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今休听见了严隙所说,他拍冰袋的动作顿了顿。
【严隙没事吧,他也有了跟庄矣相同的毛病?】
陈子轻回头瞥了眼以下犯上的周秘书,庄矣有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毛病,严隙还和他一样?
周今休迎上老板的视线,一派从容道:“七爷,属下在跟严隙开玩笑。”
陈子轻什么也没说。
这事儿没法说,怪尴尬的。
严隙把场面整微妙了,这很不符合他内敛的性情,大概是撞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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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没叫医生过来给他看膝盖的伤,他让保镖跟秘书伺候。
一个继续给他敷膝盖,一个给他喂水,他靠坐在床头,把“养尊处优”四字诠释了个三五分。
周今休坐在椅子上,假肢撑着腿,手将冰袋按在老板青紫高肿的膝盖上,看水珠凝在一起顺着病白的皮肉骨骼往下淌,聚集到铺在底下的垫子上面。
“七爷,老董今晚为什么罚你?”
陈子轻闻言,垂下的眼角瞟向周今休拿冰袋的左手,指骨关节都冻红了,湿淋淋的,像浸过水没擦拭的玉。
周今休的余光里,一块帕子丢过来,不偏不倚地盖在他手上,他的眼帘上抬几分。
陈子轻说:“你用帕子包着冰袋,别直接敷,刺到我骨头了。”
周今休的眉梢不易察觉地轻动,手背上的帕子是真丝的,颇为柔滑细腻,纯白色,左下角有刺绣“惘”字,带着帕子主人这段时间才有的檀香,淡淡的,若有似无。
【他心疼我?】
【他心疼周今休?】
同一时间,两道心声传入陈子轻脑中,他两眼一闭:“严隙,水。”
青年用勺子舀了一勺水,送到他嘴边。
他张了张嘴,一点都不想动。
那精致的小勺子抵上他嘴唇,温水一点点地流进他嘴里,他轻叹气:“为什么罚我……还不就是我扔了两架子藏品。”
【将近三收藏架。】
【庄惘云继承了舅舅不可估量的庞大遗产,稀世玩意多到数不胜数,庄易军眼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张不开口要,等着前妻跟大哥偷情生的野种主动给,等了一年又一年,越等越贪婪,要在背地里抢。】
【这个庄惘云也是蠢,但凡他来老宅带上一套庄易军喜欢的茶具,或是说把剩下的藏品搬来老宅的储藏室,庄易军的不满不就压回去了。】
陈子轻瞪周今休,他就不该给帕子,反正冻红的不是他的手。
另一边被冷落的膝盖传来冰凉的触感,陈子轻嘶了声,腿下意识就要动。
周今休的假肢隔着皮手套握住他小腿,他那一块皮肤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地颤了颤。
【这么敏感。】
【被下属握腿都有这反应,还死鸭子嘴硬的说自己的性向没变,不需要找人解决需求。】
【他不会是想让我提供下三级服务吧?】
陈子轻一怔,他瞟了眼衣冠楚楚的秘书,你还挺幽默。
【这老兔子先前盯着我看说我睫毛长,刚才又往严隙脖子里吹气,两边发骚,太难搞,麻烦,又不能辞职。】
“咳”
陈子轻喝水呛到了,他迁怒严隙:“你怎么喂水的?”
