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苏鸣鸾还是苏飞虎听到“索宁家”几个音节之后都攥紧了手里的刀。苏飞虎的两个儿子听到了这个词之后也没了在学校里开玩笑的意思,两张还带了一点点稚气的脸都板了起来。
苏家一家人都等着祝缨下令,祝缨却只是说:“再探。”
再探之后,祝缨下令不许全体出击,只让少量的人动手,将这一小股人击退。阿苏家与索宁家短暂地交了一回手。
随行的衙役与阿苏家的壮丁都认为背后有靠山,呐喊的声音也比平时响亮了几分。对面索宁家的人也不甘示弱,同样大声呼呵。双主叫得虽响,这边看到后边也没有“大军压境”来给他们做靠山,对面看到这边也没有追赶,于是一触即开。
祝缨所带来的随从甚至没有捞到同索宁家阵前叫骂的机会,阿苏家与索宁家互相挨了几刀之后,双方就都退却了。
苏飞虎父子三人十分不忿,苏飞虎鞭马跟在祝缨的面前,低声道:“义父,怎么不打呢?他们没有几个人,一定能拿下来祭……惩罚一顿的。”
祝缨歪头看了他一眼,问道:“等不及了?”
苏飞虎道:“索宁家?见着不打还留着过夜么?”
祝缨道:“就是要留着过一夜。你真的能摸得到他们家的寨子?”
苏飞虎低声道:“我从十几岁开始与他们往来了,怎么会不知道?”
祝缨道:“那你跟我来。”
她与祝缨一同去看受了伤的护卫,商人们之前受到索家宁的侵扰她并不在现场,伤员抬到她面前的时候情况也不能确定。凡告状,无不将最惨的拿到世人的面前,这就容易给人以误判。祝缨带着苏飞虎去看了最新受伤的护卫,让他来判断一下索宁家的情况。
苏飞虎道:“也就那样,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祝缨点点头,接着安抚商人:“到了别业就好了,以后不会有事的。”此后她什么命令也不下,队伍里无人说话,一路沉默到了别业,随从们人人脸现不忿之色。
一见到别业的城墙,所有商人集体松了一口气。他们愿意相信祝缨,但伤在身上却是真正的“切肤之痛”,城墙就意味着安全,谁也不能控制自己地安心。商人们各依着之前的经验,有租房住的、有往客栈里投宿的,安顿下来等着开市。
祝缨等人则直入了别业大宅之内,项乐带着一干人等出来迎接。项乐有点不好意思,与之前向祝缨汇报时的情况相似,近两个月来,投奔别业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与他之前的预估有了极大的出入,到现在仍是四百户刚出头。这让项乐感觉非常的难受。
此次到别业来交易的商人比上次略少了一点,这个不算大事,但是路果没来,喜金也没来。只有郎锟铻与山雀到了,他们还如之前一般暂住在客房里。
项乐觉得自己差使没有办好,甚至怀疑自己一介商人子弟出身,本事是否确乎比别人差了一些。
他一向话不多,将祝缨迎进了别业大宅之内,汇报了一下:“都收拾好了。”就紧闭了嘴巴,忐忑地等着祝缨的评价。
祝缨没有多余话,向随行之人下令:“卸下。”
这次随行的衙役、白直数量近百人,几个人一组用粗杠子抬一只大箱子。箱子极沉,四个壮丁抬起来都有些吃力。东西放到地上发出一声钝响,一箱一箱地抬到庭院里放下。
祝缨道:“好了,都去歇息吧。”
衙役与白直离开,他们的营地离大宅只有几十步,到了地方安置下来之后各自住进划定的房子里。相熟的人嘀嘀咕咕,讨论着“獠人太嚣张”“大人忒小心,怎么不打?”“一直忍让”之类。
郎锟铻与山雀岳父要上前说话,祝缨又对项乐下令:“将东西收起来。”招呼着阿苏家、塔郎家、山雀家的人进正堂里叙话。
别业大宅里也有仓库,项乐又指挥着别业里的壮丁一箱一箱地将东西放到了库房里。
祝缨仿佛没发现路果、喜金没来似的,仍然是口气温和地询问郎锟铻和山雀:“近来还太平吗?”
