一模一样的,只要是个手链就行。”
张慕生没再开口,他将烟灰弹在池子边沿,含着烟,单手把卡在池子里的塑料盆拎上来,肥皂水随着那一下震颤。
陈子轻瞅了眼盆里的衣服裤子,眼睁睁地看着张慕生用那双分明有力的手拿起他的内裤,他尴尬地转身回客厅,继续吃他的葡萄。
想到桌上的那张字条,陈子轻莫名地凑过去,像是确认什么。
字丑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慕生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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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十一点的时候,陈子轻揣着一肚子葡萄跟瓜子催促张慕生给他做晚饭,他说他要饿死了,还挑剔地说不吃面条,要吃饭,必须是饭,两菜一汤。
张慕生炒菜期间,接到了一通电话。
另一头传来女人局促的声音:“是张慕生同志吧,我是小遥他姐。”
张慕生把鸡蛋打在碗里。
望向春并没有因为没得到回应就掉脸子,她依旧是笑着说的:“我弟在你那边住一天了,不知道你们处得怎么样,我问他,他也不定跟我说真话,我就跟村里要到你的号码,给你打个电话问问看。“
张慕生拿筷子将碗里的鸡蛋液搅匀。
望向春说笑:“那啥,我弟他年纪还小,十九岁的生日还没过呢,他有时候会耍点小性子,闹这闹那的想要人让着点,他心不坏的。“
那个梦太恐怖残忍,总让她感到不踏实,弟弟才去西宁,她就后悔了。不该让他去的。
虽然梦跟现实是反的。张家老大不可能干出那种事。
望向春连续两晚睡不着,眼袋都要掉鞋面上了,当真是操碎了心:“你家里相上了他,不代表你就也看上了,感情讲的是双方的互相的,那不能是一头热,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次你们就只是试一试,处处看好的吧,合不来就算,大家和和气气的。”
张慕生:“不好意思,我在炒菜,不方便接电话。“
望向春愣了下:“哦哦,还没吃晚饭啊,都这么晚了,你这也太辛苦了,真辛苦,赚钱不容易,都是血汗钱,一分一厘拿命攒的啊。“
“那你忙吧,我弟在你那边,还要麻烦你多担待。”
打了个招呼又说一句:“如果他哪里让你非常不舒服,让你一刻都受不了,你就跟我说,我去西宁把他接……”
“行。”
张慕生将手机放进口袋,油烟铺在他浓黑的眉眼间,有股子风雨中冷峭山峰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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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的肚子是饱的,却在看到桌上的清爽小菜那一刻发出了咕噜叫声。
小葱炒鸡蛋,茼蒿炒肉丝,紫菜汤,就这三个,陈子轻吃出了国宴的感觉,张慕生的厨艺跟小餐馆不匹配。
或者说,以张慕生的年纪,很难让人相信可以有这么炉火纯青的艺术,仿佛是个掌勺多年的老师傅。
陈子轻频频偷瞄在沙发前收叠衣物的男人,他的嘴里塞个不停,腮帮子鼓动着,口齿不清地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张慕生:“基本都这么晚。”
陈子轻咽下一筷子茼蒿:“你妈说你六点就下班了。”
张慕生把叠好的衣物放一边,他坐到沙发上,双臂撑在精实修长的腿部,手指按着手机:“骗你的。”
陈子轻快速吃完,起身走到他面前说:“你就不能早点下班回来陪我啊?我一个人很无聊。”
张慕生眼皮没抬:“你可以出去逛。”
“我谁都不认识,有什么好逛的,”陈子轻说,“况且出门哪不要钱。”
下一刻他就从嘴里蹦出一句:“你给我钱,我就逛。”
张慕生放下手机,向后靠着沙发背,他闭起眼,线条明晰的面容显得疲惫乏力。
已经洗过澡的男人身上热烘烘的,散发着干净的香皂味,他穿背心短裤,背心洗得略松垮,裤管宽松,冷白皮,肉露得挺多。
陈子轻瞧着他:“慕生哥,你不愿意给我钱啊?你妈说了,你的就是我的。”
男人没睁眼,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纸票。
陈子轻眼睛瞪大,感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人民币了,他不禁热泪盈眶,精神恍恍惚惚。
张慕生依旧没抬眼,他漫不经心地抖动手中纸票:“不是要钱吗,拿着。”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他一把将纸票拽过来,做出一副势利样子的一张张数到头,不满足道:“谁要钱了,话说得这么难听,是你非要给我的好不好,你叫我出去逛我才逛的,死热的天,我都懒得出门。”
接着又发牢骚:“才一百零四块五毛,能干什么,我用完了再找你要。”
嘴上这么说,手上赶紧把钱收起来,原主也是狠,到西宁就带了不到一百,真要把张慕生薅光。
“你每天回来这么晚,我晚饭怎么办,不能都是这个点才吃吧,那我身体都要饿坏了。”陈子轻说,“也不能是你前一天烧好了,第二天让我热着吃,谁不想吃现烧的呢。”
张慕生没言语。
陈子轻试探:“我去餐馆吃?”