正常喂的严隙默不作声。
陈子轻气到了,他用手擦掉嘴边跟下巴上的一点水迹,胸口一下下起伏。
【实在不行,就照着我的条件去各大会所挑人,从中选出最接近我的,送到庄惘云床上。】
【庄惘云有勃起障碍,只能通过后面获得爽感,他平时应该没少自给自足,三十大几的年纪,括约肌弹性不佳,怕是要找尺寸大一些的才能让他有感觉。】
陈子轻抄起膝盖上的冰袋扔地上。
周今休无辜地举起手:“七爷怎么突然这么大动肝火,您息怒。”
陈子轻嘴角冷冷地扯了扯,我算是摸到你心理活动的阀门钥匙了,就是“我对你发骚”对吧,阀门一打开没完没了。
自恋狂。
谁要撩你,我就是撩严隙也不会……
陈子轻的吐槽戛然而止,严隙是钢管直,他才不撩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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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予恩吃了几口夜宵就上楼了,他洗了澡,躺在床上打游戏,频频犯低级错误,队友骂他,对面嘲他。
气得他开卖乱喷。
“操,干什么什么不顺,见鬼了。”
庄予恩扔掉手机跳下床,他去电竞房玩单机,键盘给他按得咔咔响。
吃得那几口夜宵让他肠胃不适,疼上了,他没让佣人给他送药,免得惊动爷爷奶奶。庄予恩关上门窗,蹲在飘窗抽烟。
一根烟还没抽完,庄予恩就给掐了,揣着莫名发堵的心口去了北边的阁楼。
周今休在阁楼的门外散步,他见着衣衫不整地跑过来的少年,问道:“少爷有事?”
庄予恩粗喘着调整气息:“我来看我爸。”
周今休:“七爷睡下了。”
“睡下了我就不能看了?“庄予恩把敞开的外套拉链拉上去,一路拉到顶,唇叼着拉链头,牙齿磨碾几下,模糊不清地低语道,他睡了才好,省得把我赶走。”
庄予恩吐出拉链头就要进阁楼,和他一般高的人影立在门口,他眉毛嚣张地挑高:“周秘书,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跟我爸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周今休徐徐道:“少爷言重了。”
庄予恩年少气盛,眼中锋芒毕露:“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接到你的电话不当回事,现在扮孝子挺好笑?”
周今休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笑道:“怎么会。”
庄予恩绷起下颚,庄惘云身边人,他最烦周今休,伪君子一个,还他妈脏,下班没应酬就去酒吧消遣,带不同的男孩子开房。
早前庄予恩在他爸的要求下找人查过周今休的底细,一份普通不出彩的寒酸家世,辍学打架斗殴的混混碰到千年难遇的好老师,将其抓回教室,一对一地盯着。
穷苦人家靠读书混到的最高位置也就到这了。
周今休的私生活十分混乱,他常去的酒吧有两家,从不睡一个男孩子二次,都是一次用完就扔。
而且所有男孩子都对他评价极高,称他是完美的一夜情对象。
哦,对了,周今休只找处,是同志圈内有名的破处王。
全国各地多的是好奇性生活又想要拥有初次美妙体验的人往他跟前凑,想让他引导自己进入欲望的世界。他就是个斯文败类。
后来庄予恩都懒得再查周今休,看他的资料都嫌脏了眼睛。
庄予恩恐同。
“周秘书,麻烦让让。”庄予恩不客气地叫嚣,就差把“别给脸不要脸”说出来。
周今休面含笑意地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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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予恩跑上楼,闯进半掩着的卧室:“爸。”
陈子轻垂死病中惊坐起,他给楼下的秘书打电话:“周今休,你把我儿子放进来干什么?”
周今休无奈道:“属下一个打工的,一个外人,哪能掺和七爷的家事。”
陈子轻把电话挂掉,手机扔一边,他躺回去,朝客厅喊:“严隙,进来把我儿子拖走。”
严隙过来:“少爷,请。”
庄予恩脸色难看:“我不走。”他往床边一坐,低着脑袋说:“爸,我今晚接到周秘书的电话说你被爷爷罚跪祠堂,当时我在忙,我以为很快就忙完了,没想到会忙到那么晚。”
“我也以为爷爷只让你跪个一两分钟。”
越往后,嗓音越低。
“你把被我拉着的手抽出来,让隙哥背你走,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是生我的气了对吗,你怪我没及时回来给你说情。”
【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庄惘云怎么还不原谅我。】
【我他妈为什么要过来说这些矫情的话。】
【我又不欠他什么,是他自己为了私欲养我,不对外公开我的身世,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求他的。】
【操,庄惘云非要我说对不起?】
【老子不可能说。】
“爸,对不起。”
心里宁死也不肯说的少年,听见自己不听使唤地说。
他说完有点愣神,像是听见自己那根傲骨弯折了一寸的声响,震耳欲聋不知所措。
陈子轻偷偷观察庄予恩,起初这死小孩的所有情感全是假的,现在真假不分,好像有了真的,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应该不是错觉。陈子轻想,他这几十天的用心攻略,总不至于是白费心思。
陈子轻看着被他放在第一的小叛徒,小狗崽。
庄予恩被看着,隐约感到不自在:“爸,你怎么这么看我?”