山雀岳父道:“在山里,有点事也是常见。”
郎锟铻比岳父直白,说:“索宁家越来越嚣张了!”嚣张这个词还是他最近学山下方言的时候跟狼兄新学的。
祝缨又问:“你们也受到侵扰了吗?”
郎锟铻道:“我离他远一点,还没打到我那里,但是我的族人也受伤了,一个重伤的回来没几天死了。”山雀岳父道:“有两个路过的人被割掉了鼻子,还有一个被打死了。大人,咱们就这样算了吗?”
祝缨道:“当然不能。”
众人精神一振,都等着她要动手了,不想她说出来的话仍是:“项乐,去给艺甘洞主传话,告诉索宁家不要执迷不悟!”
郎锟铻等人都是一声叹息,山雀岳父开始怀疑:自与他相处就不曾见过他动手,女婿别是看错人了吧?虽然往来交易又有教授种庄稼,怕不是白白骗我给他缴米和布吧?
祝缨仍然不动声色,等到艺甘洞主那里传来话:“索宁家已将该说的话都说了。答不答应,一句话,是男人就痛快些!”
项乐传这话的时候脸也黑得紧,他素来信服祝缨,艺甘洞主这里传话不客气,就是对祝缨无礼,比骂项乐本人还让他生气。
项乐强压着怒火,问祝缨:“大人,就由着他这么猖狂吗?”
祝缨问道:“你去他的寨子里,可曾见过有索宁家的人?有无索宁洞主到达的踪迹?”
项乐道:“他?”
祝缨道:“再探。”
项乐顾不上生气,领命而去,次日方回:“索宁洞主还在艺甘寨中。”
祝缨点点头:“告诉他,将杀害商人的凶手交出,赔汤药费、烧埋钱,不再侵犯梧州境内,之前的事一笔带过。若不答应,那就只好各凭本事了。”
项乐精神一振:“是!”
“回来!”
项乐站住了,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祝缨道:“别业里的壮丁有多少?巡山狩猎、守护别业的人又有多少?”
项乐道:“总有四百来人,大人要用,一家抽两丁,也有近千人了!大人,要动用吗?”
祝缨道:“抽丁!先抽二百人守城,再抽五百人预备!”
“兵器……”
祝缨一笑:“去传话给艺甘家。”
“是!”
项乐走后,祝缨又命小柳去将苏鸣鸾、苏飞虎等人召来,兄妹俩连同苏飞虎的两个儿子飞快地赶到,四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愤懑之色。
不等苏鸣鸾开口,祝缨便说:“随我来。”
一行人到了别业的库房,祝缨下令打开库房,抬出里面的几口箱子,苏鸣鸾记得这是从山下带上来的箱子。
祝缨道:“打开。”
随着朱红色的箱子一口一口地被打开,里面寒光闪闪,苏飞虎率先道:“好!”里面皆是兵器。
苏鸣鸾上前一步,拿起一柄钢刀竖起来仔细观察,道:“义父,这是……”
祝缨道:“你们有多少人来着?”
苏鸣鸾道:“为护送商队,我带了两百人,后面还有五百人随时等候。咱们的小驿又建成了,一天之内赶过来绝无问题。”
苏飞虎问:“什么‘小驿’?”
苏鸣鸾道:“与义父说好的,从咱家到别业这里,一路隔一段建个休息的屋子。大哥下山的时候就开始建了,已经建好了,路我也平整了一下。”
苏飞虎听罢大喜:“那可太方便了!义父,我也要去!”
祝缨道:“不急。”
这会儿再说不急苏飞虎就没意见了,问道:“义父有什么安排?”
祝缨道:“等索宁家一句话。”
苏飞虎道:“他才不会老实听话呢!还是要打的!”
