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依旧低着脑袋。
陈子轻故意说:“不想看我是吧,那我走喽。”
衣袖上多了一股扯力,他一垂头,那扯力就消失了。
“不让我走,又不抬头看我。”陈子轻佯装不高兴,“你这样,我生气了啊。”
居民楼的窗户拉上窗帘,少年的面庞和他那双湿红的眼睛全都隐于暗中,他开了口,声音十分有质感,只是含着郁气。
他涩然:“我长得不好看。”
陈子轻捏着他的黑色口罩,眼睛瞪大:“说什么呢,我有眼睛,没瞎,也有正常的审美水平。”
男朋友不是青蛙,是大美人。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谢谢。
陈子轻看他的腿,伸手去碰,还没碰到就被他后退着避开。
“你退什么。”陈子轻拧眉。
陆与庭冷着脸闭眼,自暴自弃道:“我两条腿的膝盖以下都是假肢。”
陈子轻呆住。
陆与庭无声哧笑,全身血液凝固,他不该来的,远远的看着就好,来了做什么,那三条公开的信息让他头脑发昏,痴心妄想。
正当他自卑地想要离开时,耳边有轻声:“怎么弄的啊?”
短短几个字,渗着浓烈的关切和心疼。
陆与庭愣了愣,他的喉结动了动,轻描淡写道:“很多年了,我爸发疯砍的。”
陈子轻吸口气。
陆与庭还是那副口吻:“我爸是个疯子,我遗传他的基因,也是个疯子。”
陈子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声轻笑让他眼皮一抖,他听陆与庭说:“你从虚拟世界回来不到十天,会有个情感存留期,再加上你没见过我,所以你对我这个人,我的生活都产生了好奇,这种情感误导了你,促使你想见我,为了把我叫出来,不惜在公众平台发文。”
“现在你见到我了,发现我就这样,不过如此,你的好奇得到了满足就不会再干扰你,现实中的我们根本不会有交集,你不需要刻意戒断,你有家人,有朋友,有大量粉丝的爱和关注,你的生活丰富多彩,过段时间你就会彻底把我这个NPC忘掉,所以,”陆与庭的语气听着尤为平静,平静到冷漠无情,“你回家吧。”
陈子轻见过他那么多面,不会被他的伪装欺骗,听完他看起来很有逻辑的分析后,安静了会:“你不止是NPC,你还是我的监护系统呢。”
“都一样,都只在虚拟空间和你接触过。”陆与庭抬脚就走,一副绝对理性的架势,仿佛每天黏黏腻腻地视奸他人社交平台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走什么走,谁准你走了,我话还没说完。”陈子轻绕到他前面,强行把他拉到光亮处,出其不意地伸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乱动,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五官。
少年忽然撩起眼皮,又垂下去。
那一霎那陈子轻如同看见蔚蓝天空,他喃喃:“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呢,好漂亮啊。”
陆与庭闻言,瞳孔猛然微缩。
他说我的眼睛漂亮?
他说我的眼睛漂亮,他说我的眼睛漂亮,他说我的眼睛漂亮……
陆与庭将嘴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线才没上扬,他的眼帘垂下去,眼睛形状柔软而优美。
陈子轻望着他,发自肺腑地感慨:“你这么年轻,男高生一样,我怎么叫你陆哥,叫不出口了。”
陆与庭道:“我只是永远不会老,我比你大。”
他淡然地补充:“各个方面,所有。”
陈子轻撇了撇嘴:“我说年纪,你别扩大这话题。”
陆与庭:“哦。”
“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叫我哥哥。”
“我没有逼你,叫不叫都随你,我也不是非要你这么叫我,我对那称呼并不……”
陈子轻说:“我已经有哥哥了。”
陆与庭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带起一阵阵的酸痛,他太阳穴吃痛地跳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下一刻耳边就有气息,面前的人凑上来,很小声地说:“我缺个男朋友。”
他俯视过来。
缺个男朋友,我不是吗?我不是。
陈子轻和那双美得震撼人心的眼睛对视,身上过了电一样酥酥麻麻,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脚在地上蹭两下:“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与庭。”
“嗯嗯。”陈子轻有种在哄幼儿园小朋友的感觉,轻声轻语道,“后两个字分别是什么字呢?”