陈子轻一声不吭。
庄予恩撑着床趴下来,气息里掺着点烟味,他抑郁道:“爸,你别不说话,我有点慌。”
陈子轻慢悠悠地问:“你忙什么?”
庄予恩说:“期末了,我作业比较,”
“庄予恩!“陈子轻突然对他发难,”你就没想过你朋友们的父母跟你爸一个圈子,我会知道你们的动向?”
少年的面上瞬间爬了层羞恼的红。
【我操,我怎么把这事给忽略了。兄弟们也没哪个提醒我的,全是废物点心。】
“大晚上的带女生飙车兜风,这么危险的事你也做。”陈子轻的眉心蹙起来,“女生如果出事了,你负得起责任?”
庄予恩的谎言被击穿,有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能出什么事。”
陈子轻见庄予恩掀开被子,一点分寸都没有地把他的睡袍下摆拨开,检查他膝盖的伤,他人都懵了。
庄予恩更懵。
有那么一秒,庄予恩想着,不如他自己放出身世的真相,把“庄”姓改了,不做庄惘云的儿子了。
陈子轻将睡袍下摆拢起来,遮住惨不忍睹的膝盖,同时被遮掩的还有泛着莹白的两条修长小腿。他哄白眼狼:“出去。”
“爸,我不是成心要撒谎的,我只是不想你说我,你给我立的家规一个比一个严,我实在是,爸,爸你起来干什么,你膝盖还伤着,这样会加重你——”
陈子轻扶着墙站在床上,瞪着张开双臂要接他的少年:“你出不出去,你不出去,我出去,严隙,过来背我。”
“我出去我出去,把你躺着。”
庄予恩倒退着往房门外走,眼里似乎有水光,委屈又可怜,犹如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
【老男人越来越会使唤人了。】
【严隙被他当狗使。】
陈子轻不认同庄予恩的看法,他把严隙当狗了吗?没有吧,这才哪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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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予恩被赶出阁楼,他在门外再遇周今休,二人打了个照面。
“少爷,您这就走了?”周今休诧异道,“七爷没留您在这儿睡?”
庄予恩面部扭曲了一下。他查不出周今休有什么名堂,但他坚信,周今休不会跟着庄惘云一损俱损。
庄惘云一倒,周今休第一个跑路。
第二个跑的是严隙。
最后一个是庄矣,他们都会跑,没哪个会陪他死。
庄予恩从运动裤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边走边刷,不过,庄惘云不是原包装了,他倒下了,没准儿不会因为落差产生的屈辱而死,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德行,一般人学不来。
周今休背身进阁楼,唇边弧度刚收拢就又展开,他扫了眼下楼的人:“忘了问你了,你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小学生告状法?”
严隙沉敛的眼神微动,当时的心境难以捉摸,此刻再去回味只剩一片虚无,他闭口不言。
周今休去亭廊的石凳上坐下来:“七爷没数落我,让你失望了?”
严隙背靠经过岁月洗礼的木柱,他屈起腿,目光落在一池水里:“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周今休戏谑,“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论法?”