苏鸣鸾听着哥哥一把年纪还这么天真,差点没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对啊,就是要他不老实听话,就是要听他一句“我就不答应,要打一架”不然为什么要忍他这么久?
祝缨道:“已经设了梧州了,梧州山里五县呢,还要知道一声塔郎家的。”
阿苏家与塔郎家此时勉强停战,苏飞虎道:“那好吧。宝刀也算是条汉子,他的族人也能打,有了他,咱们对上索宁家就吃不了大亏了。只要能打过了索宁家,以后就好了。”他并非完全的莽夫,对几家之前的武力有一定的了解。
祝缨问道:“你们两家与他打,就算打赢了,自家要损失多少?”
苏飞虎噎了一下,道:“总能有些奴隶来补充的。自家人……有死伤的,也分给他们奴隶和米。”他看了一眼苏鸣鸾。
苏鸣鸾是满心不愿意有这样大的伤亡,她第一要的是人口!就算抢了一些奴隶,“自家人”伤亡太多,那也是不划算的,她说:“要不是索宁家敲诈勒索,我也不愿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眼下也只好打一打了,打这一仗,虽有些损失,换来以后的安稳度日也还划算。”
祝缨道:“不错。我给大家都准备了兵器!”
兄妹俩精神一振!
祝缨又说:“但是要听我调派。”
苏鸣鸾小有一点不满,仍是信任祝缨,道:“好。”
祝缨又说:“要是猛族人也要参与,也要接受。”
兄妹两人十分勉强,祝缨笑道:“加上他们,万一索宁家再有什么事,也多几个一起应付的人不是?”
两人这才同意。
第二天,祝缨与他们一同主持了开市的仪式,祝缨在集市里转了一圈,发现仍然没有几个索宁家的商人倒来,连艺甘家的商人也很少。就在这一天下午,项乐带回了艺甘洞主。
艺甘洞主从中传话来回跑了数次,也有些烦躁,看大厅里上面一个祝缨,下面只有苏鸣鸾、郎锟铻、山雀,另两个人没有来,他的口气也稍稍地硬气了一点,道:“索宁家几次派人去见您了,您的城里财宝堆积如山,为什么不拿出一些来换取平安呢?”
祝缨认真地问道:“我有东西,就得给他吗?”
“您要不答应,他就打个没完了,您那里一直有人死伤,也不好吧?”艺甘洞主苦口婆心的。
祝缨问道:“以往各寨里也没少有这样的事,我可也没见着有不战而降的。”
艺甘洞主语寨,讪讪地:“您、您不是不愿意……”不愿意有人受伤的吗?
祝缨道:“你再带一回话去给他吧,问他是不是必得打一场才能消停?我明天就要听到答案,他在你的寨子里,我知道的。”
艺甘洞主道:“您为什么不接受呢?”
祝缨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艺甘洞主觉得情况不妙,他心跳得厉害,踉踉跄跄地回到寨子里,与正在寨中的索宁洞主商议。索宁洞主也没了耐性,道:“他要不老实,那就让他知道厉害!看他还啰嗦不啰嗦!”
艺甘洞主心道:那这样我明天就不自己去啦!万一将我杀伤,我岂不冤枉?
…………
祝缨没想过要杀伤艺甘洞主。
艺甘洞主走后,厅里就炸了锅。苏飞虎跳了起来:“艺甘家算个什么?送了个女人给索宁家就当自己也变成索宁家了!”
苏鸣鸾看看哥哥,心说,兵器都给咱们了,就是要打了,你生什么气?
苏飞虎没看懂妹妹的眼神,又加了一句:“他们就是欠打!要打,我第一个上!”
郎锟铻也说:“义父,难道还要忍吗?”
山雀岳父道:“大人,您对我们客气,我们是很感激的,我们很感激您没有生我们的气,以前也有些不客气。要是带着我们也一道对别人这么客气,我们实在受不了。我也不想受索宁家的气,更不要说艺甘家!”