陆与庭慢声:“事与愿违的与,后庭的庭。”
陈子轻:“……”
不是,你名字里的那个“庭”多的是组词,你偏说这个,害得我括约肌都收了收。
陈子轻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拉起他的手臂,将糖塞进他手里。
陆与庭愣然:“你给我带了礼物。”
陈子轻害羞地说:“也不算是礼物,就是颗糖果。”
周遭寂静了一会,陆与庭捏紧手中那颗糖:“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下回补上就……”
陈子轻后面的话在捕捉到什么时戛然而止,他指着陆与庭的裤子左侧口袋:“你带了。”
陆与庭:“没有。”
“那你口袋里装的什么?”陈子轻伸手去抓,陆与庭刚好偏身,然后他就抓到了粉条。
他们四目相视。
陆与庭在他手心跳了几下,哑声道:“松手。”
既是冷冰冰的命令,也是卑微的乞求。
“……OK。”陈子轻把手拿开,搓了搓手指,是他熟悉的宽度长度和硬度,“你给我带了什么啊?”
陆与庭给出的答案是:“一份信。”
陈子轻惊讶得忽略掉了抓到粉条的感触:“你给我写信了啊,这年头已经没人写信了,你快把信给我,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然而陆与庭却说:“我只是带过来,没想给你看。”
陈子轻抽抽嘴。
“行行行,我不看,等你准备好了再给我看。”陈子轻把手背到后面,踮起脚看他,“为什么躲着我?”
陆与庭没表情:“我没有躲你。”
陈子轻当场戳穿他谎言:“没躲你先请假后递交辞职申请?”
“这跟你没关系,是我自身原因。”
好一个没关系,陈子轻板起脸:“你看着我把这话重复一遍。”
陆与庭腰背弯着的弧度加深,和他拉近了距离:“我们的关系仅限于虚拟世界,你的任务结束了,就什么都结束了。这里是本世界,是现实世界,不是架构师虚构的世界,我们都是成年人,有些话我想我不说出来,你也能明白。”
陈子轻有种嵌进眼前那片蓝的窒息:“我不明白。”
陆与庭短促地笑了下:“你明白。”
陈子轻受到压迫,本能地岔开话题:“我初始世界的主线任务不成功,真的会被抹杀吗?”
陆与庭道:“你没问他?”
陈子轻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主系统,他哥陈又。
“忘了。”他说。
陆与庭直起身:“宿主只有十个任务,到顶了,要么回到自己的本世界,要么被当作乱码清除。”
“我上头有人,还有你护着,也会被清除?”
陆与庭摩挲指间的糖果,糖纸和他的指骨擦出轻微声响:“我累计的多次违规引起主程序的注意,主系统叫我收敛,否则主程序就会出手,到时我不但失去工作,还会失去你的感情线主NPC身份,让其他NPC取代我,所以我请病假,把你交给其他同事带,好让我的意识数据顺利陪你做任务,我以为我冷却一段时间就会控制好自己,返回到岗位上,继续一人分饰两角。”
话就说到这里,停下了,没往下说。
陆与庭的言下之意是,我身不由己,不能护你多少。
陈子轻忍不住看他的唇,觉得很好亲:“那任务是你的意思,还是架构师的意思?”
陆与庭启唇:“架构师。”
陈子轻心想,这和他从他哥那儿了解到的差不离,陆与庭虽然会找漏洞钻漏洞,但能发挥的空间有限,并不能肆意妄为。
夏夜的风从他们中间吹过,吹起他们的衣角和发丝,他们面对面,一时都没说话。
陈子轻先打破的宁静:“是不是比起你送我回来,你更愿意我留在虚拟世界和你过一生?”
