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所有亲手在英杰殿中点燃自己命灯的仙修们,在名为“顾千秋”的指引之下,起身奔赴四海八荒。
那些所有被花蝶教奴役的地方……
那些所有被黄泉鬼修占领的地方……
那些所有被血海流淌过的地方……
都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奔赴,义无反顾地投身。
百姓们抬头,看见漫天仙修如野火,血色烧赤天边,陨落又新生。
都已经是在英杰殿发过誓的人了。
他们再见物是人非,除了最开始的辛酸苦楚,更多的,是压在肩头的责任感。
顿时间,天地滔滔,血流成河。
而此时浮月城中。
金砖玉瓦的大殿之上,坐着许多人。
左边是俞霓、琉璃、南门明珠、凌晨……等前男友桌。
右边则是新从同悲盟狼狈叛逃至此的……前好友桌。
可见花蝶教是一个巨大的顾千秋。
古言诚不欺我。
这群人,曾经是至死方休的仇敌,今夜却能齐聚一堂、共襄盛举,实乃世事难料。
但互相看不顺眼也是真的。
其实,当日从同悲盟、顾千秋手下逃出来的活口,数量为零。
是真真真实实的全部死透了。
但是满上醉提前筹谋、神来之笔。
早都有了蝴蝶的人,就算在霜雪明剑下死去,也会有新魂重生。
死过一遭,除了被霜雪明洞穿的那一瞬间,其余时间都是没有痛苦的。
那种感觉很神奇,好似回到了母胎之中,天地无形,长久地沉睡。
而一睁眼,人人都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甚至连修为都更上一层楼了呢。
但满上醉不会告诉他们的是,这具新的身体里,流的是血海里的血。
俞霓歪在红木椅子里,没形没款的,桃花眼斜乜岳邱一眼,似笑非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悲盟本真的长老,失敬失敬。”
岳邱脸色当然难看:“也没想到……”
“不,你想到了。”俞霓直接打断,还笑眯眯地补充:“合欢宗本来就是歪门邪道嘛,当初若不是为了千秋,我本来就要为祸江湖的。”
岳邱狞笑:“哦?现在不为了千秋了?”
俞霓并没有被影响,而是慵懒地环视了一圈,扫过每个人的脸:“当然是为了啊,在座的诸位,哪一个不是为了千秋来的?”
而且,要不说他是顾千秋觉得最难招架的那位呢,做事我行我素,他非但这么说了,还向左转头问琉璃:“你不是吗?”又向右转头问凌晨:“你不是吗?”
琉璃:“……”
凌晨:“……”
俞霓放声大笑,纵情声色的讽刺着那些故作高冷、置之度外,却又欲望难解、沟壑难平的人们。
南门明珠本来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坐,着一身青灰布衣,古铜襟、残荷簪,冷眼旁观。
但俞霓的笑声不绝于耳,银铃一般。
南门明珠看着岳邱,再看他周边坐着的各位同悲盟长老,也是整齐而密集。
于其他人不同的是,南门明珠掌管六壬书院,对修真界发生的事如数家珍,他看到移山、问源、繁阴、韶光、极目……的长老。
首先,他问的是:“令狐良剑没来么?”
俞霓小声渐止,剩下的人也暗自将注意力放在了这边,大殿安静下来。
令狐良剑出身韶光一脉,一直是负责人,但被顾千秋赶走之后,失去了踪迹。
而韶光的新任长老坐在这里。
韶光长老说:“不知道他在那里。”
南门明珠微微颔首,就像是在六壬书院会客的那般,表情含蓄,游刃有余。
然后,他说道:“好。那我还有问题。”
岳邱坐在红木椅中,胖胖的身躯岳峙、稳如泰山,一抬眸,耷拉着的眼皮下,是双练达老成的眼:“南门院主,但问无妨。”
南门明珠的笑意浅浅,却暗藏锋芒:
“繁阴是严之雀的本家。”
聊到严之雀之死,繁阴长老即刻露出愤慨而悲痛的神情。
“韶光是令狐良剑的出身。”
韶光长老目光微微偏移,身后亲传的弟子垂首垂眸,均不敢回视。
“移山皆是没脑子的武夫。”
移山长老立刻不满地把大锤砸在脚边,眼看就要嚷嚷起来。
“极目缺什么补什么,目光最是短浅。”
极目长老尴尬地咳嗽一声。
“他们都有主动或被动、明智或弱智的理由,来与我们坐在一起。”南门明珠淡笑,娓娓道来,“只有你,号称同悲盟上下的二把手,千秋将所有事都交由你去办。就算他当时亡故,代盟主之位给了郁阳泽,却还是由你教导监察,可见其对你信任非常。”
大殿之中静悄悄的。
南门明珠继续说:“那么,岳前辈,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人人都在看他,直接或含蓄。
连俞霓都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盯过来,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中,蕴含着杀意。
而且能感觉到的是,这些人中没一个好相与的,是那种一个字不对,就会杀人的。
“岳前辈?”南门明珠轻轻地唤他,“您总得给我们个理由吧?您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千秋安排来的卧底?”