祝缨问道:“如果我要动手,你们愿意相助吗?不用帮我,只要不帮他们就行。”
郎锟铻慨然道:“当然!”
山雀岳父也说:“您是我儿子的义父,咱们就是一家人!”
祝缨道:“好,那咱们来分一分。”
郎锟铻道:“我这次带了两百人来,可以从艺甘家杀入索宁家!”
山雀岳父道:“我带的人虽少,但我离他们近一些,不用三天,就能带人来看住艺甘家!”
苏飞虎道:“我带人杀入他们家!”
祝缨问道:“我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
祝缨笑道:“是我!不是朝廷!就是这儿!我的地方!这个别业,这个庄园。不让朝廷知道,如何?”
翁婿俩大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又不好意思地看着祝缨。
祝缨道:“我以别业的人手出击!来,咱们分一分。”
山雀岳父道:“只要您能安全,让旁的人不进来捣乱,就成!”
祝缨摇摇头:“我是说,怎么分了索宁家。”
山雀懵了:“分了?”
何止山雀?连苏鸣鸾都吃了老大一惊!祝缨从头到尾与她商议的都是“小驿”“通路”“兵器”,没说要灭了索宁家!苏鸣鸾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她说:“这……恐怕……”不太能办得到!
山雀和郎锟铻也都瞪大了眼:“这……”
索宁家作为一个能与阿苏家、塔郎家并存数代的势力,当然不是随便就能灭掉的。苏飞虎与山雀岳父,一个说:“义父,打败容易,想都拿下可不容易啊!”另一个说:“阿弟,还是再想想吧,确实难办!”
你不是一个软绵绵的小白脸儿吗?怎么突然就要灭人全家了呢?!这不行啊!
山雀岳父苦口婆心:“阿弟,要是能分了他,咱们几家早就这么干了!呃……以前是不大容易凑这几家一起对付他,现在就算凑成了,也分不了呀!阿弟,他们家总有几千户吧。”
山雀岳父这几个月统计了一下自己所管之人口,数目约摸也有两、三千户了,索宁家比他也不少。这要怎么打?
不是,你这一会儿谁都不得罪,一会儿就要灭人全家,你是不是疯了?
她看看这几个人的表情,问道:“你们不会是想把索宁家打一顿,等他缓过气来再来挨个儿把咱们打一顿吧?又或者让他天天骚扰,出几十个人就能断了咱们的商路,大家当他的孝顺儿子,月月给他上供,年年给他孝敬?不会吧?不会吧?山雀,你这么乖啦?老大,你不是一直要与他们比个高低的吗?”
山雀与苏鸣鸾都在思索。
苏飞虎道:“义父,我是愿意与他打上一仗,也恨不能将他们都祭天,可是能办得到吗?”他兵器都拿了,以为祝缨只是要教训一下索宁家,没想到祝缨要玩得这么大,一时觉得不可思议。
郎锟铻也说:“义父,不好弄,索宁洞主也是个勇士,他的手下也有许多的勇士。”
“多少?”
“平时有两、三百,认真起来上千,打急了几千人也能有。”郎锟铻说。
祝缨道:“那也不难。来,听我说。”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跟着祝缨到了一张地图前。这张地图只缓了索宁家及周围一点地方的图,祝缨指着上面的一些点和线,说:“据你们所知,这些是没错吧?”