陆与庭的鼻息里发出轻哧:“怎么过,你那主线任务有时间限制。”
陈子轻后知后觉,对哦。
陆与庭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心底不禁感觉空荡阴冷,这个人回来才多久,就开始遗忘虚拟世界的最后一个任务细节,要不了多长时间,任务相关就会退出他的人生舞台。
虚拟的,当不了真。
陈子轻想了想:“我总归要被强制送回来,与其任务失败登出,不如完成任务离开,所以你配合我做任务。”
陆与庭没否认。
实际并不全是这样,放下执念产生的数据会自动捆绑原身的意识,食言引发的情感波动值超标就会造成电击。这是他根据架构师的主线加入的私欲。这么做可以让那三条狗追上来咬他老婆的时候,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至于他,钻了空子的,当时他很早就给商晋拓提示,从各世界的物件到电流,再到声音,最后达成融合。
陈子轻在通讯器上按了按,装作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你可以跟我说你都为了我做了哪些,你不说,我很多都不知道。”
陆与庭比他更会装,一派云淡风轻的姿态:“没必要说,过去了。”
陈子轻要被气死,手痒痒,想扇他两下。
“我要是没发现你在茶楼附近出现过,不在平台喊话逼你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
陆与庭不言语。
这就等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陈子轻狠狠推陆与庭一下,调头就走。
身后没跟上来的脚步声,他又狠狠回头瞪过去:“站那干什么!跟着我啊!”
陆与庭眼尾那点水光终是滑落下来,淌在他露出笑意的脸上,他将糖果剥开送入口中,没问去哪儿,冤魂厉鬼一般缀在他老婆身后。
“我知道你怪我没有主动找你,怪我不尊重你,嫌我懦弱,你该清楚,我不是你理想型。”
陈子轻的脚步慢了半拍,强忍着没回头:“一个人的理想型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丰富而产生改变。”
陆与庭执着于挖开内心世界的腐臭部分:“真正的我和你想找的男朋友唯一相同的,只有性别。”
陈子轻抿嘴,没做任务前的他理想型是身体健全,八块腹肌,家庭幸福,情绪稳定,性格开朗阳光的同性。
而陆与庭身体不健全,家庭不幸福,情绪不稳定,性格不开朗阳光。
八块腹肌也没有?
陈子轻这会儿不好掀他衣服查看:“你只揪着我以前的理想型不放,我们一块儿走过的那么多个世界就不算啦?”
陆与庭:“那是个梦。”
陈子轻终于忍不住地回头,忍不住地扇他:“梦醒了?”
陆与庭的脸被扇得偏到一边,他满足地喘息,眼睛却因为委屈变得更红。
陈子轻的手有点麻:“你现在就取消辞职申请。”
“现在不行。”
陈子轻一听就炸了:“怎么不行,你知道那工作有多好吗,你以为你一个死宅很容易就能找到不用和人打交道,待遇还超级好的工作?系统工作者不是面试的,是主程序网在整个宇宙挑选出来的,总共才多少个啊,你有这么好的岗位不珍惜,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陆与庭的舌尖顶了顶被他扇过的那边脸颊:“没设备,进不了虚拟空间。”
陈子轻噎了噎,喘几口气平复心情:“你家在哪?”
陆与庭眼底猝然闪过可怕的亮光。
陈子轻又推他,这次推的是他的胸膛,趁机检查他有没有胸肌,嗯,是有的,身材挺好,宽肩窄腰大长腿。
“问你呢,家在哪!”
陆与庭被他推的地方一阵燥热:“天蓝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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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天蓝星?”
陈又看着和他开通讯的小儿子。
屏幕里的陈子轻跟喝了假酒似的,傻笑道:“对啊,还有最后一班。”
“明天去不行吗,非要今天晚上去?”
“我等不了了,”陈子轻压低声音,“哥,你知道的,我找他找得很不容易,这回总算是找着他了,我哪敢轻易放走,我必须连夜去他家。”
陈又俨然是个担心孩子被不良少年拐跑的家长:“你让他出镜。”
“他不肯。”
“他不肯你就惯着他?”陈又神色不悦,凉凉道,“丑媳妇还要见公婆,他不肯也不行。”
陈子轻护犊子:“这不刚见面,我怕把他吓跑了,他还别扭着呢,很不自信,还爱胡思乱想钻牛角尖,等我把他那根扭成麻花的筋掰正了,我就带他回去见你。”
陈又深呼吸:“那你叫他发一下他在天蓝星的IP住址,要真实的,别弄假的那套,他知道你是我的人,却不清楚我的个人信息,我离开虚拟空间外的各方面都不能轻易泄露,所以他和你在现实中确定关系前我不加他通讯,你让他发给你,再由你转给我。”
很快的,陈又就把收到的IP交给厉严,让他进入数据库搜索,不多时,那套房子的主人信息全部出现。
陈又看着电子档的入户登记上的人脸照,客观评价道:“长得不错。”
厉严刻薄犀利地冷哼:“只能说不是青蛙,算陈子轻走运。”
陈又不好反驳说是花美男级别,否则他家这位会把他变成老坛酸菜,醋劲太大,无差别攻击。
“一个来自驱鬼世家的黑客,实际年龄不止十八岁,就像你,我,子轻的身体年龄和实际情况也不符。”陈又说,“就目前的已知信息来看,666是靠谱的。”
厉严皱眉:“你忘了你考核期间,666怎么跟我作对的了?”