严隙漠然:“以前也没见你利用我逗弄七爷。”
潜台词是,你我都在变,大哥别说二哥。
周今休的眉心缓缓拢起来一点,他不认可严隙的观点,也没反驳,没必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庄矣喜欢上七爷了。”周今休突兀道。
严隙并未露出八卦之色。
他们连同事都不算,更别说是朋友,周今休提起这个,必然是有目的。
周今休啧道:“那家伙想有婚外情,想让主仆关系变质,但他自身没有意识到这点,不信你跟他提一嘴,他保准会啼笑皆非,听到多荒唐的话一样。”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知道这叫什么吗,叫配角命。”
周今休以经验丰富的口吻道:“二三十岁的人,还跟愣头青似的玩懵懂,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我不是在说七爷,你可别再去告状,来第二回 我这秘书就别想干了。”
周今休欣赏寒冬那轮清冷的月亮,好似看见了月宫里的嫦娥,目光含情:“七爷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贴身管家是个抖M,抽他鞭子,让他上了瘾。”
严隙看过来。
“你不知道七爷新添的嗜好?”周今休问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挨了一下,其他时候都是庄矣在挨鞭子,早晚会轮到你。”
“毕竟现在的七爷擅长端水,无论是赏还是罚,一个都不会遗漏。”
周今休拍拍严隙的肩膀:“准备好领赏吧。”
严隙没表情。
周今休再次拎起生硬的话题:“我明儿下班去吃红烧兔肉,有兴趣吗。”
“没兴趣,我不吃兔肉,太腥。”严隙起身离开。
周今休坐在石凳上换了个方向,他面朝粼粼的水池,那两人是不是都忘了自己什么身份,还是他得到的情报是假的?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荒谬。
轨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歪的,哦,想起来了,从那天晚上开始。
一切都诡谲起来,变幻莫测。
周今休神经病地脱掉衬衫马甲和大衣,赤着上身摘下右手的皮手套,卸掉从手肘连接下来的假肢,随意丢在冰冷的圆桌上,他在寒风中按揉右臂凹凸不平的切口部位。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想辞职,找个村子种田放牛。
周今休按揉的动作倏地一顿,他举起左手,对着月色捻了捻手指,想起老兔子盯过他这这只手,或许是觉得……应该有茧子。
拿枪的手。
周今休似笑非笑,他继续给右臂的残缺位置按摩肌肉。
如今的庄惘云要机灵太多,他平时会被男色迷住,动不动就发呆走神,实际是大智若愚。而且会勾引人,轻浮不安分。
“庄矣跟严隙不会真的对那老兔子有意思了吧?”
周今休不可思议,也难以理解:“就算有意思了,也该尽可能的藏着捂着,怎么还敢表露出来,脑子是有多不清醒,遭到了什么外来物种的袭击?”
“疯了。”
疯不疯的,反正跟他没关系,他这份工作早就干腻了,看点热闹打发时间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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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周今休回去,严隙留下来,在沙发上休息。
陈子轻半夜要上厕所,他刚下床,客厅那头就传来脚步声,直至他卧室。
保镖的警觉性极高。
陈子轻被严隙搀到卫生间撒了尿,他洗洗手,对站在门边的青年说:“严隙,要不你到床上来睡吧。”
严隙缓慢地抬了下头,一双眼又深又黑。
陈子轻看他跛着的腿:“你这腿在沙发上窝着,肯定不舒服。”
“七爷多虑了。”严隙声线低沉,“属下的腿没关系。”
陈子轻幽幽道:“我儿子说我有老人味,你们年轻人不爱和我呆在一块儿也正常。”
严隙的语调平淡不起波动:“七爷您没老人味。”
陈子轻斜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你又没闻过。”
严隙的眉峰明显地皱了皱。
【他是在调戏我。】
【第几次了?】
陈子轻等着严隙在心里总结出次数。
【十二次。】
陈子轻:“……”是不是有病啊,我调戏你十二次,我怎么不知道?