几人都点头。
祝缨道:“你们各有多少人?到明天,有多少人能用。”
苏鸣鸾道:“我这就传信,除了带来的人,明天还能有五百,三天之后能有两千。”因郎锟铻在,她留了一点数目。
郎锟铻道:“我带了两百,传信回家,后天还能再来五百。”
山雀岳父道:“我带了五十人,我家近,明天再有五百。”
祝缨道:“我这里现在就能有五百,你们两家离得远,不用出那么多人,一家出三百就行。拿下索宁家的地方,地盘、人口我与阿苏家平分,寨中的财宝山雀你与宝刀一人一份,我与小妹共一份。粮食布帛,四家平分。”
山雀岳父与郎锟铻都想要一些奴隶,祝缨道:“阿苏家出兵多,你们两家离得远,这些地方连不到一起,所以你们多分些财帛。咱们既动手就要让他不及反应,你们现在集结人手是来不及了,你们出兵少些,要奴隶,就要拿分得的财帛来换。你们能要多少?他手下的人口数目不清,财物都在库里,好清点。我出的人也少,但我出兵器,你们两家,一家一百件,完事之后兵器归你们。如何?”
山雀岳父想了一下,道:“有了好兵器,咱们拼一把,也能赢了索宁家。我要财宝,以后我要买奴隶时,你们也不能要高价。”
郎锟铻道:“我的人,死一个要赔我一个,伤三个,要赔我一个。”
山雀岳父赶紧改口:“那我与他一样。”
祝缨道:“可以。”
苏鸣鸾也一口答应了:“好!”她主要是想要人口,地盘的事她都没怎么想过。山里人对“地盘”的执念并不很深。
山雀问道:“阿弟这么说,就是有把握了,要怎么打?”
祝缨道:“咱们先拿下这两个小寨。”
苏飞虎道:“就两个小寨?”
祝缨道:“先试一下,看他怎么反应。你一路,我一路。宝刀,你也要分出一路人来……”
祝缨的计划并不十分的精确,过于精确的计划在山中无法执行——己方精确了,也要对方精确才行。差不多这样就行了。
山雀岳父点头道:“要是能将索宁家洞主拿下这仗就稳赢了,他们家也就败了一半了。他还没有儿子,很难再与我们抗衡了!只是怕他们的族人不服,以后总是捣乱。”
苏鸣鸾道:“那是我和义父的事了。”
山雀岳父道:“那行,我去叫人来。”
祝缨道:“保密,除了你们自己,不能告诉其他人。他们本来就不好打,说出去就不灵了。明天,带着你们的人,到这里集合。出发前领兵器。”
山雀岳父道:“好!”
祝缨又对苏鸣鸾道:“你来一下,咱们说说地方怎么分。”
山雀岳父与郎锟铻听他们要分地方,也就不参与,各回去召集人手。
……——
苏鸣鸾眼见人都散去,低低叫了一声:“义父。真能吃掉索宁家吗?”
祝缨道:“当然。你要人口,我也要人口,你未必在意那地方,我却仍然在意。咱们宁愿少些钱帛,也要人!有人才能有财。”
“是,我明白。可是恐怕吃不下它。”
祝缨道:“这个交给我,然而我要做了这件事,不告诉你一声,你恐怕要吃亏。”
“还请义父明示。”
“释放奴隶!”祝缨说。
苏鸣鸾瞳孔一缩:“义父?”
祝缨道:“先拿下两个小寨,将里面的所有奴隶都释放。将他们的枷都卸了,锁链都斩断了,让他们种地、做工,可以拿报酬。不这样,即使几家联合,也不能很快吃掉它。”
苏鸣鸾渐渐冷静下来,低声道:“如同山下的奴婢部曲?”
祝缨问道:“你管得了这么多的人吗?”
苏鸣鸾道:“那倒可以试一试了。只怕索宁家的人捣乱。”
“杀人偿命,”祝缨说,“索宁洞主是主使,依律当斩。以后,再没有索宁家。”
苏鸣鸾笑道:“好!就这么办!我本来以为凭咱们几家是吃不掉索宁家的,但是只要告诉奴隶们他们能够不受索宁家的欺负,索宁家才是是真的完了!”
她需要极多的人手,她早已发现,奴隶干活的效率不如山下的佃户。也在自家尝试了给部分奴隶除去锁镣,效果也还不错。她的心中对祝缨的敬畏更深:朝廷要是派义父来对付咱们,咱们不如去死了。
祝缨道:“奴隶或许会有跑的,但总有留下来的。有一个,咱们就赚一个。”
苏鸣鸾道:“是!”