陈又说:“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厉严绷着脸:“我记仇。”
陈又把腿放在他腿上,困倦道:“当初吴五务叫你别惹666,你就该听他的。”
厉严沿着爱人的小腿往上揉捏:“吴五务懂个屁,要是让他知道他忌惮的666,是个动不动就哭着扇自己耳光的疯狗——”
陈又打断道:“那还是别告诉他了,666的形象确实挺让人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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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机场的乘客依然有不少,下班回家的,探亲的,会友的,旅行的,什么目的都有,总之大家要抵达的都是天蓝星。
乘客们上了摆渡电车,前往飞船通道入口。
车内温度大概在26度,陈子轻挨着陆与庭,想问他糖好不好吃。
却发觉陆与庭肢体呈现出的是不正常的僵硬状态。
陈子轻想到他是宅男,就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问:“你怕生啊?”
陆与庭戴着口罩,微摇头。
陈子轻换了个说法:“社交恐惧症?”
陆与庭不承认:“只是不喜欢。”
陈子轻瞧了瞧他没多少血色的嘴唇:“那你离我再近点,你贴着我。”
陆与庭不想贴,他怕自己在车上兴奋到博起。
陈子轻见他浑然不觉地一下下抠动掌心,某些记忆片段瞬间就一闪而过:“我拉着你的手。”
陆与庭低声:“不合适。”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这死装的样子,和虚拟世界有什么区别。
跟我讲道理,叫我分清虚拟与现实,自己呢,说什么没必要,过去了,嘴上一套,做出来的是另一套。
陈子轻一把拽过陆与庭的手腕,将他的手攥住,攥得紧紧的。
下了电车,陈子轻还攥着陆与庭的手,他能感觉到陆与庭手掌冰凉体温失衡,极度不适应人多的地方。
陆与庭出来见他这一路,肯定很不舒服。
陈子轻心酸地想着。
覆盖芯片检测的通道很长,金属墙壁地面映着两道身影,个高的被稍微矮点的拉着,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从他周身弥漫的气息看出来,只要是和拉着他的人一起,随便去哪,活也好,死也罢,怎么都可以。
谁多看了拉着他的人两眼,他就冷眼扫过去,那么漂亮的瞳孔颜色,却又那么阴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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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上有一个个舱,每个舱都配了常用设施,顶壁的电路系统清晰可见,科技的强大与绚丽。
长星号是短途,没床,只有不输沙发的座椅。
随着飞船上升,陈子轻缓过那阵重压带来的不适就去上了个洗手间,他洗洗脸,对着镜子整理衣服和头发,给自己打了个满分。
“陆与庭,你上厕所吗?”陈子轻冲外面喊。
“不上。”
陆与庭打开舱内的一瓶水喝,水无法缓解他喉咙的干渴,他拧上瓶盖,眉眼沉沉地压下去,心里全是肮脏龌龊的污浊。
没人比他更分裂,更虚伪。
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既想要他老婆听进去,又怕他老婆真的听进去,不过是一条被拴着脖子套牢的狗为了吸引主人注意罢了,可笑至极。
脚步声从洗手间那边过来,陆与庭将下巴上的口罩拉上去,他敛去所有阴暗,安静地坐着。
陈子轻拿下他口罩看他脸,上头还有自己的手印。
“疼不疼啊?”