他自顾自地说:“你是那儿的厨子,我吃饭免费的吧?我午饭干脆也在餐馆吃。”
张慕生忽然站起身。
一片混杂男人味的阴影拢住陈子轻,他不知怎么下意识后退一步,腿撞到了茶几,震得上头东西叮当响,腿也疼。
张慕生两片薄唇张合:“不免费。”
“那员工价总有的吧。”陈子轻吃痛地揉着腿,没注意到男人的面色,他挑三拣四,“其实我也不想去餐馆找你,好几公里的路呢。”
张慕生去房间拿打地铺所需的用品,他个高,在沙发上睡不开,只能躺地上。
陈子轻瞟了眼桌上等着收拾的碗筷,装作没看到的往沙发上一坐,二郎腿一翘,他看着男人在地上铺草席,用假惺惺的语气说:“慕生哥,我们没结婚,没法睡一个床,只能这样子,你能理解的吧。”
张慕生从始至终没给出一个字的反馈,他弄好地铺就去刷锅洗碗。
老实,寡言,做得多说得少,木讷,无趣乏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很好欺负。
这是张慕生所表现出来的一面。
陈子轻在沙发上坐了会,他提神留意着厨房动静,听出张慕生清理完了就去房间睡觉,不想再打交道,费神。
夜里,陈子轻出来撒尿,他把动作放得很轻,发现客厅的窗帘是拉着的,就露了条缝隙,月光从那缝里钻进来,散成一小片朦胧光晕。
地上铺着草席,男人平躺,身上没搭什么东西。
唯一的一台电扇被他搬去了房间,客厅一点都不凉快。
陈子轻返回房间前又探头看了眼客厅,原本平躺的男人变成侧躺,面朝阳台方向,背对他这边。他走过去:“你睡了啊?”
张慕生的轮廓几乎被昏暗吞没,不知是被吵醒了,还是没被吵醒。
陈子轻蹲下来,在他耳边碎碎念:“慕生哥,我第一次出远门,你都不担心我来了这里习不习惯,会不会想家想到睡不着吗?”
男人不见丝毫响动,气息也不粗重,他像是白天太累,这个时候睡得很沉,不受外界干扰。
陈子轻一感觉身体保留的影响减退,就冷静思考对策。他眼皮底下是张慕生模糊成黑影的脸,可他就觉得对方是醒着的,只是视他如空气。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担心我的感受,当我什么都没说,你睡你的吧!”
陈子轻装作生气地回到房间躺到床上,他闭眼酝酿睡意,没多久就猛地爬起来,恍然大悟地深深吸气。
标注二“活多久,作多久”的真正意思是——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开始作,直到两腿一蹬断气。
陈子轻倒回去,换个方向想,这标注二他不用担心完成不了了。
脑中冷不防地响起细微的怪音,陈子轻惊讶道:“三哥,你在干嘛?”
系统:“我在喝可乐。”
陈子轻:“……大半夜的。”接着就说,“我也想喝。”
系统:“你不是有钱了吗,明天买。”
陈子轻:“我的钱不多,要精打细算省着点花。”
系统:“没事,花完了我给你,就当是初次见面送你的礼物。”
陈子轻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系统:“别矫情。”
陈子轻:“ok。”他翻了个身,皮肉在草席上发出黏腻的汗渍声响,电扇的热风在他脸上吹,“三哥,我总感觉张慕生有两副面孔。”
系统:“小弟,相信自己的直觉。”
陈子轻心里发凉,三哥验证了他的猜测。他用手背蹭蹭鼻子:“你是第一个跟我聊任务世界人物的,不会违规让你被上司批评吧?”
系统:“不会,睡吧小弟。”
“噢,晚安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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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平静,无风也无浪。
餐馆早上不用赶早开门,六点出头厨房就有了声音。
陈子轻在生物钟的敲响后醒来,他特意“赖了会床”才起来。
早饭是粥跟凉拌黄瓜,还有几个鸡蛋饼。
陈子轻吃饼的时候注意到桌上有份报纸,朝上得那面有招工信息。
“你这报纸是专门给我买的吗?”陈子轻总筷子另一头抵着报纸,用力戳几下,“你想我快点找到工作搬出去住?”
张慕生喝口粥:“工作没那么好找。”
“拐着弯的嫌我读书少,找工作没人要是吧。”陈子轻冷着脸,“我真不稀罕住在你这,是你妈上我家说,我姐和我说,她们都在我耳边烦我,我才应的。”
这声情并茂的代入,好像自己就是望北遥本人。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我好累啊,我这不由自主无时无刻不在作的死样,肯定会短寿。
“不吃了!”陈子轻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离开前还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掐走了一小块饼。
陈子轻在房里啃掉饼,舔舔嘴,摸着还饿的肚子等,不多时,他捕捉到大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速度跑出来。
鸡蛋饼全没了,一块都没给他留!