别说是我看你一眼,喊你名字就是调戏。
陈子轻按捺住情绪,若无其事地拖着腿向卫生间外面走,他见严隙迎上来,眼睛瞪了过去。
【十三次。】
陈子轻:“…………”
他突然就发癫:“你去我床边做俯卧撑,脱了上衣做。”
不是说我调戏你吗,我不做点什么都说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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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隙做完第九轮俯卧撑时,床上的人已经陷入沉睡,闭着眼睛侧躺在床边,一条手臂垂在外面。
房里静悄悄的,严隙有旧疾的那条腿轻微发抖,他站起身,鬓角渗着汗液,喉咙里低低喘了一会就平复下来。
严隙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他从外套里侧口袋拿出不到巴掌大的不锈钢小酒壶,外面那层黑色皮套发旧,边缘起毛。
烈酒入腹,严隙舒展开手脚,带着几分不常见的松散惬意靠在沙发里。他大概是报应要来了。
老天爷摆好了局等他进去,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两只脚都站在局里。
庄惘云在明目张胆地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他这边没有新的指示,可以让他喘口气想点对策。
“严隙……”
房里传出叫声,庄惘云又在唤他。
“严隙,我膝盖疼。”
“严隙——”
“属下在。”严隙盖上小酒壶的盖子,他喝几口水冲淡嘴里的酒气,前去房里伺候。
陈子轻在严隙进来前就找222问过,能不能买点道具药强壮一下体魄。
222的原话是,不如我向上司申请让你重新登入,给你挑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将信将疑地问:这符合流程吗?
222:你还管我死活?
陈子轻顿时就不敢打道具药的主意了。他忍着痛让严隙给他递水擦汗,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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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黑夜比较漫长,天亮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七八点。
有人正常早起,譬如陈子轻,生物钟一响他就睁开了眼睛,他坐在阁楼阳台,打开窗户,呼吸着能把肺腑冻伤的冷空气。
对面阁楼在雾中隐隐绰绰,那是原主继兄的住处。
继兄姓裴,叫裴清然,比原主大两岁,今年三十九,他跟着母亲来的庄家。
母子俩常年住在老宅。
原主底下有个弟弟,上面六个兄妹死的死残的残,工作上最受庄易军重视的是四哥,继兄岁月静好。
裴清然瘫痪在床,他得了一种怪病,没办法站起来走路,但他没因此一蹶不振自暴自弃,他从事的是设计领域,会在床上画图。
陈子轻通过原主的记忆得知,裴清然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人淡如菊。
原主对继兄的态度是,不排斥,也不热络。
裴清然的身体比原主还要虚。
陈子轻望着对面那栋藏在雾中的阁楼,昨天是他初次来老宅,现在还没跟裴清然打过交道。
就以这个距离这个自然环境打量,感觉阁楼里有股子阴气,想来也正常。裴清然体质不好,磁场也差,阿飘们喜欢凑上来。
原主的情况跟他差不多,不过原主死了,现在用这副病体的是我,我戴着佛珠,每天抄经书念经打坐,阿飘们自然不敢轻易接近。
陈子轻根据裴清然想到了他的母亲,也就是原主的继母。
庄夫人。
她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一碗水端平地疼爱着丈夫的每个孩子和每个孙子,包括庄予恩。
庄易军取过四任妻子,前三任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最终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的第四任妻子运气好,嫁给他时,他不但大权在握,局势也早就稳固。
他们没生个一儿半女。但他们二人感情很好,他并不亏待妻子和前夫所生的孩子。
哪怕那孩子是个不能给他带来价值的瘫子。
陈子轻的思绪走到这就停了,他打了个哈欠,拉上窗户隔绝刺骨的寒气。
这会儿有人正常贪睡,譬如庄易军的孙子孙女们,他的子女都在老宅居住,一家一套阁楼带院子,让他享受天伦之乐。
也有人一改常态的没有睡懒觉,早早就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两只黑眼圈坐在餐厅。
庄予恩倒在椅背上面,脖颈后仰着,生无可恋的样子。
“予恩,你没睡好?”庄夫人慈爱地问。
庄予恩生理困顿,精神出奇得亢奋:“打了一晚上游戏。”
“别让你爷爷知道,他不想你熬夜玩手机,对眼睛不好。”庄夫人说话时,门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别的孙子被大人带过来了。
不一会儿,餐厅就坐满了。庄易军儿孙满堂,是大富大贵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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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予恩昨晚没怎么吃夜宵,今天的第一顿也食欲不佳,他随便吃了点就放下碗筷。
“我不吃了。”庄予恩起身说,“我去给我爸送早饭。”
庄易军老脸一板:“让他自己过来吃。”
庄予恩下意识皱眉:“爷爷,我爸膝盖肿成馒头,路都走不了。”
庄易军冷哼:“才跪了几小时,膝盖能肿成什么样。“
庄予恩的气息滞了滞,几小时放大了他的烦躁,跪那么久,怪不得老男人那个病秧子吃不消。
他昨晚真不该……
等等,我在干嘛?我在后悔?我,为了庄惘云,后悔不该在外面玩到晚归?