陆与庭喉头一滚,当场就勒到了,怎么会不疼。
“我不是扇你扇出瘾来了,这点我必须跟你澄清一下,我没扇人耳光的癖好,真的,我在现实中绝对没有那习惯,”陈子轻说,“是你有时候太让我生气了,我忍不住……”
“我知道。”陆与庭不想听后面的道歉,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地说出“我犯贱,我喜欢你扇我,那会让我亢奋爽到”这类话。
这不行,他还处在劝导迷途的小羊阶段。
陆与庭将口罩戴回去,叫他老婆坐好,别站他面前。
……
舷侧的圆厚玻璃窗垂挂的帘子自动收拢,窗外星月,浩瀚的宇宙。
只要是有星星月亮的晚上坐飞船,景色都这样,但陈子轻觉得今晚最美,他偷看身边人,心头涨涨的。
“陆与庭。”
“嗯。”
陈子轻羞涩地说:“我想摸摸你的睫毛。”
少年眼睫一颤。
陈子轻不是小流氓调戏纯情男孩子的态度,他认真又坦诚:“可以吗?”
“可以。”
陆与庭阖上眼帘。
——仿佛是为了神明献上自己的头颅。
陈子轻没用手,他用的是嘴,一触就离,坚信睫毛的主人没察觉他的小动作。
在街上那会儿,陈子轻的精神高度集中情绪密集,这时候一放松下来就有点疲,他撑了会,撑不住地打起了盹。
陆与庭放肆地凑近他,挺俊的鼻尖抵着他脸颊,轻轻地蹭着,深深地嗅着。
只敢在老婆睡着后发疯。
陆与庭开通讯进入智能拍照模式,不过瞬息就拍下了很多照片和视频,他关掉通讯,舔了舔老婆的嘴唇,撬开他唇舌探进去吃他口水,在他快要醒来前退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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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左右,陈子轻跟陆与庭出现在天蓝星机场,电车把他们送到秋山湖。
陈子轻迎风惊愕,他来过这里,怎么就没把人找出来呢……
陆与庭平淡地说道:“你改变主意了是吗,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陈子轻表情认真:“我没改变主意,我说了要去你家看看,就一定会去的。”
陆与庭没再说什么,带他回了自己的家。
一路上,陆与庭都在回想自己出门前的家里卫生情况,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没洗,垃圾篓里的垃圾清没清理,吃的外卖盒扔没扔。
进楼道时,陆与庭才想起来打开个人端启动机器人把家里检查一遍,让机器人把他的休眠舱藏进最里面的房间,开哪几展盏灯,尽量制造出温馨。
身边人的呼吸声犹如羽毛撩拨他心脏,他在虚拟世界或多或少都有点自主意识,而身边人没有,一直陷在架构师设定的剧情框架里,所以他怎么相信这个人对他的感情,他不敢信。
虚拟世界架构的感情线,如何能延续到现实世界,两者之间连接的桥梁是浮光泡影,一触就碎。
身边人的心智不怎么成熟,想不到复杂扭曲深入的层面,很多事都不懂,他懂,他应该考虑到这些现实问题。
陆与庭前一刻理性冷静,下一刻就失了智。
我为什么要考虑现实问题,他为了见我,不顾粉丝们的议论和反应,直接就在公众平台跟我说话。
这和公开有什么两样?
不就是公开。
他还叫我带他回家,偷偷亲我睫毛,对我这个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让他把衣服脱了让我进去,他也会同意。
他会和虚拟世界一样,高潮时神志不清地在我怀里颤栗不止。
陆与庭的两种心绪前后从左右两面刺穿他灵魂,他被强烈的迷惘击中,双脚被束缚站在泥潭里。
陈子轻不清楚陆与庭的情绪变化,满心都是来到男朋友666的住处,马上就要踏入他的私密空间。
对了,忘了确认陆与庭是不是一个人住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揣测陆与庭的家庭,他紧张的心情在见到两条狗的那一刻就没了影。
“阿旺?!小花?!”陈子轻朝着它们猛扑过去。
陆与庭面色沉下去,见他的时候,还没见狗十分之一激动。
呵。
两条狗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离身上香香的小客人远了点。
陈子轻不满:“他躲我,你们怎么也躲我。”
陆与庭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目光从他的肩背移到他屁股上:“在现实中,这是它们第一次见你。”
陈子轻恍然:“也是呢。”
他笑眯眯地对着两条狗挥了挥手:“你们好啊,我是陈子轻,很高兴认识你们,多多关照。”
陆与庭冷笑,跟他见面的时候,没说很高兴认识他,狗有,他没有。
陈子轻后背冷飕飕的,他把注意力从两条狗身上转开,环顾四周道:“你这房子的风水布局……啊,不是,我是说,你家的装修色调都好深啊。”
“随时都可以换。”陆与庭道。
陈子轻点点头,跟他说:“我来你家了,你带我转转吧。”
陆与庭却是问他喝什么。
“我不喝。”
陆与庭眼睛垂下去的同时,面上浮现对自我的厌弃和脆弱,东西都不喝,急着走。
陈子轻看他那死样,改口说:“果汁吧。”
.