祝缨道:“要将奴隶分给塔郎家或是山雀,他们未必愿意释放奴隶,到时候又是麻烦。所以财帛之类如果他们全要,我也是会答应的。”
苏鸣鸾道:“我也愿意。”
“明天来领兵器。”
“是!”以前是要买,现在是白领一份,祝缨就算出的人少,有兵器也该多分一份,苏鸣鸾彻底没意见了。
…………
祝缨这里已筹划好了,索宁洞主尚不知祝缨下定论决心,还以为祝缨是黏黏糊糊讨价还价。
艺甘洞主左右为难,他是打算索宁洞主这里谈好了价他也跟着沾点光的,所以极想祝缨答应了索宁洞主的要求。他不要那么多,但是无论是粮食还是食盐之类,他都愿意。是他同意祝缨到这山里来贸易的,不是么?
不过索宁洞主的要求确实有点多,他也劝索宁洞主:“你怎么又要得多了?我看之前谈的数就快成了。”
索宁洞主道:“他的城里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却一点也不肯给我。他这次人在这里,要是不答应,我也就不必好好与他说话了!他要想试试惹怒了我还能不能有现在的好事,那就不答应!”
艺甘洞主只得派人将话带了过去。
祝缨就等着这句话。
索宁和艺甘于她而言是可有可无,因为地方确实很大,不大能管得到。这两家如果与其他五家一样,那倒是能和平相处,但凡有一点不痛快,就不值得她再多费尽力了。
艺甘洞主自己还没来,派了个随从来了一句:“你的城里有那么多的好东西,为什么不拿来换取安宁呢?”
祝缨道:“我说过,什么都可以谈,不是他什么都可以要!你是中间人,我不动你,你回去告诉他,那就打吧。从现在开始!项乐!送出去。”
来人没想到祝缨翻脸会这么快,迷糊着被项乐送到了城外。回过神来之后,猛地一跺脚:“坏了!”用力抽打坐骑,跑回去给索宁洞主传信。
别业内,祝缨下令:“领兵器!”
塔郎家、山雀家各领一百件,别业壮丁二百、阿苏家二百,拢共六百件兵器领了,苏鸣鸾、苏飞虎等人带着自己的人马携新兵器飞奔而出!祝缨着别业中的一百人及塔郎家、山雀家的人马也出城,命项乐将城门紧闭带领壮丁守城。
出城之后,祝缨对山雀道:“你带人埋伏在附近!有人攻打别业,看城上出黑旗,你就袭击他们的后路。有俘获都归你。”
山雀岳父笑道:“好!”
祝缨又安排郎锟铻:“你只有一件事,截断索宁洞主与他大寨的联络。有俘获,都归你。”
郎锟铻道:“好!”
索宁洞主才得到祝缨这里的回复,顿时大怒:“真是下贱!不打一顿不肯听话!他现在在那个石头城里吗?我一定要让他知道厉害。等我杀进城里,就不止要这么多了。”他带上随从,便要回自己的大寨去召集人马。
艺甘洞主虽忧心忡忡,但想到祝缨向来不与人交恶,那座石城除了墙厚一些,人也不多,防备也松懈。也以为问题不大,劝一句:“与他好好说话,让他知道厉害就好。不要引来他们的军官。”就放索宁洞主回去了。
艺甘洞主一等女婿离开就下令将寨门紧闭,除非索宁洞主过来,别人一概不许开门。只等战事结束。
岂料索宁洞主已迟了一步,他走的是走惯了的路,行不半天就发现前面的道路被一株大树拦住了,派人上前搬掉树木时发现拦路的树不止一株。索宁洞主大骂晦气,鞭打奴隶快些搬取。干了半天,正在心浮气躁的时候,一支箭射了过来!
索宁洞主运气不错,箭矢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索宁洞主惊出一身冷汗:“谁?”