我怕不是得了脑血栓。
庄予恩不易察觉地无声爆了句粗口,他去厨房给庄惘云拿早饭。
其实每个院子都有私厨,只是庄惘云一年到头也不会回来住几天,他那院子的厨房就成了摆设。
庄予恩在厨房捣鼓,餐厅里的一伙人谈及他的行动。
“老三,你看看你予恩弟弟多孝顺,你要是有他一半懂事,我跟你妈死了都能瞑目。”
“大早上的说什么死不死,一个个的只想着他怎么怎么,没想过自己跟他爸比较起来是什么结果,为儿子着想的心能不能比得上人家的一半。”
“……”
“予恩跟他爸的感情这么好了啊。”
“不是一直很好吗。”
“对,对对,一直都很好。”
庄易军呵斥:“饭桌哪来的这么多话,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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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吃过了,他吃的是严隙上街买的早点。那个时间买,估计是铺子的第一单。
有豆浆油条跟包子,陈子轻全吃了。
庄予恩拎着保温桶来的时候,陈子轻肚子饱饱的,一点位置都没剩。
陈子轻撑着脸看保温桶里的食物,精致倒是精致。他再看庄予恩,啊哟,黑眼圈还挺深。
庄予恩在床前照顾着:“爸,不烫了,可以吃了,你吃吧。”
“你这么孝顺,干脆喂爸吃。”陈子轻故意说。
【庄惘云的膝盖跟脑子掉包了,在祠堂跪出伤的是脑子?】
庄予恩咬牙:“好啊,我喂你吃。”
陈子轻:呵呵。
一勺海鲜粥被送到嘴边,陈子轻闻着鲜美的味道,他捂嘴干呕。
【怀了?】
庄予恩把勺子丢进碗里,偏头问不远处椅子上的人:“隙哥,我爸怎么了?”
严隙:“七爷吃多了。”
庄予恩:“……”
他二话不说就把带过来的早饭扫空,提着空的保温桶走人。
多待一秒,怒气就多一分。
他操什么心,人有保镖在,能饿死吗,小灶都开上了,也没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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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让严隙给他找来消食片吃了两粒,这才缓了缓胃里的饱胀,他没给庄予恩打电话把人叫回来呼噜毛哄一哄,就晾着。
晾得差不多了,再招手。
陈子轻在楼上眯了会,下楼去院里晒太阳。
不多时,有个中年人提溜着鸟笼过来,进门就笑:“七弟。”
陈子轻腿上盖着毯子,无精打采地望了望鸟笼里的鹩哥,鹩哥也歪着小脑袋朝他看来。
来人是原主的三哥,膀大腰圆,古时候的土财主样,跟原主没一处像的。
“三哥怎么来我这了。”陈子轻忍着不逗鹩哥玩。
“我听说了你公司艺人闹解约的事。”庄三哥把鸟笼挂在树下,吹着口哨逗趣,“七弟,你怎么连个戏子都对付不了。”
“在娱乐圈混,那就没有身子足够正的,你稍微动点手段,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陈子轻撇嘴:“他是涂家老来子。”