他要真是顾千秋安排来的探子,反而在座的都不会为难他——
总要在那位面前留些好印象。
说不定还有飘渺可追求的未来呢?
但可惜他不是。
俞霓起身,旖旎的长裙拖出一道霞光,径直走到岳邱面前,弯腰俯身,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这么近的距离,纵使岳邱有惊人的自制力,但也无可避免地看见了俞霓的那一根媚骨,半秒钟的魂飞之后,已经来不及了。
“岳前辈。”俞霓也问他,“所以是为什么呢?”
这甜腻腻、凉丝丝的语调,乍听起来像是情人低喃,但其中的杀意却只有岳邱能够听出体会到。
岳邱不说话。
南门明珠就替他说了:
“从前,有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散修,够天碑无上、名震天下,不足,委身于小门小派,又不愿。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日日伤春悲秋。”
“后来,这个散修遇到了一个少年的天才,他善良、正义、勇敢,最重要的是,他愿意跟这个散修做忘年交。跟普通人交往,散修自命清高、不愿为伍,但是这种名震天下的少年天才,他又最愿意相交。”
“因为这少年的缘故,散修的名气也逐渐大了起来,后来,他受邀加入了同悲盟,作为少年最尊重的长辈,当上了二把手。”
岳邱半阖的眼皮下,老眼如电。
“后来,少年登临天碑无上,变成了天下第一。于是他开始嫉妒,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见他努力,却又要见他轻而易举地站在所有人头顶?难道真是天道偏爱的缘故?”
“再之后,同悲盟改组,邀请天下英雄,汇聚五大门派。亲友从游也有,流血杀生也有,少年的剑太锋利了,散修害怕了。他不知道,这铁石心肠的天碑榜首,会不会有朝一日像是斩杀其他人一样,也轻而易举地将他处死”
“他想要一个强大的盟主,但是,他不想要太过强大的盟主。”
“岳前辈,我说的对不对?”
岳邱忽然阴测测地一笑,继而又变成大笑,震动大殿。
“是,我就是害怕顾千秋,我就是嫉妒他。”没想到,岳邱居然承认了,“但难道你们不怕他?难道你们不嫉妒他?!──不要嘴硬啊,诸位,你们摸着良心说,天底下谁看见逢春剑不胆寒?”
霎时间,满堂寂静。
只有岳邱的问话一直回荡在周围。
那把光芒万丈的翠色神剑,高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天道之下,它剑锋所指皆做飞灰,从无败绩。
谁敢不怕?
这话居然直接说中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要一个厉害的盟主,但不要一个太厉害的盟主。
就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己的性命还需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尽管顾千秋性情温和、善良正义。
也磨不尽人心中的畏惧和大胆。
良久之后,南门明珠叹息一声,说道:“你说得对,谁不怕他?若我们这些人不怕他,又为何当初人人死遁?若不是仗着他修为没有恢复,今日谁又敢胆大包天?”
他说起话来的时候,其实是悲怆的。
周围的俞霓、凌晨、琉璃都脸色微沉,面无表情。
而至于他们心中所想,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就嫉妒千秋,我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嫉妒他了。”南门明珠微微一笑,“……所以呢?你说这些,是想和我们成为一丘之貉么?岳前辈,修真界的本质还是讲实力的,我们都是害过千秋的罪人,但罪人也要分三六九等啊。”
南门明珠走到岳邱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拽起来。
岳邱胖胖的身躯被他轻飘飘地提起,脚尖离地。
“除了天碑榜首,没人能惩戒我们。但我们可以惩戒你。”南门明珠轻飘飘地说,“这就是,修真界的规矩嘛。”
手收紧,岳邱即刻面色涨红,眼球被迫凸出来,痛苦而惊惧地看着南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