房子带地下室一共三层,除去装修色调,其他都和任务世界秋山湖的那套房子几乎一模一样,陈子轻楼上楼下的走,有种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恍惚感。
陈子轻注意到陆与庭避开了一个房间,门上的锁估计需要几重验证,不知道里面放什么了。
逛完地下室已经是凌晨快两点,陈子轻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过夜,他洗过澡,穿着男朋友牌T恤坐在陆与庭的床上,身体被陆与庭的味道包裹,小鹿在他心里乱跑,指尖发麻,体温持高不下。
T恤很宽大,衬出他体型的纤细,他洗澡那会儿没有擦干净水就把T恤穿上了,有个别地方印出浅浅的肉色,包括身前。
这一幕陆与庭没看见。
陈子轻抓抓头发,今天太晚了,他已经加了陆与庭的通讯,有很多话可以等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慢慢说,他想问陆与庭是怎么认识他的,什么时候知道他的意识进了自己的管辖区,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他社交帐号的。
他还要问陆与庭把自己的个人信息编入任务世界的想法是什么,对,他就是明知故问,就想陆与庭亲口说出来。
陈子轻抖了抖被子。
陆与庭坐在窗边,眼底雾蒙蒙不见一丝光亮。
他躺床上了,没有叫我。
他盖被子了,还是没有叫我。
不是很正常吗,他怎么会叫我,我凭什么,真当自己是他老公?
陆与庭自我嘲弄一番,手中打火机欲要砸出去,却在那么做的前一刻收力,轻轻将其放在窗台。
他手脚冰凉地起身往门口走,后面响起声音:“你去哪?”
“我去外面。”
“外面是哪,虽然你房子大,但床就一张,”陈子轻歪着头冲他说,“你去狗窝睡啊?”
陆与庭的脚步停了停:“我睡沙发。”
“那多难受。”陈子轻不假思索地从嘴里蹦出一句,“你跟我睡吧。”
陆与庭的气息一下就乱了起来,他暴力抠掌心才让自己冷静:“你说什么?”
陈子轻的脸红起来,都是做过多少世的老夫老妻了,怎么跟刚戳破窗户纸似的,这么害臊。
“我让你和我一起睡。”陈子轻一股脑地往下说,“反正床大,不会挤到。”
陆与庭快要把掌心抠烂:“我睡觉会拿掉假肢。”
陈子轻说:“拿掉好,不然睡着不舒服,那你把假肢拿下来放床边吧,晚上要干嘛可以坐轮椅,对了,你轮椅呢,记得拿过来啊。”
陆与庭徒然就转身:“还要我继续说吗,残缺部位的疤口很丑陋,摸上去就是凹凸不平的树皮。”
陈子轻还是那表情,所以呢?
陆与庭盯着他的眼睛:“你习惯适应的那具双腿残缺身体,是你在任务世界的梁津川,可我不是他,你不是我嫂子,我不是你的小叔子梁津川。”
陈子轻马上就说:“我知道啊,你是陆与庭。”
陆与庭言语间流露神经质的笃定和嫉妒,几乎是将每个字都咬碎了吐出来的:“你能接受架构师构建的角色人物梁津川,不代表能接受现实中的我。”
陈子轻疑惑:“这不都是你吗?”
“不一样!”
房内瞬间就陷入难言的死寂。
陆与庭低喘着背过身去,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眼睛,喉头抽紧隐隐哽咽颤抖:“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大声,我出去了,你睡吧。”
房门关上后,房里静悄悄的,陈子轻好半天才回神,他咕哝了句:“凶了我还哭……”
半夜,房里进来个人。
陈子轻坐在床头,眼里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没想到自己还没睡,整个人愣怔在原地的少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来喝夜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