“说到底还不是你没本事,”庄三哥依旧在逗鹩哥,“你手里明明有庄矣这张王牌,这都打不好。”
陈子轻虚弱地咳嗽:“我自然比不上三哥有头脑。”
“你也就在哄爷爷这件事上出类拔萃。”庄三哥把一根手指伸到笼子边,戳戳鹩哥淡橙色的嘴巴,“是吧,小心肝。”
陈子轻看他那小心肝,一身黑羽泛着紫蓝色金属光泽,翅膀上有块白,活灵活现的,一看就是精怪。
“鹩哥是会学人说话的,三哥,你可要在它面前注意点,别什么都说让它学了去,再被有心人听着。”
庄三哥不以为意:“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
接着就不客气地嘲讽:“我们几个过了三十都没跪过祠堂,你倒好,快四十了还被罚,也不怕列祖列宗看笑话。”
陈子轻在想,这人知不知道原主是自己大伯的孩子,估摸着是不知情。藏宝图相关更是一无所知。
毕竟这土财主看起来在电视剧里活不到十集,城府不算深。
“对了,七弟,还有个事三哥要和你说说。”庄三哥提起那珠宝总监,“他是我朋友,你不该当众羞辱他。”
陈子轻狐疑,当初原主家里有人让他安排自己的秘书给某珠宝总监陪酒,不会就是这位提的吧???
在原主的思维世界里,只要秘书去陪个酒,就能堵他家里人的嘴为他省去不必要的打扰,是解决事情的好方案。
庄三哥说:“七弟,你给我个面子,带周秘书去跟人吃个饭,这事儿就算是过了。”
陈子轻当场拒绝:“不可能。”
“三哥的拜托也不行?”
“不行。”陈子轻不留商量的余地,他冷着脸下逐客令,“三哥,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带着你的鸟从哪来回哪去吧。”
庄三哥那脸色没法看,他喷唾沫星子:“我做中间人是为了谁?既然你这么不开窍,为个喜欢搞人屁股的小秘书跟我唱反调,那你就好自为之,我看你得罪时尚界,你公司艺人的商业资源这块要怎么弄!”
陈子轻白眼一翻,他来这个世界只剩三件事,一,把颠值涨到100,二,找到谋害他之人,三,揪出鞭尸者。
把公司做大做好得到父亲认可是原主的心愿,跟他没关系,他的事业是顺手拎着的,拎不动就不拎了。
再者说,他现在不卖周今休,不代表永远不卖。没准儿他哪次发大癫,就会把周今休高价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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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楼下,跑完步回来的周今休打了个喷嚏,身后响起声音:“周秘书。”
他没回应,径自去按电梯。
方跃在他后面进电梯,摘下口罩露出刚做好医美的脸:“嗨。”
周今休并未搭理。
方跃没像往常那样凑上去撩骚,他说:“周秘书,你看我有没有可能做庄小少爷的小妈?”
周今休眉骨一抽,他侧过头,从上到下地打量。
“有吗?”方跃饱含期待。
周今休轻蔑:“你出国做了变性手术,能出奶了?”