郎锟铻从一侧的山上冒了出来:“我!你杀了我的人,还想好好地走过去吗?”
索宁洞主身后几十人散开来张弓搭箭,郎锟铻身后也冒出一群人来,不但他身后有,对面山坡上也冒出了一群人,索宁洞主被夹击了!
索宁洞主破口大骂,郎锟铻也不含糊,骂得比他还狠。除了两族历来熟练的骂法,郎锟铻又骂到了:“还想勒索我义父!你真是瞎了眼了!”
索宁洞主又骂祝缨:“他来了我也一样杀!”
郎锟铻对祝缨倒有信心,道:“他要杀你才是!他已带了人去打你的寨子了!”
……
祝缨没有去索宁洞主的大寨,她与苏鸣鸾一样,先攻取一座小寨。
她带的人不多,也就没有用什么强攻的办法。她根本不懂如何攻取一座山寨,但是她擅长骗人。
她会奇霞语,别业内之前投奔的人里也有懂奇霞语的。没有危险的时候,山寨的门白天并没有关着,只有两个人看守而已。她就派人说,是“平地”那边派来传话的,要见小寨的寨主。
“平地”是指艺甘洞主家附近,那里地势比别的地方更平一些因此而得了这么个称呼。祝缨的别业离那里也不远,别业里的人说这个话一点也没有撒谎的不安。
看守很平常地将门拉开,祝缨等人一拥而入!
进了小寨,就冲最高大的房子奔去,先将寨主一家控制了。她带了一百来号人,将大门一关,寨主身边十来号护卫一摁。在满寨子人惊诧的目光中,祝缨一刀劈开了一个奴隶身上的镣铐!
祝缨道:“冤有头,债有主!索宁洞主杀了我的人,不杀你们,我只杀他!只要我在,这里的奴隶就不用带锁镣!开枷,放人!种地的人可以得到粮食!他的粮仓在哪里?!每人可以分得一筐米!”
她很小心,没有说“分地”,因为她也不知道这寨子有多少田地。也不说奴隶从此就自由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奴隶。
她没有再往前冒进,先在这一处小寨里驻扎下来。奴隶们目光有些呆滞,还没回过神来。祝缨分出人手去,先是将寨子里的人聚集起来,寨主一脉的都上枷锁。派了十个人看守。
又询问了索宁家收取粮食的比例,发现他们比山下黄十二郎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怪不得要将许多奴隶锁起来抽着才能让人干活了。
也有奴隶不用带锁镣的,有些人有手艺,有些人服侍着小寨主的家人,过得比一般的平民还好。寨子里也有一些平民,他们打猎、种地、干活,仅能温饱。有些过不下去的,就卖身为奴隶或者饿死。
祝缨一面发粮,奴隶与平民能得到的粮食也不一样,奴隶只能领平民的八成。平民的情绪也被安抚了下来。
祝缨亲自监督,将小寨的秩序恢复了。
又命人去宣扬:是索宁洞主得罪了祝家庄的城主,只与索宁洞主家算账,不动其他人。无论奴隶、平民,都可以分地。
她的计划里,凡奴隶,都可以去锁镣,会种田的可以继续种地,按人头给地,只要交一半的收获,另一半归他们自己。平民也如此,原来他们的田地不收回,收一成的租子。平民地少的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地,这一类的地要交三成。如果小寨不够,也可以到她的别业那里去开荒,她负责安全!
由于内容太复杂,最后简化成了,杀洞主,去锁镣,有米吃。
苏鸣鸾和苏飞虎还在与另一处小寨对攻,苏鸣鸾正寻摸着断人水源,祝缨这儿已经连下了三座小寨了。除了第一处是她自己骗进去的,另外两处都是奴隶跑来带路的。
祝缨看着马前一个干瘦的小奴隶,她一眼看出来这是个小女孩儿,女孩儿全身脏兮兮的,头发结成了片,眼睛却亮晶晶地,问:“我认你做主人,你能放我阿妈吗?”