桌上干干净净,他没吃完的那碗粥也被倒了,就连厨房的锅都刷了。
“好狠的心……”
陈子轻从冰箱里找了个西红柿洗洗,边吃边捧着报纸看上头的招工情况。
原主是初中文凭,也没跟个师傅学点手艺,哪能找到钱又多还不累的光鲜体面工作呢。
天底下有那好事才怪。
陈子轻庆幸找工作的事不是任务。不过,原主想盘个店给他姐开,这笔钱从哪来呢。
原主还想要张慕生把每个月的工资上缴,心甘情愿的哄着他收下。
这不是既要人钱,又要人感情,一锅端吗。
按照原主的想法,要在张慕生这儿住的时间可不短,等到有了更好的去处才会把人一脚蹬开。等不到就……
原主有自信等得到。
陈子轻炫掉西红柿就去给自己煮面条,不忘打个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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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的夏天来势汹汹,六月就有了三伏天的气势,外头的空气里都带着火星子。
陈子轻临近中午就去餐馆填肚子,他又要喝水又嫌桌上有油没擦掉,还要把挂墙的摇头风扇对着他,屁事一箩筐,钱伟脸都绿了,想把他要吃的那盘盖浇饭呼他头上。
自然是没呼成。
钱伟不敢,在他眼里,作精是张慕生准媳妇,不是普通食客。他只能在经过那桌时,故意很大声地啐一口。
餐馆其他员工对陈子轻没那么大成见,包括被他要求擦了好一会桌面的吴妈,那都是和和气气的,还给他笑脸。
陈子轻吃完盖浇饭出来的时候,脚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就在他快要摔倒之际,一只手扶住了他,是收银茉莉。
“担心!”
他还没做出应对措施,眼前虚空的突然就出现了一块投放板。
【某个员工的自语:前段时间有个常客吃完离开的时候突然在门口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人就那么没了,家属那边也没怎么闹,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忌讳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就觉得餐馆里怪怪的,心里也有股子没来由的不安,不知道他们几个有没有这种感受。我不好张这个嘴,希望能快点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子轻眨眨眼,这次的主线任务竟然不是靠关键词,而是类似场景触发。
发布任务的某个员工,也不知道是谁。
陈子轻陷入沉思,120区嘛,鬼是绝对会有的,虽然他没在餐馆里察觉到一丝阴气。但刚才绊倒他的……
那员工的不安,跟死去的常客有关系吧。
陈子轻整理好思绪回过神来的时候,茉莉已经不知何时回到餐馆里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张慕生,门口是看热闹的钱伟,和送常客离开的吴妈。
他的脚扭了,脚踝肿了个大包,稍微牵扯一下就疼得浑身冒汗。
“慕生哥,我脚疼,你带我去诊所找个老大夫看看。”
张慕生:“最近的诊所在隔壁街上。”
陈子轻看着径自往路口走的男人:“你就让我自己走,不背我啊?”
张慕生没回头,背影高高大大的:“我身上汗多,油味重。”
潜台词是,你不是嫌脏吗,还要我背你?
陈子轻挪动了一下扭到的脚,痛得“嘶”了一声:“那你不能回去洗了澡,再过来背我吗?”
经过的路人都驻足,一道道视线在他身上聚集,大多人都是正常的,他们认为他瞎闹腾,不想好好过日子。
张慕生背对他站立,不清楚是什么神情。
陈子轻浑身都是使不完的作劲儿:“我给你妈打电话。”
下一刻就在人来人往中说:“算了,我不打了,我现在就收拾好东西回大成,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把我当你没过门的媳妇!”
张慕生:“你跟餐馆里的人说你不是。”
陈子轻一怔:“当时你听见了?我那不是害羞吗,我怎么好意思到处和人说我们的关系。”
张慕生缓慢转身:“所以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陈子轻对上他的眼睛,莫名就噤声了。
张慕生带着烈日的躁热走近,抬手伸向他,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朝旁边偏移。
陈子轻后背一僵,我躲什么,原主的嫌弃这么强烈的吗?以张慕生的综合条件,真不至于啊。性格工作收入之类不说,起码是个大帅哥吧,打人不打脸,何必把瞧不起的优越感表现得这么明显。
张慕生放下手:“碰都不让我碰。”
陈子轻怀疑自己听出了讥诮的味道,似乎还有别的,更有攻击性的东西,锋利尖锐森寒血腥。他还要作:“你给我什么了啊,现在就想占我便宜!”
张慕生的瞳孔比常人要黑,他没表情时,在眼皮那道疤的衬托下透出一股子凶相。
陈子轻被晒得要冒烟:“慕生哥,我让你回去洗了澡背我为什么就不行,你妈说了,我要你怎么样,你就怎样。”
张慕生:“哦。”
哦?就一个哦?陈子轻头皮都麻了。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子轻的脚越来越疼。他跟张慕生四目相对,突然出其不意地做出一个动作。
——拉过张慕生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陈子轻明显感觉到了张慕生眼底一掠而过的暗沉,意味不明令人不适,他使劲扣着那只手,让宽厚干燥的掌心紧贴他汗湿的脸颊。
“我现在让你碰了,你能背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