方跃干笑:“庄小少爷又不是小孩子,早就过了喝奶的年纪。”
“谁跟你说是他要喝。”
方跃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你的意思是,七爷他,不可能吧,七爷怎么会……”
电梯门开了,周今休率先出去,方跃紧跟其后:“周秘书,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周今休开门。
方跃想挤进去,他刚有这个动作,就被一道厌烦至极的阴厉目光盯住。
“嘁。”方跃对着在他面前关上的公寓门鄙夷,“你以为我还喜欢你?等我做了你的老板娘,我看你还怎么对我甩脸色。”
周今休天生听力敏锐,他将门外的自言自语一字不落地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的老板可不是庄惘云。”
周今休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袋奶用牙咬开,叼着喝几口。他捏着奶喝空,吸了吸,随手就将扁掉的袋子扔进垃圾篓。
在那之后就洗了个澡,开车去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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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这头见到了老爷子,如他所想的那样,老爷子没及时出面维护,等到事情过去了才现身,披着心疼孙儿的慈爱爷爷披风,当着他的面教训自己的儿子。
“易军,你有什么不满说两句就行了,怎么能罚跪,惘云多大的人了,你这么做太伤他自尊。”
庄易军在老子面前挺不直腰杆:“爸,我当时也是在气头上。你是没看到他如何顶撞我。”
说着就发觉老爷子的眼睛猛然亮起来,来精神了,敢情这是个值得表扬的事。
庄易军的呼吸明显重了不少。
陈子轻觉得庄易军又要像书房那样撅过去,动不动就要撅,也是没谁了。
“惘云,你也别在心里记恨你爸。”庄老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是希望你好,希望你成才,希望你能在事业上取得更大的成就,更希望你有时候别缩手缩脚瞻前顾后,放开来做人做事。”
后半句纯粹是老爷子的意思,现今的孙子已然在他期望的路线上走。
陈子轻说:“我开娱乐公司是不务正业?”
庄老叹了口气:“跟你几个哥哥姐姐比起来,确实……”
陈子轻笑起来:“那让我进家里的集团。”
庄易军面色一沉。
“惘云,你先锻炼,这事不急。”庄老皮肉干瘪的手摸上孙子的梨涡,“会有你表现的机会。”
陈子轻被开了张空头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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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家父子走后,医生过来查看陈子轻膝盖上的伤,留下了一些药,叮嘱揉的时候要用力,否则药进不去。
冬日暖阳洒在院中,陈子轻躺在摇椅里,两条腿打横放在严隙的腿上,裤腿卷上去,一截大腿到脚踝的袜筒上面部位都暴露在外。
陈子轻拿着手机看庄予恩给他发的信息。
那小子发一个,撤回,说发错了,然后就这么在聊天框里添加内容。他发十条,陈子轻回一条。
陈子轻抽空接了个电话,庄矣打的,用的是庄园的座机,问他今天回不回来。
完了。
完了完了,昨晚没甩鞭子。
陈子轻这会儿才想起来要紧事,怎么这么大意啊,他匆匆结束通话,在心里问222。
系统:“你今晚抽人的时候,少做一次日常的惩罚就会弹出来。”
陈子轻小心试探:“2哥,不是什么要命的惩罚吧?”
系统:“我定的。”
陈子轻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有底了,那就是尬的。
膝盖传来一阵阵的疼痛,陈子轻的手机滑到怀里,他发出轻喘。
【我揉的是他的膝盖,他为什么要喘?】
陈子轻心说,疼的,谢谢。
过了会,他忍不住地喊出声:“轻,轻点,轻点轻点。”
严隙闻声就将手上力道放轻,小臂强悍的麦色肌肉绷着,粗粝的手指沾了很多药油,修剪平整的指甲里也进去一些,像是扣过什么,发着暧昧的亮光。
【明知轻了没效果,还要我轻点。】
陈子轻蹬了蹬放在严隙腿上的脚,他转着佛珠念了会经,再次喘起来,嘴里的喘气声把冬天的风都吹热了。
严隙被一声声压抑的喘息烦到,下颚线条冷硬地收着,他不经意间抬眸,发现男人紧闭着眼,眉心蹙着,弯翘的睫毛颤动,眼皮泛出生动明艳的红晕。
大手一动,就从他的膝盖上移两寸,捏着他的腿肉,粗糙的指腹陷进绵软的白肉里。
陈子轻一下就睁开眼:“严隙,你捏我腿干什么?”
这直白的话一出,他成功地捕捉到保镖的面上露出疑似尴尬的表情,一闪而过。
多新鲜啊。
保镖整天冷沉着一张脸,什么都没法让他这片深海掀起风浪的样子,谁知他竟然还会难为情。
陈子轻正想顺势刺激刺激他的冰块保镖,他瞥到出现在院门口的挺高身影,立马就发癫。
“今休,你来得正好,你帮我问问严隙,他为什么要捏我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